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重 逢
叶荞提前从虹阳大厦走出来,如果再不出来,她感觉凌致远的眼神可能会烧死她。一男一女,少时情投意合,N年之后因同学聚会重逢,继而生出诸多感叹,怨什么时间无情,阴错阳差之类,之后旧情复燃,叶荞厌恶这种老套的婚外恋情。
她习惯性地拿出一棵烟叼在嘴里,还没点燃,便有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打开一看,是苏晓荷发来的,就几个字——早些回家。她笑笑,心里泛起了温暖,便一个人静静地倚在楼梯上吸烟。这个世界上,叶荞可以为两个人不顾生死,其一是母亲,其二就是苏晓荷。叶荞看过一本杂志,说朋友分好多种,有的朋友是丝绸,华丽养眼,用来炫耀;有的朋友是涤纶,结实耐久,用来喝茶聊天;而晓荷却是棉做的,朴素、妥帖、温暖、可以跟随一生。
彼时,她与苏晓荷都是财经商业学院学生,叶荞美得出众,但她却总觉得在这个黑且瘦的苏晓荷旁边弱不禁风。是的,弱不禁风,正是这个词。父亲葬礼上,撇下功课千里迢迢陪着她共同承受丧父悲痛的苏晓荷使叶荞觉得,这个女孩,是可以做朋友的。
这么多年来,叶荞已经固执的认为,是上帝派苏晓荷来到自己身边的,除此之外,别无解释。否则在那个漆黑的深夜,苏晓荷何以会忽然来到她的卧室?她甚至看到一地的鲜血也没有惊惶失措,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她进了医院。她一直不明白苏晓荷的能量来自哪里,身高一米五五,体重只有八十五斤的她,怎么可能背得动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一十多斤的她,而且在三十分钟之内到达了相距叶荞家五公里的中心医院?当新鲜的血液伴随着苏晓荷的体温注入到叶荞体内时,她正缠着纱布呈半昏迷状态,苏晓荷就像一个天使,张着洁白的翅膀陪在她身边。那时,绝望的叶荞心里反而异常坚定了,她想起了这个女子素日里对她的好,现在,她又救了她的命,她再不想离开了,她要留下来,使劲活着,还她的情,为了苏晓荷,可生可死。
叶荞涂着紫红色蔻丹的双手夹着TL香烟,她的头发是经过烫染的,一缕黄发盖起她大半边脸,网状的黑丝袜因走得匆忙被挂得脱了丝,有小的线头儿被初夏的风吹着。她抽烟的姿势极具魅惑,有一种妖气的风情。林小白就是被她吸烟的样子击中的,那天她潦草地穿了破旧的牛仔斜倚在一棵樱花树下,正是暮春,云一样盛开的樱花被风一吹,如潮水一样涌洒,叶荞慵懒地倚着樱花树抽烟,半眯着眼睛欣赏那花事最后的缠绵。林小白正背着画板骑一个破自行车去采风,一回眸,便看到了在樱树下吸烟的叶荞。两个月后,在林小白画室里便多了一幅叫作《凋》的油画。有几个留小辫的男人评价这是林小白最好的作品,林小白原来也这样认为,但后来他才发现,其实,他才是叶荞最好的作品。
凌致远组织这次同学聚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找到叶荞,为此,他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然而,当叶荞真的出现,他的心却是疼的。叶荞的形象与他印象中判若两人,彼时,她穿白衬衫编麻花辫,衣着素雅。而眼前这个烫着大波浪,穿着性感丝袜,手上涂满蔻丹,与男同学频频举杯的女子会是当年那个安静淡然的叶荞?当然,眼前的她较之十几年前的青涩,更加风情、性感、妩媚,对男人具有不可抵挡的诱惑力。但是不对了,这样的美带给他的不是吸引,却是战栗和疼痛。光阴啊,竟然像雕刻刀,一点儿一点儿把一个人雕琢成另外一个人,他不相信时光能把一个人旧日的痕迹完全打磨干净,因此他没有像其他男同学一样频频与她举杯,而是怔怔地看她,研究她。
叶荞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凌致远,她慢慢吐出一个烟圈,礼貌性地朝他笑笑说:“凌先生。”一句先生,凌致远便感觉与她的距离到了天涯海角,他怔怔地看着她,哑声喊——荞荞,我回来了,为了寻你回来了。叶荞依然保持着微笑说,凌先生言重了。说完,她依旧自顾吸烟。凌致远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因时间久远表链上泛着黄色的锈迹,他哑声说,荞荞,你还记得它吗?叶荞扫了一眼,左手举在半空中捏着的香烟半明半灭地冒着袅袅的烟雾,凌致远注意到,她一直用左手夹烟,可能是这个原因,她的左手熏染着淡淡的黄。她笑笑说,当然记得,年轻的见证吧。她悠然地吐出一口烟接着说,凌先生是不是想与我重修旧好啊?说完,用戏谑的眼神望着他。凌致远的心更疼了,都知道,若真的有情,这样的话一定是压在心底的,而她,竟然这样轻松又带着嘲弄般的神情说出来。说出来,他们之间,还留下了什么?叶荞走向凌致远,不在乎地拍拍他后背说:“老兄,不要留恋青春哟!”说完,她咯咯笑着朝前面摆了摆手,喊了一声小白,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林小白便朝她走来。林小白向凌致远微一颔首,便挎着叶荞挤到宝马车里,疾驰而去。
凌致远感觉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他无数次想象这次十年之后重逢的场景,在他想象的场景里,叶荞或者指责他最初的绝然,或者对他泪流满面地诉说分离的委屈,他甚至还梦想着她仍像当年一样不顾一切地投进他的怀抱。他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幕。他摆弄着手里锈迹斑斑的表,表已停止了走动,时间正停在四点一刻。是上帝让他记住这个永恒的时间吗?四点一刻。他仿佛听到那列火车穿越时空呼啸而来。暑假,他们才分开十几天,他奉母之命去探望异乡的祖父母,火车在四点一刻会在她的家乡小停,真的是小停,只有五分钟。四点一刻,他在火车下焦急不安地等她,四点一刻,他看见那抹绿色朝他飞奔而来,他看到她的头发因大步的奔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绿色的裙裾飘扬在夏日的暖风里……她飞奔而来,顾不得羞涩,顾不得矜持,顾不得车窗后边那么多双好奇的眼睛,她不顾一切地一下扑到他的怀抱里。没有一句话,她只管傻傻地抱着他,等列车员提醒火车要启动时,她匆忙塞给他一块手表。