从冲突到和谐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模式转换

2014-03-04 08:57义,贾玥,2
关键词:世界观马克思现实

郭 忠 义,贾 玥,2

(1.辽宁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2.沈阳大学 政法学院思政部,辽宁 沈阳 110044)

从冲突到和谐
——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模式转换

郭 忠 义1,贾 玥1,2

(1.辽宁大学 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2.沈阳大学 政法学院思政部,辽宁 沈阳 110044)

大众化哲学中的世界观概念内涵模糊且落后于现实,需要从马克思哲学本身出发对世界观概念进行与时俱进的再理解。世界观是人们观察和理解世界的思想模式,是承载着终极存在、终极解释、终极价值的思想中的世界图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思想或意识形态中的世界图景。现实世界时代主题的转变,中国共产党由革命党到执政党的角色转变,意识形态由阶级意志到国家意志的转变,决定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由冲突到和谐的模式转换。

世界图景;冲突;和谐;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执政党;国家意志

一、世界观与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

(一)思想中的世界图景:世界观的重新理解

在流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中,将世界观作为自明性概念存而不论的解读方式,导致了大众化哲学世界观观念的模糊。一般说来,有三种最常见的理解和表达方式:一是着眼于哲学的本体论分野,如唯物主义世界观、唯心主义世界观;二是作为阶级意志的不同表达,如无产阶级世界观、资产阶级世界观;三是作为理想世界的理论憧憬,如共产主义世界观。

然而,这三种理解和表述都有一定的缺陷,甚至相互抵牾。首先,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截然对立,与马克思哲学精神不甚一致,无法理解马克思对传统哲学的变革,也无法理解现代哲学对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对立的超越。马克思说:“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同时又是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1]105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是在批判黑格尔的无视客体性的唯心主义和费尔巴哈的无视主体性的唯物主义基础上创立的,因此不能仅在“唯物主义”层面上进行解读。其次,不仅马克思笔下的、经济含义上的“无产阶级”已经在欧美发达世界缩减为社会极少数阶层,在中国当下也呈现少数化趋势。就政治涵义而言,无产阶级的阶级意志在中国已经上升为国家意志,即全民意志。再谈“无产阶级”世界观似乎理论上难以自洽,且与实际游离。再次,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仅仅提出一些原则上的设想,认为在实践上还是个“不可解方程”。虽然共产主义首先具有产权公有的现实制度安排意义,然而更重要的是体现终极关怀的精神理想:是人向自身完全复归的终极性历史标志,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1]81。显然,它是超验的未来社会的特征和社会发展的趋向。当代社会主义实践证明,“超验的理想化世界”的原则不能作为观察现实、改造现实的思想模式。由此可见,如果绝对坚持唯物主义世界观,就无法理解中国现实的“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超验理想状态的共产主义世界观。

看来,我们需要对世界观的概念重新进行界定。唯此,才能比较清晰地把握马克思哲学的世界观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

西方虽然早就有世界概念,但世界观的概念却始自康德。在近代牛顿的科学范式中的世界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实在,世界观念是客观实在在人的头脑中的反映。然而,休谟的怀疑论动摇了科学实在论的形而上学基础,康德开始从主客体统一的角度理解世界。于是,人所思所知的世界不是纯粹的客观世界,而是主体用先验的感性时空形式整理的“现象界”,对感性世界的理性直观就是世界观。可见,世界观是人以特有的心智结构或认识框架对世界的理解,这种理解以终极的存在和终极的价值为前提,是人的思想中的世界。此后,西方哲学界对世界观的概念的描述歧义颇多,始终没有令所有人信服的统一内涵。科学理解、人文理解、宗教理解构成了基本的理解方式,形而上学性成为世界观的相对普遍的特征。尽管科学理解、人文理解都是世俗的形式,也不同程度地具有信仰意义上的形而上学诉求。

