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杰
讨薪者
新华中路,九个农民工
准确地说是九个建筑民工
他们从七一路上转过来
沿着新华中路,向西走
头上的安全帽还在
溅在工装上的泥水还在
脸上的灰点子已经干了
九个人的步子有点凌乱
表情木然,不说话
沉默着向前走,眼光暗淡
沿着新华中路,向西走
凛冽的风
吹着灰突突的道旁树
吹着九张木呆呆的脸
路上的车辆拥挤着
买年货的行人
扭头看了他们几眼
又低头翻捡
路边的白菜和土豆
九个建筑民工,手持两道横幅
——农民工讨薪团
歪歪扭扭的黑字
涂鸦在红布上
破破烂烂的两条横幅
大红的底色上
残留着“封顶大吉”
九个建筑民工举着横幅
走向新华中路的市政府
凛冽的北风夹杂雪粒,吹打
灰突突的道旁树,吹打
九个仿佛哑巴一样的讨薪者
铡干草的老人
麦田广阔,村庄坐落原野上
低矮的瓦屋,在火盆内
点燃玉米芯的老人
被浓烟呛住,咳嗽连连
他坐着,腿上裹着蛇皮袋
一把把干草
整齐地码在膝盖上
苍老的手臂,抱着干草
闪亮的铡刀就在身旁
三十年的老铡刀,依然
沉默无语,悄然开口
铡断一个一个
失去水分的日子
他干燥的皮肤和干草在一起
混沌的眼睛,耳朵却灵敏
干草一寸一寸
送进刀口,能听到
刀刃遇到干草
——“切切”的声音
他有两只老羊,三只小羊
在屋内圈养着,屋外冬风吹
黑鸟巢
车轮要把我们带向何方
高速公路不断延伸
小村庄,起伏的山岗
山坡上的石头多么瘦
荆棘丛生,灌木低矮
散漫的羊群啃食干草
咀嚼着冬天,咀嚼沉默
冬天的白杨树林,瘦瘦的白杨
露出骨骼和曾经暗藏的温暖
枝桠高举着黑黑的鸟巢
黑鸟巢,一闪而过
空空的村庄,空空的鸟巢
裸露出来,迎着北风
山岗尽头,广阔的平原铺展开来
麦田宁静,等待春天的雨水
如今,那些鸟儿飞到了何方
北斗七星
把北斗七星描摹下来
用七枚铜钱,在棺木内
模拟神秘的星空
永远离开尘世的亡灵
寒气侵袭你的衣衫了吗
死亡的行程,等待方向指引
夜色里,不远处的村庄
树梢漂浮在流动的浓雾中
奔跑的火车碾过哽咽
麦田广阔,白杨悲风
送葬的人群抚摸麦芒上的露珠
凌乱的步子,踩碎月光
春天,亡灵醒来
野火在冬天熄灭
荒草滩,背上了黑锅
空心的村庄
怀抱着旧年的荒芜
小河断流,双眼浑浊
归来的游子抚摸门楣上的灰尘
风在吹,方向凌乱
四起的谣言蛊惑人心
亡灵在春天被唤醒
伪装成田埂上闪眼的野花朵
五月尾
太阳把光芒送给大地
原野上的麦子,拥有金黄的芒
突如其来的雨水
鞭打河流的步子,五月尾
流水的脚步显得张惶
帽子上的乌云沉重
闪亮的镰刀,割断麦子的喉管
死亡的麦子,原野空洞苍凉
失声的人哪,等待一粒子弹飞来
击中白天和黑夜的道路
五月尾,树木已经成荫
盲目的赶路人,内心荒芜不堪
制陶者说
大地的泥土走上祭台
粗糙的泥土,变得均匀细腻
请接受水的柔情
双手的抚摸和爱意
接受来自皮肤的隐秘情谊
倾听十个指头
不停地轻声诉说——
旋转,生命中旋舞的时刻
最美丽的瞬间绽放出花朵
浑圆而又饱满的爱情
孕育中的新生命
等待接受一场火的盛宴
火焰柔滑的舌头
清澈透明的火焰舔舐着
脱胎换骨的生命旅程中
制陶者,陶色的脸裸露着
陶色的脊梁挺立着
端坐在神秘的大野之上
装满五谷杂粮,怅望北斗七星
仿佛缸瓦盆罐,勾檐滴水
一壶清茶拉长了日月
内心的陶呀却贮满泪水
坚硬的陶,易碎而尖锐
止疼片
书生在辽阔的书页上
登山把月光收入囊中
涉水抱起沉甸甸的石头
赶考的书生,会遇到美人
梦中私定下终身
金榜题名的书生
骨头还是硬的,鱼刺会哽喉
不吐不快,皇帝在龙椅上
白日做梦或震怒不已
卑躬屈膝的人哪
膝盖骨的癌变,令人扼腕
那些落魄的书生黯然回乡
叹息震落了树上的黄叶
辽阔的帝国,书生生病了
疼痛已经深入骨头
每天两粒词语的止疼片
一粒,十二小时的白昼
一粒,十二小时的黑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