凌致远怎么可能忘记那个一边随着列车奔跑,一边大声呼喊的葱色少女——致远,你的生日礼物……致远,你的生日礼物……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那绿已经定格在他的世界里,在他心里生长,蔓延,即使他后来遇到紫苏,他也从来没有忘记那抹绿。可是,爱人,当我归来寻你时,你的心,归在了哪里?凌致远心里抽搐着。叶荞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他反反复复的想,与他有关吗?这样想的时候,他有很深的犯罪感,如果答案肯定,他会想办法补偿,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但他绝不是自私的男人,如果那个叫小白的男人可以给她幸福,即使再爱,他宁可离开,回到法国,从此了无牵挂。但是,除了心疼和醋意,凌致远却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他忽然想起彼时在学校里叶荞最铁的朋友苏晓荷。
苏晓荷的世界
抽油烟机呼呼作响,苏晓荷身上系着围裙,不时紧张地看表,她必须在姚小桃放学前做好三菜一汤,这几天姚小桃嗓子发炎,她还要把中药熬好后让她及时喝下去。
十一点四十分,十三岁的姚小桃背着书包回家。晓荷小心翼翼地说,趁热喝了药吧,中药,饭前喝才好。姚小桃正眼不看她,不说话,拿起筷子闷头吃饭。饭桌另一端,李小桃也怯怯地坐下开始吃饭。吃到醋溜鱼片儿,姚小桃把筷子“咣”一声摔在桌子上,冲着苏晓荷咆哮——你是故意想酸死我是不是?苏晓荷惊恐地望着她,此时,姚大远开门进来,“你们娘儿俩又吵什么?”姚大远不耐烦地问。姚小桃迅速收拾起筷子,乖巧地对姚大远说,爸爸别介意,是我不好,又惹妈妈生气,说着她转过身对苏晓荷说:“妈妈别生气,以后我吃饭一定不再发出声音了,像妹妹一样安静。”姚大远听完此话,指着苏晓荷说,你就欺负这没妈的孩子吧。苏晓荷幽怨的望着姚小桃,她啊,可还是个孩子?九岁的李小桃抬起脸看爸爸——爸爸,不是这样的,是姐姐…… “小桃……”苏晓荷急忙打断李小桃的话。九岁的李小桃分不清太多问题,但九岁的李小桃知道,姐姐每天都在欺负妈妈。
晚上,卧室里。姚大远指着苏晓荷大骂,如果你他娘的再欺负这没妈的孩子,你就滚蛋!苏晓荷不会吵架,苏晓荷只有泪水,有了泪水的苏晓荷看起来就比先前更加憔悴,更加黑且瘦。她哭了很久,哭完了就对姚大远说,姚小桃十岁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孩子了。姚小桃倚在卧室门前偷听,她听到爸爸在骂那个黑女人,那个黑女人在呜咽,她满意的回到了卧室,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里满是惊恐的李小桃,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苏晓荷知道磨难是不会离开她的。她信命,磨难就是她的命,她七岁丧母,父亲再婚,后娘不要她,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十岁的时候,苏晓荷已经是田里的一把好手,锄地、割草、耕种,样样在行。一个农村没爹没娘的孩子,该有多少委屈?苏晓荷遇到事情就哭,哭完之后再站起来,该走桥走桥,该走路走路。她是在泪水中长大的,她不怕流泪,但是苏晓荷怕的是自己的女儿李小桃,她只有九岁,每天却在紧张不安和惊恐中度过,她知道这样的环境对于她的性格发展非常不利,李小桃眼里的世界是可怕的,这个世界到处都布满陷阱,她没有一点儿安全感。她那样瘦弱,可怜楚楚,有时,甚至还会微微的战栗。苏晓荷看到李小桃瘦弱惊恐的样子,她会独自流着泪想,我的孩子啊,妈妈惟有欠你的最多。
苏晓荷其实也非常怜悯姚小桃,一个孩子没有妈妈,本就让人同情,何况是与姚小桃经历相似的苏晓荷。所以,三年前,当姚大远带着姚小桃,苏晓荷带着李小桃见面时,苏晓荷心里对这父女俩充满了温情。为他俩介绍的朋友哑然失笑——你们俩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缘,三国里有大小乔,你们以后有大小桃了!更令人高兴的是,大小桃一见如故。于是,婚就这样结了。
苏晓荷没有别的奢求,她只想有个安稳的家。她庆幸自己摆脱了李博,结束了那段梦魇般的日子,她想到李博就怕。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瞪着血红的眼睛回家翻箱倒柜找钱,找到钱,就去赌;找不到,回头就打。有次李小桃跑上前去试图保护妈妈,可怜的李小桃被爸爸一脚踹到了门边,好久没爬起来。满身伤痕的苏晓荷搂着可怜的李小桃,惟有哭。她这辈子惟一欣慰的事,就是爷奶供她上了大学。
上了大学才认识了叶荞。如果没有叶荞,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那次叶荞无意间发现了她身上的伤痕,问怎么回事,晓荷不语。叶荞太了解这个一路陪着她的女友,她迅速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指着右腕的伤疤说,你不告诉我,我从这个地方再切下去,把命还给你。苏晓荷吓坏了,便把一切告诉了叶荞。叶荞听完,咬着牙对苏晓荷说,你等着,扭头便走。一个月后,苏晓荷收到了离婚协议书。她自由了。所以她想,就是为了叶荞,她也得好好珍惜与姚大远组成的这个新家。
姚小桃是个可怕的孩子,她在婚后第二个月就知道了。她总是在姚大远面前妈妈长妈妈短地喊她,但是那天在给她打扫房间时,苏晓荷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日记,她惊呆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何以有这样的心机?原来她的乖巧可爱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原来是那样恨她的后母,不,恨这个黑女人,她痛恨这个黑女人抢走了她的爸爸,她诅咒这个黑女人快点儿死去,她说这个黑女人如果死了,爸爸就属于她一个人了。她在日记里喊,妈妈呀,在医院里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掉,你要走的时候还想使劲抱住我,可你还是不要我了,你不能再让爸爸不要我了啊!妈妈呀,怎么让那个黑女人快点儿离开我和爸爸呀?