当代欧陆知名哲学家的理解似乎有些过于深奥,英国人文学者阿伦·布洛克对世界观的观点却异常清晰:“一般说来,西方思想分三种不同模式看待人和宇宙。第一种模式是超自然的即超越宇宙的模式,集焦点于上帝,把人看成是神的创造的一部分。第二种模式是自然的,即科学的模式,集焦点于自然,把人看成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象其他有机体一样。第三种模式是人文主义的模式,聚焦点于人,以人的经验作为人对自己、对上帝、对自然了解的出发点。”[2]据此,世界观也就可以分为超自然的神本主义世界观、自然主义(或科学主义)世界观和人本主义世界观。世界观作为人们理解世界的思想模式,是理解世界万象的出发点、聚焦点和终极尺度;作为现实的观念形态,是承载着终极存在、终极解释、终极价值的思想中的世界图景。它既包括人对世界本质和规律的逻辑理解和客观描述,也包括对世界图景和样态的思维呈现,还包括对世界万物的价值评价。

(二)马克思的世界观:现实实践基础上人本主义与自然主义的统一

一般来说,人们把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理论称之为经典马克思主义,把经典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理论称之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二者的世界观既有着一脉相承的思想模式,又有应时而变的世界图景。

马克思是彻底的无神论者,神本的超自然的世界观始终是马克思的批评对象,哪怕是黑格尔的概念化的“造物主”也受到了马克思的激烈抨击。因此,神本主义世界观与马克思无缘。

马克思哲学是一种实践哲学而非纯粹哲学,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一定不是现实世界背后的理念世界,也首先不是诉诸未来的理想世界;相反,它首先是一种现实世界,其次才是建诸于现实的理想世界。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是马克思全部哲学的理论基石。因此,离开马克思对现实世界的看法,谈不上马克思的世界观。据此,我们就不该用纯粹哲学的形而上学方式去理解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

马克思哲学在实践基础上实现了对传统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超越。这表现为既继承了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精神,又将黑格尔哲学的主体性能动性精神灌注其中,从而实现了世界观上的人本主义与自然主义的统一。

首先,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以人为出发点和最终归宿,以实现人的价值和尊严为终极尺度,以人的发展过程为自然过程的思想模式。自然因人而获得意义,“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116。自然是人的无机身体,是因实践而产生的人的作品和人的现实。世界就是一个属人世界,就是一个人类的生活世界。这恰恰是人本主义世界观。

其次,马克思的世界观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人,现实的人不仅是用自然科学方法所观察、所把握的自然性存在,更是基于人道追求的精神性理想性存在。尤其是人的现实环境和存在方式是客观的现实存在。这就决定了马克思世界观的科学主义特质。可见,马克思的世界观有双重逻辑起点——现实的人和人的现实。这双重逻辑起点构成了马克思世界观的价值论预设和存在论预设。

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既不是纯粹的自然世界,也不是理念在先、逻辑在先的理念世界,而是现实的人的生活世界。“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3]72从认识论上说,“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4]32。这是科学主义的反映论的世界观。就世界是以人为出发点和前提来说,世界观又是历史观,是一种科学决定论的历史观。然而,马克思的世界观又不是自然主义的纯科学的思想模式,也不是自然主义的物理世界图景,而仅仅是一种唯物主义立场,是一种求真、求实的哲学态度,一种“从最顽强的事实出发”[4]41的世界观。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自然主义、科学主义亦是人本主义、历史主义。未来的理想世界就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统一。

再次,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虽不是黑格尔逻辑化的理念世界,却是有着辩证逻辑本质的、由人的实践活动所创造的社会历史世界。所以,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图景就是辩证的世界图景。“当我们深思熟虑地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5]359恩格斯认为这种原始的、素朴的世界观是“实质上正确的世界观”[5]359。

由此可见,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模式,一方面受到了费尔巴哈人本学唯物主义的影响,将世界视为属人世界,即由人的实践活动生成的人化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历史的统一;另一方面受到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影响,视这一世界总体为生机勃勃的辩证图景和辩证结构。因此,我们可以将马克思的世界观看成一种科学主义(亦可指唯物主义或自然主义)与人本主义统一的二维结构。

(三)冲突:世界本质的理论描述

由于马克思人本主义与自然主义统一的世界观是建立在现实实践基础之上的,所以,对世界规律及本质的客观描述和逻辑理解必然以历史时代为前提。19世纪中期的资本主义内在矛盾迅速展开与深化,传统社会向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转型中阶级斗争的兴起,为马克思对整个世界的理解和评价提供了现实基础。于是,马克思思想中的世界,表现为社会历史的现实矛盾及其背后具有否定性精神的辩证结构,“冲突”成了历史的逻辑主题:“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我们判断这样一个变革时代也不能以它的意识为根据;相反,这个意识必须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4]32-33变革社会的现实冲突使马克思思想中呈现出冲突的世界图景:“每一历史时代的经济生产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的基础;因此(从原始土地公有制解体以来)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3]252虽然资本主义社会相较于封建社会表现出更高的文明阶段,但“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3]273因此,马克思要消灭私有制,要用暴力革命推翻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由工人阶级掌握国家政权并按照新的方式消除阶级和阶级对立,在此基础上,建立一种由社会全体成员组成的联合体社会。

