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云
在那高高的山岭(非虚构小说)
□ 王晓云
王晓云,生于七十年代。中国作协会员,陕西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现供职于安康市文艺创作研究室。在《中国作家》《钟山》《小说界》《北京文学》等发表作品多部。出版长篇小说《梅兰梅兰》,长篇纪实文学《读懂浦东》《重庆人在上海》等七部著作。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高研班。获首届柳青文学奖、上海市文联《上海采风》杂志新都市小说奖等。
1
这里树木参天,有着密密的丛林。山林间到处都是小鸟的婉啼,还有一泻千里的淙淙地小溪。小溪有时候看不见了,有时候又从山坳间显示出来,有着悠长的如练的记忆。
毛楚雄伸出手,忍不住在林地边的小溪里抓挠了一把,他感觉有滑腻的小鱼从手指缝掠过,他欣喜地跟长官张文津和吴祖贻说,看,小鱼!两个身着军服的长官不禁都笑了,他们裂开嘴,看着这个孩子,这个慢慢就要长成的大小伙,他们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们说:是啊,这么美的景致,要是解放后……刹那间,谈到解放,三个人谁也不说话了!
毛楚雄抬起头,向远处的山峦瞭望瞭望,从他的眼睛看出去,整个大山莽莽苍苍,几乎一眼看不到边,八月秦岭,无边的绿色为一切罩上了一种诗意的通透,仿佛一切都盈满了水滴,波光闪闪。
可是一想到眼下的格局与情境,由不得让人的心里沉重起来。
19岁的青年毛楚雄,他已经是个青年了。他的身材,板正而略微有些强直,这得益于他可能从小就进行的一种有意识的训练。他的手呈现出一种灰白色,有着钢琴家那样的艺术的忧郁(从小没有干过什么活,而又有一种内心和外在堆积都渴望的强大)。他穿着简陋的军装,不过从打着绑腿的伟岸的尺度看,他有望成为未来的一名更加生机勃勃的军人,一个士官、一个将军?谁知道呢。
当毛楚雄打量山峦的时候,两个干部,张文津和吴祖贻也在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小伙。这是一个红色家族重要的传承人之一,他的身上难免不带有一种炫目的气质,一种耀眼的精神,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向往和美好,这就让在八月流火与流水同时并存的山林间举步疾行的两个长官禁不住带着一种热切和茫然。
八月了,他们离开大部队,辗转来这个山林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一个多月里,他们渡丹水,越青山,穿过了一望无际的矮山丘陵以及偶尔会遇到的平原,他们有章法有步骤地在祖国大地上突奔,受命于一种纪律严明的指挥和安排,就好像在最困难的时期,还有等待的一个指令,这个指令是那么的让他们欣喜若狂,那么的让全世界所有的,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消耗去。他们需要一个方向。
而现在,他们失去了方向。
2
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失去了方向。之前,他们在山间开阔盆地奔走的时候,那些老乡看到他们依然发出了善意的笑容。一晚,他们投宿在一个山间猎人的小屋。老人很寂寞,带着一个哑儿子和一个小小的孙女。哑子的妻子因为难产,离开了这山林间清新的所有。老人捧着旱烟锅,用去年冬天打下的獾猪肉招待他们,八月林间,温凉竟可以生火,火光照耀在一群人的身上,也不觉得燠热,反而是一种喜气洋洋的微温。飘香的獾猪肉从一个吊罐里噗噗向外冒着热气,而那种温暖的情境让两个长官和毛楚雄都热烈起来。
长官说:大爷,我们发放的政策宣传单你们都看见了吗?就是打土豪、分田地,我们是让人民,也就是让你们成为当家做主的主人。
老人笑着说,你们讲那些,我也不懂。他微微地笑着,嘬吸着旱烟,眼光顺着敞开的门,散淡地望着,就像突然之间,望见了无穷远处。远处那郁郁的森林。
毛楚雄的眼光从老人的眼光那收回来,他递给老人一个烧熟的红薯。他说:大爷,那你觉得国民党军和解放军谁更会胜?
老人更是无声地笑了,他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古代萧何追韩信,为什么要追呢,那是有道理的,因为只要有将官,你别小看这片瓦楞子山,翻过去就到了长安,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来,从陕南来关中,都是必胜。
毛楚雄一听,心下欣喜:他说,老人家,那你说,我们现在还在有利的地势了?