看了日记的苏晓荷哭了,她觉得这个孩子可怜又可怕。她的可怕并不是恨继母,而是会伪装。但是她却不恨姚小桃,一点儿都不恨,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个十岁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妈妈离开,她懂得那是怎样的一种残忍。哭后的苏晓荷就想,不管小桃承认与否,现在她毕竟是她的妈妈,她会为小桃找回失去的母爱。这样想的时候,她就拿起毛巾擦拭温梦良的相片。温梦良的照片挂在她家的每一个地方,包括她和姚大远的卧室里。苏晓荷感觉非常不舒服,因为她与姚大远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感觉这个女人在怔怔的看着她,她曾告诉姚大远把照片收起来,姚大远瞥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梦良的照片你永远不能动。她于是再也不敢提。温梦良多美啊,晓荷感叹道,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女人,就像她的名字,她其实是个多么幸福的女人,在女儿与丈夫的疼爱中离去。那她呢,黑瘦,难看,她怎么能与她比呢?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颗心,她相信总有一天,姚小桃也会懂得她的心。她有信心。她辞掉了工作,一心一意照顾这个家庭。
但是,后来苏晓荷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低估了当时仅有十岁的姚小桃。
第五种关系
凌致远是上周找到苏晓荷的,但是,告别苏晓荷,凌致远却更加迷惑了。关于叶荞,苏晓荷只告诉她两点:其一,叶荞生活得很幸福;其二,只要所爱的人过得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哪怕你不理解她。谈话过程中,苏晓荷不时看表,这让凌致远觉得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所以寥寥几语,他便怏怏告辞。
A城只是个地级城市,但近几年发展速度非常快,这个城市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古老与现代相结合,以明阳桥为界线,东边建筑全系明清风格,青砖碧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西边却是摩天高楼,繁华喧嚣,金碧辉煌。A城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择优而居。凌致远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他慢慢向东城走去,他记得叶荞也是喜欢这种仿古建筑,他们曾经在这种仿古风格的建筑旁拍过很多照片。他一路琢磨着苏晓荷的话慢慢走,一抬头,看到了一个招牌——林小白画室。
画室里没有人,却能听到楼上的说话声。凌致远一幅画一幅画欣赏着,最后,他在一幅画前站住,他看着这幅画,震慑于这画的美,画中叶荞颓废的姿势,迷离的眼神,半明半灭的香烟以及正漫天飞舞的樱花,让整幅画有一种荒凉的美,同时,这画又撞击到人的心灵深处,让人想尽快地抓住些什么。凌致远暗自佩服创作者独特的创作风格,但另一种声音也从他内心迸出来,这画该属于他,他不喜欢叶荞的形象挂在这里展览。于是他大声问——可有人在这里?林小白从楼梯上慢慢踱下来,问,先生可是要买画?凌致远看了林小白一眼,发现这个男人如此年轻,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他的上额甚至还有一颗未消退的青春痘,举止和言谈也是一种拿捏的优雅,尽管如此,却给人一种干净随和的感觉。“是的,我要买画。”凌致远答。“哪幅?”林小白问。凌致远指着《凋》说,这幅。林小白笑笑说,先生果然是懂画的人,但是很抱歉,惟有这幅,我是不卖的。请先生看一下其他有无可供选择的。“为什么?”凌致远问。“对于一个卖画为生的人来说,他有权决定这些。”林小白含笑回答,尽管面带微笑,这话其实已经相当硬气了。“我欲出七十万带走这幅画,依我的鉴赏力而言,这个价格对于你目前油画的造诣,应该不算太低吧?”凌致远索性放出价格,他不相信对方不心动。林小白果然动了动眉毛,但仍未置可否。看对方仍在沉默,凌致远问:“你很爱叶荞?”林小白听了这话重新审视了一下凌致远,他记起来了,这个人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去接叶荞,她搂着他的脖子让他回头看后面那个男人,她说,那就是我的初恋。他还记得叶荞咯咯笑着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句话是错的,好马有时也是会吃回头草的,因为在男人那里,没吃到的草才是顶好的草。
“原来是叶姐的朋友啊!”林小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请凌致远上座,凌致远却并不接茬,他不依不饶地问——你很爱她吗?能给她幸福吗? 林小白哈哈笑了笑,他走到窗前“哗”一声拉开窗帘,然后用手指着窗外说,你能看到前面那一大片楼房吗?那片楼房的开发商就是叶姐的丈夫廖凡生,他是A城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同时也是建筑材料生产商,而叶姐自己,是本城最大的美容院——蓝梦美容中心的董事长。你说,她需要我给她幸福吗?林小白笑着说。
“那你是她的……”凌致远说完又暗自后悔自己的唐突,但林小白却并不介意,他依然含笑说:“如果我没记错,你该是凌先生。叶姐曾经说起过你,先生从法国归来,依先生的见识,一男一女,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婚姻关系,又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那可能会是一种什么关系?”
凌致远蒙了。他已经是成年人,当然懂得现代社会丈夫或妻子外面有情人的太多,在法国,这种现象司空见惯,他回国的原因之一,也是不堪忍受紫苏的这种行为。但是他没料到的是林小白轻松自然的态度,他在国外待了十年,不知道连A城这样一个地级城市竟也发展成这样,叶荞这样的人都可以养情人,而她的情人林小白竟然对着她的初恋男友毫不掩饰地承认,他就像吃了一个怪味豆,心里既别扭又郁闷。“年轻人,情人是个非常危险的角色。”凌致远严肃地对林小白说。林小白哈哈大笑反问:“还有没有存在第五种关系的可能?”“第五种关系?”凌致远不解地问。林小白拍拍他的肩说:“大哥,你可真不像从国外归来的人。”
活 鬼
李小桃出事了。
接到老师的电话苏晓荷像风一样跑到市立医院。病床上,李小桃紧闭双眼,气若游丝。班主任吴老师焦急地告诉苏晓荷,现在小桃虽然还没有醒来,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吴老师面带愧色地说,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早上李小桃值日,李小桃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学生,因此她来得很早,她在校园里碰到我时还和我打了招呼,可是第一节课还未上,事情就发生了。李小桃打开书包拿书时,一条蛇赫然从书包里蹿出来,李小桃大叫一声,当场晕倒。吴老师着急地向苏晓荷保证,她一定会查出是哪个学生在恶作剧,现在她正在调查,尤其是班里那几个一向调皮捣蛋的学生。苏晓荷听完后说,只要小桃没有危险就好。但是,吴老师也对苏晓荷说,最近一段时间,小桃退步很快,她上课经常精神恍惚,像有很多心事。苏晓荷听完吴老师的话,眼圈就红了,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流着泪抚摸着李小桃的脸,觉得亏欠李小桃太多了,她没有尽到一个妈妈的责任,自从她出生,没有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小桃的性格随她,总是怯怯安静的,从来不要求什么,有时候还会主动帮苏晓荷做很多家务。医生告诉苏晓荷,惊恐、害怕、紧张都是这个病的诱发因素,李小桃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苏晓荷何尝不想为小桃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但是,太难了。
姚小桃无数次巧妙地安排与她吵架,又无数次在姚大远面前装出一副无辜且委屈求全的样子,姚大远便一次次指责苏晓荷狠毒。起初她还拼命解释,后来,连解释都是多余的。苏晓荷惟有与泪水相伴,但是,她却没有勇气离开那个家,她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工作,如果离开那个家,她和小桃就得露宿街头。虽然叶荞曾坚决地塞给她一个银行卡,但她不想花叶荞的钱,不想给她添麻烦。所以,那个银行卡她一直收藏着,甚至连里面有多少钱她都不知道。
第三天,李小桃清醒过来。病房里,清醒过来的李小桃懂事的给苏晓荷擦泪水,看着消瘦又懂事的女儿,苏晓荷的心更疼了。此时,姚大远提着些食物,带着姚小桃走进来。正给妈妈拭泪的李小桃一抬头看到姚小桃,忽然间全身颤抖,双目呆滞,面如死灰,再次昏厥过去。苏晓荷慌忙喊来医生,经过四十分钟抢救,李小桃的命保住了。事后医生非常严厉地斥责苏晓荷,如果你还想让你的女儿活下去,就别再让她受任何刺激,她刚刚肯定受过严重的刺激。严重的刺激?苏晓荷思忖道。这时,在一边的姚小桃哽咽着拉住医生的胳膊央求:“叔叔,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啊,我还想与她一起写作业啊!”听到姚小桃深情的话,苏晓荷一刹那明白过来,李小桃是在看到姚小桃的一瞬间病情复发的,那么,这个严重的刺激一定与姚小桃有关。她多么混蛋啊,这几年,她一直认为姚小桃折磨的对象是她自己,因为她取代了温梦良的位置,姚小桃怕她会抢走姚大远,她怎么就没想到,她折磨的对象也包括自己的女儿李小桃?她和李小桃一个卧室,若非长时间的压抑,李小桃怎么会生这样的病?她敢断定,女儿李小桃肯定许多事情瞒着她,因为她是那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啊。苏晓荷悔恨满怀,痛彻肺腑,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愤,一下拽住还在哭泣的姚小桃大声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一个孩子,怎么会有如此毒辣的心?”