毫无疑问,19世纪中期的社会现实历史条件和无产阶级反抗资产阶级斗争的现状,为马克思冲突世界观的形成提供了现实社会基础。这一冲突性思维,在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及毛泽东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理论中得以延续和发展。

二、毛泽东思想中的世界图景:冲突的世界

如毛泽东所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6]1471斯大林在《论列宁主义基础》中明确将列宁主义定义为“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成为第三国际对马克思主义的时代表述并得到了中国第一代共产党人的深刻认同。瞿秋白在1928年译的共产国际第6次世界大会上通过的共产国际党纲中明确指出:“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时代”[7]609,“帝国主义用铁一般的必然性,引导无产阶级的世界革命”[7]610,“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继续发展正是列宁主义,——就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7]613。在马克思列宁主义中,“阶级论和阶级斗争论,以及由阶级斗争而发生国家的学说,在唯物史观中实占着中心的位置”[7]433。

毛泽东也高度赞同把列宁主义作为“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8]314。《毛泽东选集》以《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开篇,以“革命”和“战争”划分历史时期,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时代特征和国情特征的理解逻辑和思想模式。同时,毛泽东也高度概括出20世纪上半期世界和中国历史的辩证逻辑程式:“帝国主义者的逻辑和人民的逻辑是这样的不同。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这是一条马克思主义的定律。……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直至胜利——这就是人民的逻辑,他们也是绝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又一条定律。俄国人民的革命曾经是依照了这条定律,中国人民的革命也是依照这条定律。”[6]1486-1487不仅现实空间是对立的定律主导的世界图景,人类历史亦然:“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是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6]1487

由此可见,在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过程中,以阶级斗争为核心的马克思主义冲突论世界观成为全党共识,并在中国革命实践中强化为理解认识世界的基本出发点,冲突的世界也成为毛泽东思想中的世界图景。因为这种世界观以“实事求是”为根本出发点,坚持了实践第一的科学主义、唯物主义原则,并如实地呈现了中国的国情和世界的时代主题,所以,焕发出了改天换地的精神力量并取得了伟大的实践成果:中国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

20世纪中期,尽管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阵营的对立旗帜鲜明,战后世界出现冷战阴云,但是随着联合国的建立、欧洲国家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深刻反省、一大批殖民地国家和平独立等事件,“和平与发展”日渐成为世界人民的呼声和战后世界的时代主题。处于两大阵营冷战乃至热战前沿的中国共产党人却没有发现时代主题转换的端倪。甚至对赫鲁晓夫“三和”、“两全”的策略性改革也未给予适当的理解,从而开始了“反修防修”运动并日益走入“文革”迷途。究其主要原因,则是固守“冲突的世界观”并使之教条化。

1954年3月9日,英国共产党总书记波利特给中共中央来信,建议出版英译本《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时,将《战争和战略问题》前两段删去。这两段是:“革命的中心任务和最高形式是武装夺取政权,是战争解决问题。中国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原则是普遍地对的,不论在中国、在外国,一概都是对的。”“但是,在同一个原则下,就无产阶级政党在各种条件下执行这个原则的表现说来,则基于条件的不同而不一致。”[9]168月23日,中共中央复信明确表示不能同意删掉这两段的建议。“因为毛泽东同志在该文件中所说到的原则,是马列主义的普遍原理,并不因为需要国际形势的变化而须要什么修改。”[9]

1956年3月,毛泽东同长征、艾地的谈话中,还在坚持武装斗争的普遍原则。他说:“要进行武装斗争,不是我们单方面决定的,我们并不是资产阶级的参谋长。我们可以而且应当这样说,我们要和平进入社会主义;但还是应当说,即使一时不说也要这样考虑问题。当资产阶级用武装来进攻的时候,我们就要被迫进行武装斗争来取得革命胜利。恩格斯生前曾经说过:在特定条件下,美国和英国可以和平进到社会主义。但到20世纪,到帝国主义时代,美国和英国都成了帝国主义国家,情况就不同了。列宁就不再那样说了。”[9]可见,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继承了列宁的时代理论。它与中国革命实践结合的巨大成功,高扬并固化了其真理性权威。作为阶级斗争最高表现的“战争与革命”成为毛泽东观察社会历史现象的出发点和分析模式,“冲突的世界”成为毛泽东晚年思想中的世界图景并被绝对化了。