正在佯装哭泣的姚小桃觉得表演还没结束,也没料到处处顺服她的苏晓荷会有这样的举动,她显然也受到了惊吓,拼命往后躲。姚大远一下甩开了苏晓荷,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孩子生病大家都着急,你抓孩子做什么?”苏晓荷冷笑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你们出去!”姚大远非常气愤,他拉起姚小桃的手,扭头便走。他对这个女人太失望了,都说后娘狠毒,原来他还觉得这话偏激,从刚才苏晓荷的行为看来,这话真是说得太对了。平时对姚小桃百般挑剔倒也罢了,今天姚小桃都在哭着为她女儿李小桃求医生了,她竟然还是这样待她,真是可气可恨!他受够了这个女人,再者李小桃病情严重,肯定会花许多钱,他只是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哪有那么多钱伺候这对寡情薄义的娘儿俩?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住院期间,苏晓荷寸步不离地守候着李小桃,她能看到女儿的高兴。出院前一天,李小桃情绪非常紧张,苏晓荷攥住女儿的手说:“小桃,这次出院,妈妈不想再回原来那个家了,你害怕跟着妈妈受苦吗?”李小桃高兴地摇了摇头。苏晓荷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我们不回那个家了,姚小桃对你做了什么,你能告诉妈妈吗?”李小桃又点了点头,就哭着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苏晓荷。
原来,姚小桃没有一天不在折磨李小桃,且形式不同,方法不同。她有时会在她背窝里放上一只青蛙或是一只蜥蜴,有时会在李小桃的床前挂一只会发光的鬼面具,还有一次她半夜里起来扮僵尸……李小桃每一次吓得哭叫,姚小桃就高兴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她就把当天发生的事记在日记里,声情并茂地朗诵一番,自我欣赏完毕之后,再威胁李小桃不能告诉爸妈,否则,她饶不了她。那天书包里的蛇,也是姚小桃放进去的,因为她偷看了她的作文,得知她最怕的是蛇……听完,苏晓荷的泪哗哗流下来,她紧紧地搂着李小桃说,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再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了……她咬着牙想,姚小桃啊姚小桃,你不但不是个孩子,而且是一个活着的鬼啊……
关于幸福的对话
凌致远的心情太复杂、思想太沉重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叶荞。
他约叶荞在两岸咖啡厅见面。凌致远认为西式餐厅与中式餐厅最大的区别在于:西式餐厅讲究情调,而中式餐厅则更注重食物本身的口味,这也是他把见面地点选择在两岸咖啡厅的原因。两岸咖啡厅布局精致优雅,不但种植着许多叫做袅诺的热带植物,还有潺潺的小溪浅浅流淌,盛放在玻璃盏中的蜡烛摇曳闪烁,叮叮咚咚的钢琴声萦绕在每一个角落。凌致远想,这样的环境,叶荞的心会变得更柔软,更容易接近。
六点,叶荞准时到达。她上着红水丝绒长袖衫,下穿黑色鱼尾裙,用银质的簪子盘起了长发,一路走来,袅袅婷婷,说不出的妩媚风情。礼貌性的寒暄几句后,凌致远真诚地说,荞荞你知道我这些年来从没有忘记过你。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过得幸福吗?叶荞笑了笑,燃起一棵烟,反问:“凌先生,请告诉我什么是幸福?”凌致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幸福是你自己心中的感觉,难道幸福与否,你自己不知道吗?”叶荞答:“我幸福怎样,不幸福又怎样?”凌致远一字一句地答:“你幸福,我离开;你不幸福,我带你一起离开。”
叶荞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笑得太夸张,玻璃盏里面的蜡烛摇曳得更厉害了。“致远啊,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是三十五岁的男人了吧,怎么这语气还像个纯情少男?”她笑着说,“我个人对幸福的定义就是小快乐的累积,你积累了无数个小快乐,让快乐的长度延长,无限延长,如果能延长到你一生,你就有了幸福。”“可是,我觉得你过的并不幸福。”凌致远盯着她的眼睛说。“何以见得?”叶荞扬起眉毛问。凌致远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叶荞,那上面有廖凡生与多个女性交往的详细记载。“很抱歉,我不是在窥探你的隐私。”凌致远说,“是我昨天随意买了一张报纸,无意之中看到的。”叶荞瞥了一眼报纸后接着问:“你还知道什么?”凌致远老实承认,我见过林小白,我觉得你是心里苦闷才这样做的。叶荞笑而不语,随即掐灭了香烟,又招呼侍者要了两杯蓝魂鸟红葡萄酒。
她端酒杯的时候,凌致远发现她右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像是用金属利器切割所致,无怪乎这样炎热的天气她仍穿长袖衫。他的心一颤,他不知道这些年她发生过什么,但是,现在的他真想带给她幸福。喝完一杯酒,叶荞的脸泛起了红晕,她盯着凌致远的脸讥诮地说:“凌先生,当年,你知道我怎样爱你,但你为了能够去法国留学,便不顾一切的丢下了我;你也知道我在怎样等你,但你为了能够留在法国,又不顾一切的与华侨女儿结了婚。你倒说说,你的做法比廖凡生高尚多少?”凌致远刚要解释,叶荞不容他分辩,接着说:“哦,不不,别解释,我现在一点儿都不生气,没有一点儿负面情绪,真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大家都在无耻,还是不要比较出谁更无耻吧?”说完,叶荞站起来便走,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又停下来转身对凌致远说:“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我与廖凡生,感情非常好。”说完,叶荞扬长而去。
凌致远望着叶荞远去的身影心情难以平静。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原谅他,那么,她手上的疤痕与他有关吗?如果有,他真是罪孽深重。一个人失去过以后,才知道真爱是什么。在法国的这十年,即使与紫苏新婚期间,叶荞在风中奔跑的样子也时常浮现在他眼前,他承认自己因自私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次回国,他就是想请她原谅,并告诉她,如果可以重来,他愿意倾尽一切守护她。可是,当他踏遍千山万水寻她时,她却又远在天涯了。
惟求心安
姚大远离开医院后,再没去看过李小桃。苏晓荷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但她需要回去取走自己的东西。但是,她手里的钥匙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原来姚大远已经换了新锁。吃了闭门羹,苏晓荷苦涩地笑笑,罢了罢了,她原也没有什么东西,她一无所有,于是抽身离开。
她与叶荞协商好,以在她美容院工作的方式偿还她的钱,那三十万是一定要还的,否则,她拒绝叶荞的帮助。叶荞没有办法,只得依她。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李小桃的气色慢慢好起来,人整个胖了一圈。叶荞隔三岔五就送些东西过来。不提。
只是苏晓荷觉得最近总没有力气,有时候咳嗽,胸闷,像喘不动一样。她以为是普通的感冒,从药房拿了感冒药和消炎药吃,也不大管用。一个月之后,咳嗽的痰液中竟然带出血丝来了。苏晓荷便到医院里做检查,出结果的时候,那个老大夫瞅了她一眼说,你找个家属过来。苏晓荷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说,我没有家属,请你直接告诉我。老大夫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患的是肺癌,需要尽快做手术。越快越好。
苏晓荷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她知道命运不会放过她的,但她没料到来得这样快。对于她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不惧怕死亡,但她放不下她的女儿李小桃啊!
苏晓荷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怔怔地瞅着李小桃发呆。李小桃看到妈妈的表情,便问妈妈怎么了,苏晓荷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小桃,你现在长大了,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做饭、洗衣服,知道怎样交电费、水费、垃圾费。生活中的一切,你都得学会。明白吗?”李小桃乖乖点头。苏晓荷明白,对于癌症病人来说,即使做了手术,活下来的希望也非常小,与其花钱死掉,倒不如采取保守治疗省些钱,用生命最后的时光多陪陪小桃。决心已下,她打电话告诉叶荞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
夏末的上午阳光满院,小院里的月季花开得正艳,苏晓荷和李小桃在院子里择菜,今天,她想教小桃怎样包水饺。母女俩心情显然很好。这时,一个人匆匆忙忙走进来,强烈的阳光使苏晓荷有些眼花,李小桃却迅速躲到了妈妈身后。苏晓荷这才看清,来人是姚小桃。“妈妈!”姚小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妈妈请救救爸爸,救救爸爸呀……苏晓荷慌忙把她扶起来。原来姚大远于半月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左臂被辗碎,胸骨,肋骨骨折,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姚小桃一直没上学,在医院里伺候爸爸。但是,只医疗费就花去了五万元,他们再也没有能力继续治疗下去。姚小桃走投无路,便想到了苏晓荷。
苏晓荷支付完医疗费后来到了姚大远的病房。姚大远打着石膏像被捆在了床上。看到苏晓荷,他张了张嘴,显然吃了一惊,接着又把头往里一偏,激动地说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们父女俩的笑话?”姚小桃握住姚大远的手说:“爸爸,你这就不好了,妈妈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她朝苏晓荷笑着解释:“妈妈别在意,爸爸不能动,心情不好。”苏晓荷走过去,握住姚大远的手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能丢下你不管?让小桃上学吧,我来伺候你。
苏晓荷感觉到真累,姚大远躺在床上不能动,吃喝拉撒都是她伺候,她知道那些癌细胞正在疯狂地吞噬她的肉体。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是三个多月吧,她无论如何要熬到姚大远康复,那样她才能放心。
姚小桃放学后来到病房,趁着苏晓荷买晚饭的时间,她悄悄对姚大远说:“爸爸,你不要担心医疗费的问题,我与两个舅舅联系上了,他们说不久就把钱寄过来,那样的话,不仅你治病不怕,给妈妈的陪护费也不用担心了。”姚大远心一颤,大声问:“你说什么,苏晓荷还要陪护费?”姚小桃朝着爸爸眨眨眼睛,一脸天真地说:“是呀,我与妈妈商量好的呀……”姚大远闭了闭眼睛,他太失望了,这几天,苏晓荷在不停地忙碌,他以为她亲情尚存,良心发现,他甚至觉得她其实也不容易,却没料到她趁着他生病的机会赚钱来了!这个一心为钱的女人啊,他心里痛苦地喊。
再见到苏晓荷,姚大远冷眼淡眉,过了两天又改了方法,拼命地支派她做各种事情,一刻都不让她闲。苏晓荷在心里苦笑,知道又是姚小桃在搞鬼,一切随她去吧,她想,以后再想伺候这爷俩,也没有机会了,因而她什么话也不说,仍是尽力伺候姚大远。有好几次,她感觉到自己喘不动,像要倒下去一样,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能,不能,她偷偷到走廊里加大了药量。
医院里。叶荞看过姚大远后,把苏晓荷拽到一边气呼呼地说:“我就没见过天底下有比你更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懒得来这里看姓姚的。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儿了,跟个鬼似的。你是不是认为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苏晓荷笑笑说:“没想什么伟大,只是想让自己心安。将来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遗憾。”
背叛的新定义
叶荞的生日将近。凌致远最近在忙一件事情,他在整理叶荞的照片,然后做成图册作为她的生日礼物。他喜欢做这件事,因为整理照片,他就可以回忆与叶荞的往事。他太专注了,以至于林小白敲门都未听到,直至他故意地拍打双手以引起他的注意,他才回过神来。林小白笑着问:“做什么事,这样专注?”凌致远淡淡地说,一些照片而已。他不喜欢林小白,当然,还是由于叶荞。
林小白踱到桌前就看到了许多叶荞的照片,从少女时的青涩到如今的风情,风格不一,形象不同。林小白咬咬嘴唇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说,这样的事,我也做过。只不过,你是在贴照片,我则是用笔画一张一张的画。 “没有用的。” “什么意思?”凌致远问。
林小白显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话锋一转说:“今天我来找你是为了那幅画——《凋》,凌先生可还有兴趣?”凌致远回答,当然。“那好,一周之内,先生准备好七十万,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以,凌致远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凌致远说。林小白耸耸肩,表示同意。“林先生为什么最初拒绝卖画,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林小白笑笑说:“很简单,为了钱,无论哲学家怎样解释,有钱就是妙不可言。”他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儿,“我要结婚,需要钱。”凌致远点点头,表示理解。
四天后,凌致远花七十万元买下了《凋》,那天林小白兴致很高,谈兴甚浓。“凌先生,我看得出,你很爱叶荞。”林小白真诚地说。凌致远淡淡地说:“这与你有关系吗?”林小白笑笑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说的话,应该与你有关系。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与叶荞是情人关系,凌先生,你错了。” 凌致远不语,静听下文。“我一直以为叶荞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其实,我才是她的作品。我第一次遇到她就是《凋》中表现的场景,你可以想象这对于一个年轻人的诱惑,我不顾一切地爱她。但是,叶荞非常明确地告诉我,她不可能爱我,但可以成为一个新角色——床友。”凌致远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什么是床友?”“你听说过网友、驴友吗?”“当然。”凌致远回答。“那么,床友其实就是床上的朋友。双方可能会有好感,但与爱无关。这就是我曾对你说的第五种关系。”凌致远感到恶心,愤愤地说:“那这与动物有什么区别?”林小白笑了笑说:“我最初也是这样反驳她,并且相当气愤。但是叶荞说,人首先是动物,性是自己的事……”凌致远绝望地闭上眼睛,一股巨大的悲哀充斥着他的内心,那个绿色的少女穿越时空向他跑来,她有着清纯的思想,甜美的笑容……而现在,那个绿色的她死了,彻底死了。
林小白看到凌致远的表情,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慢慢地说:“我那时正爱她不能自拔,便接受了这个角色,与她上床,我不相信她对我没有一点儿爱。但这的确是事实,因为我发现,除了我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床友……后来我慢慢接受了她的思想,我知道这一生活模式为社会所不耻,但你必须承认,这一模式对于人来说,具有一定的诱惑力。包括我的未婚妻,她现在也接受这种思想……”“她的丈夫不是A城有影响力的人物吗?能任由她这样胡作非为?”凌致远咬着牙打断林小白,说。“相信你也知道廖凡生的私人生活,但你肯定不知道,他其实是鼓励叶荞这样做的,她终于勇敢地打破了传统的禁锢,其实叶荞的这些思想正是来源于廖凡生……有一点你得明白,她们的婚姻很稳固,感情非常好……”“够了!”凌致远大声说,“这都是些他妈的什么理论!这是上层社会的浮华、奢靡、堕落!这其实就是动物,纯粹的动物,不,连动物都不是,因为动物很自然,而人,已经如禽兽一样的肮脏,还要为自己的肮脏找出一些所谓的理论来作辩护!”