绝对化的重要表现是“思想中的实际”渐渐取代了“现实实际”。毛泽东还说:“我们的头脑反映客观实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一定反映得完全正确,无遗无误。客观实际总是错综复杂的,不断发展变化的。我们的头脑、思想对客观实际的反映是一个不完全到更完全,不很明确到更明确,不深入到更深入的发展变化过程。”[9]16-17然而,在毛泽东看来,20世纪上半叶的历史过程证明的是恩格斯设想的不切实际,这个“实际”是过去的实际而非战后新的国际形势。“实际”是升华为理论的“实践”,是不可变更的思想形式。正是因此,中共中央才说,毛泽东的上述那两段话是“普遍原理”,无须因为实践的发展和形势的变化而变化。

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中最艰难的理论问题是坚持马克思主义与教条主义、发展马克思主义与修正主义、理论联系实际与经验主义、实用主义的区分及其尺度问题。中国革命之所以处理好了这一问题,是坚持了实践标准,是艰苦残酷的实践斗争选择的结果。历史证明,中国革命的最大危险乃是教条主义,毛泽东思想正是在克服陈独秀、李立三、王明等教条主义的过程中创立并取得成功的。残酷的阶级斗争实践使政治权威服从于实践权威,实践结果成为理论是非的试金石。然而,革命胜利后,一方面,事实、实践升华理论;另一方面,理论权威与政治权威合一。于是,作为马克思科学主义世界观的中国化表现的实事求是原则和实践标准开始让位于主体性的理论权威和政治权威,教条主义的兴起成为必然。

中国社会主义道路探索的所有失误,都是与包括毛泽东在内的全党全民对毛泽东思想的教条化理解直接相关的。其中,“冲突的世界观”作为分析世界万象、尤其是社会历史的出发点和根本模式,起到了重要作用。之所以在八大宣布“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过去了”、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发生重大转变之后,毛泽东很快转向,提出“一个长期、四个存在”的社会主义历史时期的基本路线,提出“反修、防修”的国家战略、提出“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各国反动派”的世界革命战略,提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和“阶级斗争为纲”论,并开始了一系列“左”倾实践直至步入“文革”迷途,与这种教条主义的“冲突的世界观”有直接的内在逻辑关联。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世界图景:和谐的世界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彻底打破了“两个凡是”的教条主义精神枷锁,恢复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就哲学意义而言,就是实现了世界观存在论基础由教条主义向科学主义或唯物主义的历史回归,实现了思想模式、认知模式和价值尺度的出发点由理想世界的“教条”向“生活世界”的“实际”的历史转变。正是基于对发展着的世情、国情、党情的准确理解和理论把握,党领导中国人民谱写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史诗,并又一次取得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伟大理论成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就深层的哲学意蕴而言,是一种新的世界观。

邓小平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中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实事求是,是无产阶级世界观的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基础。过去我们搞革命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是靠实事求是;现在我们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同样要靠实事求是。”[10]143这标志着对“文革”10年教条主义化的“冲突世界观”的拨乱反正,也标志着重回马克思世界观的唯物主义存在论基石,标志着基于新的实践的新的世界视域的开启。

一旦摆脱教条主义的精神枷锁,一种新的历史现实和理论逻辑就被发现了:“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无论是革命还是建设,都要注意学习和借鉴外国经验。但是,照抄照搬别国经验、别国模式,从来不能得到成功。这方面我们有过不少教训。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11]2-3“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但是,马克思主义必须是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必须是切合中国实际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12]63

正是基于这种反教条主义的新世界观,邓小平率领全党和全国人民,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道路,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局面,开拓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境界。这种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新境界,就是思想实事求是地向世情和国情的豁然敞开,就是基于现实世界的新的思想中的世界图景的理论呈现。