看到凌致远如此激动,林小白拍了一下他的肩说:“我清楚的知道,凭我的造诣那幅画的价值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万,凌先生是为了叶荞才买下来的,对此,我很受感动才告诉你这些。凌先生好自为之。”说完,林小白告辞。
凌致远万没想到叶荞会堕落到如此地步,无怪乎有人说,上流社会就是垃圾的滋生地。他震惊、失望、愤恨,但他还抱着希望想劝阻叶荞,让她放弃这种生活。
下午四点三十分,叶荞从蓝梦美容院下班欲开车回家,凌致远闪过来拦住她说,我必须与你谈谈。
市街心公园。凌致远看着叶荞说:“我以七十万的价格买下了《凋》,你觉得如何?”叶荞不在乎地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跟林小白的事。”凌致远嘲弄地说:“是没有关系,我是你什么人,连个床友都不是。”叶荞眉毛动了动,嘲弄地说:“凌先生身材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考虑把你发展成床友……”“你!”凌致远一时气噎,激动地说:“你现在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这与婊子有什么区别?”叶荞盯着他的脸,哈哈笑着问:“你想知道区别在哪儿吗?我与婊子的区别在于,婊子让男人睡是为了赚钱,我则只为愉悦身心。”“那只能说明你比婊子还贱!你背叛了你的家庭,甚至背叛了我们这个社会!”
凌致远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叶荞,她一步步逼近他,看着他的脸说:“好,我今天与凌先生辩一辩什么是背叛。凌先生你个人的行为诠释了什么是男人。”凌致远说:“我知道你一直未原谅我,那时年轻,我此次回来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叶荞打断他的话说:“你不是个例。现代社会的男人喜新厌旧的少吗?”凌致远不说话,叶荞继续说:“据统计,现代社会男人外遇的比例为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一百个家庭中,有十五个家庭中男人有外遇。男人有情人是什么表现?第一个表现就是向自己的伴侣隐瞒真实情况,为了隐瞒便有了欺骗、撒谎,一方面男人在外面与小三儿卿卿我我,妻子却在家含辛茹苦。你觉得这样公平吗?我与凡生,没有欺骗,没有隐瞒,他有他的床友,我有我的床友。但我们没有背叛彼此,感情很好,婚姻牢固。相对于情人欺骗式的婚姻,为什么这种公开式的婚姻模式就是可指责的?” 凌致远感到脑袋有些大,这是他妈的什么逻辑?“两种方式,都是背叛。你与林小白他们上床是事实,何谈没有背叛?”凌致远针锋相对。“如果两种方式都是背叛,那没办法,因为男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我和凡生没有背着对方爱上别人,也就是说,并没有感情的背叛,感情的背叛才是真正的背叛,而性,是自己的权利……”
凌致远感到脑子里面有些混乱,这都是些他妈的什么混账思想,明明这种行为是社会所不耻的,怎么让叶荞一说,反而头头是道?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苏晓荷对他所说的话,如果爱一个人,就要理解她,哪怕你不能理解她的思想和作为。
两株植物
出院前夕,姚大远并没有对苏晓荷太苛刻,因为苏晓荷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她的脸色又太难看,有几次,他甚至发现她摇摇晃晃的像要倒下去,他心里也生出了怜悯,几次劝她休息,苏晓荷又总说不累,姚大远心下疑惑,这个女人为了赚钱难道连命都不要?十几天后,姚大远出院,苏晓荷拿出了十五万为他支付医疗费,剩下的钱她决定还给叶荞。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便匆忙离开,想多陪陪女儿李小桃。
苏晓荷走后,姚小桃高兴地对姚大远说:“爸爸,我为你办了出院手续,花的钱不多,舅舅的钱没问题。我们以后一点儿一点儿还,你不用着急,什么事儿也不要操心,桃桃已经长大了。”姚大远欣慰地点点头,这段日子也真是难为了女儿,她抬起手怜爱地抚摸着姚小桃的头说:“小桃你真的长大了。”姚小桃依偎在姚大远怀里说:“只要跟着爸爸,小桃什么也不怕。”
尽管女儿姚小桃一再对自己说不用他操心,但姚大远毕竟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父亲,他心中非常复杂。对于这次车祸的费用,懂事的小桃一直没告诉他有多少,但他心里有数,不会在十万以下。现在他只剩一只胳膊,是个残废人了,原来的工作肯定不能再做,他首要的任务是找到一份工作,还小桃舅舅的钱,养活自己和小桃……想到这里,他心里对小桃舅舅充满了感激,梦良已经走了四年了,难得他们还有这样的情义,离得这样远,又汇过这么多钱来……这样想着,姚大远拨通了小桃舅舅的电话……
放下电话,姚大远既吃惊又迷惑,小桃舅舅甚至不知道姚大远出了车祸!那医疗费是谁支付的?小桃从哪儿弄来的钱?难道……他心里一阵紧缩,小桃是他全部的希望啊,他就是死也不愿看到孩子学坏……他回到医院,慌乱地查询出院交费单据,一个名字——苏晓荷赫然出现在各种单据上,是她的字,他认识!可是,怎么可能是她?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了,像塞进了很多棉花,他想理清这一切,却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梳理……他仿佛看到了苏晓荷那张幽怨的脸,看到她单薄瘦弱的身影,她每天给他洗脸、买饭、端尿壶,她怯怯而忧愁地说,大远,你的孩子十岁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孩子了……他心里哆嗦着回到了家,手忙脚乱地翻姚小桃的东西,一个抽屉上了锁,姚大远拿起斧头“哐”一声砍下去。姚小桃厚厚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那里……
“用鬼面具吓她,不起作用了。得想新的办法……”
“一条蛇就把这小妮子吓成这样,真没出息……”
“只有去找那个黑女人了,先救爸爸的命要紧……”
“这个黑女人为爸爸交了医疗费,肯定是还想回到爸爸身边,我不能让爸爸知道……”
姚大远感到头“嗡”地一声,眼前一黑,他一下扶住了桌面,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里,苏晓荷系着围裙紧张无奈地看着小桃的样子,苏晓荷忧悒无助对他解释的样子,苏晓荷乞求他拿走梦良照片的样子,苏晓荷端着他的尿壶摇摇欲倒的样子…… “小桃啊,小桃啊……”他痛苦地喊,“小桃啊,小桃啊……”他凄绝地喊……
放学回家的姚小桃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她看到自己房间里面凌乱不堪,爸爸右手支在桌子上,身子侧向里站着,他的身影显得凄凉无助,她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怯怯的喊了声“爸爸……”
姚大远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姚小桃,他感觉这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乖巧可爱,他的女儿懂事听话,站在门口的这个人是谁,她这样陌生,他不认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凌厉地问,你是谁?姚小桃害怕地说:“爸爸,我是小桃啊,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姚大远慢慢回过神来,一步步踱到姚小桃面前,尖厉地喊了一声,我白疼你了!说着,一巴掌便打到姚小桃脸上,姚小桃一个趔趄歪倒在门边……
苏晓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叶荞刚做完电视台的节目就来看苏晓荷,一见苏晓荷她吓了一跳,这才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脸异常难看,灰、凹陷。她拉着苏晓荷就往医院走,苏晓荷挣脱她的手,停在原地不动。叶荞盯着她的脸说:“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苏晓荷苦笑了一下说:“也就瞒你这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说完,她把自己患肺癌的事告诉了叶荞。
叶荞听苏晓荷讲完,泪哗哗地流下来——这个叫苏晓荷的女人,竟然在自己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去照顾那薄情的男人!她真想骂她,甚至打她——这个傻女人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她太了解她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没有自己。她抱住她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拍打她的后背,晓荷,你,怎么就这么傻?苏晓荷平静地说:“叶荞,我只能把小桃托付给你。你的情,来世再报了。”“不不不……”叶荞哭着说,“我没有孩子,不会照顾,你得自己照顾她,听见没有,你自己照顾她,一直到她成人。”她依稀记得凌致远的父亲是权威呼吸系统专家,便手忙脚乱地给凌致远打电话,语无伦次地说:“致远,致远,你快找你爸爸救救晓荷,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医院里,苏晓荷再次做完检查后被安排到四○二病房。
凌致远着急地询问父亲:“爸,苏晓荷的病……”凌父皱皱眉头说,像这种肺癌患者,如果手术及时,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们只能尽快为她做手术,她体质太差,不适合做手术,危险性很大,但如果不手术,她可能熬不过一个月……叶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泪水哗哗流下来……
苏晓荷明天就要做手术,叶荞和凌致远守在她的床前。她像一根脆弱的芦苇,憔悴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她感觉到自己很累很困,很想沉沉地睡去,但是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叶荞说,因此,她使劲睁着眼睛,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叶荞……”晓荷喊。“我在……”叶荞颤抖着答。“小桃交给你,我放心……”叶荞紧紧握住苏晓荷的手流着泪答应,“嗯……我知道。你别乱想,大夫说做了手术就好了,你能好起来,别说话,歇会儿……”“让我说吧,再不说,怕再也没有机会了。”苏晓荷继续说,“叶荞,你还记得……那次明小曼笑话我是……标准的乡巴佬儿吗?咱们宿舍里,只有你一个人没笑话我……你还说,有的人别看衣着光鲜,骨子里全是垃圾……”苏晓荷微微笑笑,接着说,“我从那时候就认定,和你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对你好……那次你割腕,我去救你,也不是什么心灵感应……而是我不放心,一直守在你家楼梯口……叶荞,你现在变了好多,外面的人都看你活得潇洒,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苦……没有孩子,不要紧,把小桃当你的孩子,她很乖……”叶荞哽咽抽泣——她这个女友啊,即便在如此的光景,想的还是别人。
“叶荞,我的命苦,我是算过的,我们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的……那算命的说,我是水里的一株植物……命中还会遇到另一株植物,只不过她会生长在土里。如今,水里的这株植物先走了……你一定在土里好好活着……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要做傻事……否则……我死不瞑目……”
叶荞再也听不下去,她冲出病房,在走廊里号啕大哭……
第二天一大早,姚大远和他的母亲来到苏晓荷病房,姚大远“扑通”一声便跪在苏晓荷床前,他猛的抓起苏晓荷的手粗暴地打自己的脸,“晓荷,我是个混蛋,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姚大远七十岁的母亲颤颤巍巍地抚摸着苏晓荷的脸说:“闺女,老姚家对不住你,欠你的。你坚强一些,一定要挺过来,我们还要还你的债啊……”姚大远泪流满面,他始终握着苏晓荷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晓荷,我等着你回来,你一定回来,一定回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苏晓荷无声地笑了笑,对老太太和姚大远说:“原谅小桃……她……还是个孩子……”身边的人看到这等景况无不垂泪。
苏晓荷的手术做得非常顺利。凌医生把叶荞喊到一边悄悄对她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可能还有半年时间。”叶荞含泪道谢。
虽然叶荞找了两名护理工,但一只胳膊的姚大远却坚决要求自己护理,叶荞只好依他……其间,苏晓荷的朋友无不对她嘘寒问暖,甚至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对她格外好,一个小护士半开玩笑地说:“我们打针得非常小心,怕打疼了你,谁不认识四○二病房里的苏晓荷?一个标准的好人,外加标准的贤妻良母。如果打疼了你,怕是整个医院的人不给我们好脸色呢。”苏晓荷就笑着说,我都做什么了呀,大家这么待我。她回头对叶荞笑笑说:“在这里住院,倒是我最幸福的日子。还住不够了呢!”叶荞脸上赔着笑。但是,她又怎么能真正的笑出来?她走到走廊的角落里,狠命地抽起烟来……
标准一
苏晓荷暂时出院。出了院的苏晓荷心情非常好,姚大远执意要搬过来照顾她,她没有拒绝。凌致远与叶荞忙着收拾各种东西。
电视上《心灵直播间》栏目正在播放关于叶荞的访谈。苏晓荷大声招呼大家观看。叶荞则燃起一棵烟,以旁观者的姿态看自己在电视上的形象。
“相信A城的人对于叶荞的名字非常熟悉。叶荞是我们A城女性朋友中标准的成功者之一,她不但事业有成,家庭也非常幸福。今天,让我们走近这位传奇女性……”
“叶女士,你在A城影响力非常大,是标准的成功女性,请问,你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我个人没有什么成功的秘诀。如果有,我想应该是坚持。”
“说得真好,只有坚持才能成功。那么,你家庭如此幸福的秘笈是什么?”