首先,时代主题不再是基于列宁时代理论的逻辑推论,不再是战争与革命,而是和平与发展,求和平、谋发展、促合作已经成为世界人民的普遍愿望和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世界形势也不再是“世界大战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12]273,而是总体上继续趋向缓和,避免新的世界大战是可能的;世界格局和趋势不再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9]321,而是正在向有利于世界的和平、稳定和繁荣的多极化方向发展。因此,中国的外交不再是革命外交,不再以“反对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和现代修正主义”、推进“世界革命”为目标,而是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发展同所有国家的友好关系,建立各种伙伴关系,以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为中国外交的根本宗旨。当下现实的世界理想,不再是建立一个“没有帝国主义,没有资本主义,没有剥削制度的新世界”[13],而是“各国人民携手努力,推动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

其次,按照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立场,社会主义不再是黑格尔那样的绝对精神的逻辑环节及其实践形式,不再是抽象化的历史程式中的一个概念环节,而是受物质生活世界制约的实践中的社会主义的理论表现。这样,社会主义就不是一个抽象的美名,“不能因为有社会主义的名字就光荣,就好”[10]313。

唯物史观的逻辑进路中的理论上的社会主义,是高于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显然要有比资本主义发达的生产力和精神文明,生产力是一切社会形态包括社会主义制度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基础。那么,理论上说,社会主义就不是不关乎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和财富状况的抽象的制度形式及其精神状态,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共同贫穷更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本质规定就不再是导致共同贫穷的“一大二公”的产权安排、平均主义的分配方式和计划经济,而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1]373。就实践中的社会主义来说,没有本本设计好的一成不变的普遍模式,只有现实国情规定的特殊形式。当思想的焦点离开悬浮着的理论空想,聚焦于现实的“此在”时,思想中的世界就变得如此真实。我们的社会性质不再是作为共产主义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而是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我们的历史方位不再是始终“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和修正主义的威胁的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时期,而是脱胎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生产力水平远远落后于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必须经历一个很长的初级阶段去实现别的许多国家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实现的工业化和生产的商品化、社会化、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

再次,作为现实生活世界的“社会”的意义和价值尺度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不再以“冲突”、“无序”和“紊乱”为社会常态,而是以社会“共生”、“稳定”、“和谐”为社会愿景;人们不再以“革命”为终生的历史使命,以“造反”为马克思主义的真谛,以“天下大乱”为实现天下大治的必由之路,而是以“发展”为第一要义,以实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为现实纲领,以小康社会、和谐社会为现实目标,以政治和社会“稳定”为实现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制度发展和人的发展的首要前提,以改革开放为决定当代中国命运、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由之路。于是,由革命党转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理念和国家意志的核心,实现了由“革命”到“发展”的历史转变,社会历史的发展观实现了革命发展观到科学发展观的转变。在全球发展语境下,马克思世界观的人本维度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视域中开启。这是“世界图景”的评价尺度从抽象的“共产主义新人”向具体的“现实的人”的转变,作为发展主体的中国当下“现实的人”的自由和全面的发展,成为中国共产党人观察问题的出发点和根本归宿。

最后,如果说马克思的世界图景的内在逻辑是一个辩证的世界,那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思想中的世界”的内在逻辑则是辩证法由否定性范式向肯定性范式的变迁。“肯定性范式的辩证法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中国奇迹创生的方法论基石”。正是在这一肯定性辩证法的思维框架中,才能“把改革的力度、发展的速度和社会可以承受的程度统一起来,在社会政治稳定中推进改革、发展,在改革、发展中实现社会政治稳定”[12]16;才能提出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提出一系列全面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促进现代化建设各个环节、各个方面相协调的宏观战略,提出一系列统筹城乡发展、区域发展、经济社会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统筹中央和地方关系,统筹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局部利益和整体利益、当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连续稳定高效的经济和社会政策;才取得了世界史上史无前例的经济奇迹,不断开拓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1]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 (英)阿伦·布洛克.西方人文主义传统[M].董乐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12.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7] 瞿秋白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8] 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9] 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0] 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11] 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2] 江泽民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13] 谢益显.新中国对外关系四十年的回顾[G]//中共中央党校党史研究室.四十年的回顾与思考.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163.

责任编辑 刘荣军

2013-11-19

郭忠义,辽宁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2013年辽宁省教育厅项目“中国经验的辩证精神研究”(W2013009),项目负责人:郭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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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9841(2014)02-00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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