“那我首先得知道家庭幸福的标准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有良好的氛围,融洽、和谐、轻松、愉悦。”
“如果这样说,家庭幸福的秘笈很简单,那就是信任。”
“叶荞女士为我们女性朋友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叶荞拿着烟跨到院子里,她懒得再看这种无聊的节目。凌致远随着她走出来。“怎么不看节目了?”凌致远问。“无聊。”叶荞答。“在别人眼里你是一个标准的成功者。”“我不知道成功的标准是什么。”“也许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叶荞,你再不是那个绿色的少女了。”“人若不改变,没法活下去,我与晓荷环境不同。”叶荞深吸了一口烟说。“你还相信爱情吗?”凌致远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相信爱情,但却不相信爱情的长久。致远,我再不是当年那个我了。有两个男人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一个是你,一个是廖凡生。你让我痛苦,对爱情绝望;廖凡生则重新塑造了一个叶荞。你离开后,我自闭了几年,后来廖凡生追我,他有钱,人也帅,我便答应了。但结婚后我才发现他对性的态度非常随意,他说,性是自己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干涉。我痛不欲生,经常与他吵架。有一次我们两个厮打在一起,他一推我,我恰好撞到桌角上……那时我刚怀孕两个月……孩子就这样没了,我失去了生育能力……”
凌致远静静地倾听着,叶荞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孩子没有了之后,我心灰意冷。便想到了自杀,不料被晓荷救过来了……我想,为了报晓荷的情,我也得使劲活着。我开始改变自己,找不同的男人,喝酒,抽烟,甚至带男人回家故意气他,但是他却非常高兴,鼓励我这样做,说我突破了传统女性的束缚……这样一来,我们反而不再吵架,相处融洽,而我也习惯了这种轻松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们有一个约定,那就是不能玩真的,不能动感情,所以我们觉得没有背叛对方。”
凌致远叹了口气说:“这是个浮华的世界,以怎样的姿态活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是个问题。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相信,那些纯的、真的、质朴的东西,是永远美好且不容置疑的。”“也许吧。”叶荞说,“但还有多少东西是真的呢?怎样活着,原也没有一个标准。像晓荷,我一直恨她这种生活方式,可是她自己却心安……”
“我想我该离开了。”凌致远说。“到哪儿,回法国吗?”叶荞问。“是的,回法国。你过得幸福我也心安了,虽然这幸福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苏晓荷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哪怕你不理解她。”
生日礼物
金海大酒店。廖凡生为叶荞举行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他邀请了诸多社会名流和亲朋好友,叶荞身着盛装频频举杯,她漂亮婀娜,笑魇如花。廖凡生将订做的价值二百万的钻戒戴在叶荞手上,宴会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达到了高潮。
酒店外,凌致远静静地远望着大厅内的一切,然后给叶荞发信息。不一会儿,叶荞身着盛装走出来,她还沉浸在幸福里,脸上还有甜蜜的味道。“致远,你怎么不进去?进去啊……”她试图去拉他。“不了,叶荞,我明天的飞机,今晚来和你道个别……”说着,凌致远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凌致远刚要转身,又回过头对叶荞说:“荞荞,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等你。今生等不到,那就来世吧……”说完,凌致远转身离去。
宴会结束。家中,叶荞高兴地一一查看收到的礼物,真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刚要打开凌致远送她的礼品盒,廖凡生犹豫地喊了她一声:“荞荞……”“嗯。”叶荞继续拆那个包装盒。“你今晚高兴吗?”叶荞朝他妩媚一笑:“你不会想让我谢谢你吧?”“哦,当然不用……我只是想对你说一件事……七天前……胡小可生下了一个孩子……是男孩儿……”“很好啊,那就让她生啊……”叶荞手里仍然忙活着,不经意地答,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慢慢站起来,盯着廖凡生问:“你刚刚说什么?”“胡小可生了一个男孩儿……但是荞荞,你知道我爱的人是你……我不会给她什么……”廖凡生回答。叶荞呆呆的看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胡小可为你生了一个孩子?”廖凡生点点头。叶荞睁大眼睛问:“我们不是约定各玩儿各的,不动感情吗?怎么会有孩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我是一直在玩儿,我和胡小可就是在玩儿,我对你才是真的。但孩子不是只有动了感情才能生出来啊……”廖凡生又着急地说:“荞荞,你知道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但你毕竟没有了生育能力,我们家产这么多,没有孩子,将来我们留给谁?” “所以,你就想把我们的家产留给你和胡小可的孩子?”“荞荞你放心,我只要孩子,不会给胡小可什么……”
叶荞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廖凡生,这可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你杀死了我的孩子,却和别人生了一个孩子!你这个刽子手!你这个骗子!说着,叶荞摸起一个台灯朝廖凡生扔去,廖凡生一躲,闪在一边,气急败坏地说:“别总把自己看成金枝玉叶,这些年我怎样对你,你该有数。今晚我又让你过足了瘾,你还不知足。现在木已成舟,你好自为之……”叶荞一边大骂着骗子,一边把能拿到手的东西朝廖凡生砸去,廖凡生仓皇而逃……
标准二
乌云笼罩,淫雨霏霏,苏晓荷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姚大远痛哭流涕在墓碑前长跪不起,李小桃则守在墓碑前哀哀哭叫,几米之外,姚小桃打着雨伞,望着人群发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乎这个又黑又瘦的女人……叶荞拒绝撑伞,任雨水淋透她的身心。她知道晓荷是快乐着走的,她在弥留之际说,叶荞,我先走了,你在土里,好好活着……叶荞,我爱姚大远,很爱,他陪我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我很快乐,没有遗憾,一点儿也没有……
晓荷的墓碑上刻上了一行字:这里面睡着的是一个好人。雨和泪顺着叶荞的脸流下来,晓荷啊,她心里哭叫着,你让我好好在土地上活着,可是,人这一生究竟该怎样活着?就是以生命为代价换得墓志铭上的“好人”两个字吗?我若不改变,睡在里面的不是你,而是我们啊,都说我是一个标准的成功女人,我锦衣玉食,我过鲜衣怒马生活,可除了钱,我还拥有什么?能生,能活的我啊,却依然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所有的食物里都有化学物质,人们还要贴上一个绿色食品的标签,这物欲横流浮华迷离的世界啊,哪里还有一个标准?她心里哀哀地想,切切地叫,她的晓荷,这淤泥之中的荷,守着自己的标准,除了博得别人的泪水,自己又去了哪里……而她,这土地上的一株植物,该用怎样的姿势在人世走下去,是依附,是攀爬,还是匍匐?她不知道,她一个人走着想着,雨中,她看不清未来的路……
有燕子从雨中斜着身子疾疾飞过,雨水顺着台阶沥沥流下来,每走一步她都感到沉重和苦痛。世界灰蒙蒙一片,她感觉到整个天与地都是混沌的,她机械木讷地向前走,她听到路边教堂里有唱诗班的歌声传来:
清洁我的内心
求你使我得听欢喜快乐的声音
使压伤的骨头可以踊跃
这声音如天外传来,她感觉有一股泉水汩汩流到心里去,便痴痴地听:
在天父家中有许多房间,温暖甜蜜充满光和爱,但在门外还有多少人?只有无奈伤痛和孤单,让小小灯光四处燃起,带远处的人回家……
泪水从叶荞的眼里再次落下来,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晓荷,她心里默念道,我们该回家了……
“在门外的还有多少人?”她不想再在门外漂泊了,她想到了以前的自己,想到了凌致远送给她的礼物,那一张张照片里都有着与他有关的记忆,她懂得他是真的爱她,她拨通了凌致远的电话。
“你还在等我吗?有一种声音让我找到你。”
“是的,一直在等。”
“可是我有时会找不到标准,不知道该怎样做我自己。”
“没关系,我有时也找不到。我们一起找。”
苏 醒:本名庄桂英,现年35岁。曾在山东青州一家外资企业做宣传工作,现为潍坊日报社记者。小说及散文作品发表在《齐鲁晚报》《山东工人报》《潍坊晚报》《风筝都》《青州日报》《岁月》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