老人将烟灰在地上磕了磕,他说,那你还不知道吗?这个地方叫宁陕。什么叫宁陕呢,是安宁陕西。世间本来没有宁陕,乾隆爷四十八年,当时的满清拨了长安、周至、石泉、镇安、洋县各县的地,设置了五郎厅。嘉庆年间,又设置了“宁陕镇”。这里是山地进入平原的关口,一过山,就进入西安城了……
老人的话,为三位年轻的将官们心中注入了温热的火焰,是啊,处于这种动荡之中,又处于这个深山腹地,他们原本都对于自己的使命,有一点迷茫了。
3
自从抗日战争胜利的喜悦稍一消减,他们瞬间陷入了一种迷惘。1945年8月14日,挤在那间狭小的军队临时征用的前商会仓库里,所有的人都摒住呼吸,一百多号人挤着,外面墙边还站满了人,尽管这是一个已经被流传并已被私下公布的秘密,但是在面临它宣读的时候还是那么激动人心。
老式的收音机音带沙沙地响,在嘈杂声中,出现压抑的,似乎被音波渲染的有些颤抖的声音。毛楚雄站在人群中,那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一个成熟的青年,刚刚从老家湖南来到湖北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尽管时间短,然而日本军国主义的暴行,他不仅是耳听面命,也已感同身受。他在人群中把牙咬得紧紧的,双手的拳头不留意就攥起来,待到他还没有听清,人群顿时像潮水一样喧哗起来,他顿时被人群簇拥着,全体疯跑到野外,整个他们驻扎的小镇顿时弥漫到一种狂欢里。
可是这种狂欢还没有弥漫多久,部队间迅速又传出某种不确定的信息。这种信息并没有被大张旗鼓地提出来,甚至在严肃的场所,开会、训练、吃饭,以及各种各样劳动的场面中,也不见有人低声交谈和议论。但是,一旦被很敏感地触及到这个问题,顿时,大家都噤若寒蝉,仿佛灿烂的阳光瞬时被阴暗下来。围绕部队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这点,在毛楚雄身上体会的尤其强烈。现在,他就孤身在这个部队中了,母亲在什么地方,他并不能确切地知道,父亲在什么地方,他也仅只是知道他所埋葬的坟茔一个大概的方位所在,他几乎没有见过父亲,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大伯,那些被那种神秘的信息传递的,他仅只能微妙地领会。有时候,生活在部队中,他只觉得特别特别的孤独,有时候,生活在部队中,他仔细地想想,也能感到一种温暖的关怀,但是,他这种所谓的温暖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他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去向人说。
4
秦岭的八月是一个美妙的季节,山岭间长满了像猕猴一样颜色的小果实,被称为猕猴桃,还很硬,有稍微软的,用手轻轻地捏几下,送到嘴边,他能感受那甜蜜的芳香。还有野葡萄和一种被称为五味子的野果子。那种艳红色的晶莹剔透的果实悬架在整个山岭的一些树上,藤条飘拂,风华绝代,尝一口有浓烈的甜涩。
毛楚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果子。
他停下来,再次向他的两个长官说:长官,我们真的再穿过一两百公里就到了西安城吗?是不是有这么近!他有点慨叹的口气,同时他的心里,感觉到激动地怦怦一阵跳。
张文津先面对他停下来,作为干部旅的旅长,他对于年轻的正在成长起来的干部有着特别的偏爱。公开身份他曾是上校参谋,他将毛楚雄这个孩子,这个现在业已长大的青年要在身边,他感觉到一种欢欣的鼓舞,就好像看到一颗正在冉冉拔节的翠竹,看到一棵临风的小树,一棵他家乡见到的正在灌浆的玉米。他喜欢这个青年,虽说是他的警卫,但这孩子那宽盆大脸,那已经魁伟的身材,怎么看,都怎么让他喜欢,更何况,还是一个红色家族的后代,说到底,他是有一点私心的,他仿佛看着这个青年,就看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的希望,使他对于他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更产生了一种神祗般的热爱。是啊,他是多么热爱他的事业,这是多么的不容置疑,每当他感到劳累和疲倦时,不,他只要一想起,顿时就精神百倍了,直到他再次被倦怠冲来,通常就直接就着椅子睡了过去。
张文津用手掌轻轻地拨开一片炫亮的叶子,向远处凝望,他再次回头,肯定地说,对,我们还有一两天就可以穿越宁陕,进入长安境地。西安,近在眼前。
他们在密密的林里,已经穿行了三天,虽说有一个向导带队,但是由于他们不断地要翻山越岭,要避开人群,有的时候,连向导都有些迷惑了。临行出发前,他们对于是否穿军装有过一定的争议。上级领导为了安全考虑,曾要求他们可以穿便服,这样,可以装成是山民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张文津和吴祖贻却认为,此刻,他们是去谈判,谈判,就意味着一种凛然的态度,我之谈判,连军服都不敢穿,还谈什么!况且,现在是国共胶着时期,从上到下一直在谈判,下层军士不明白,说到底谈什么。上层军官说,组织有大方向,一切行动听指挥。与之同时传来了,是我军领导那风定神闲的气度,挥手之间,这样的报纸出现在军队中,引起了一种难以言度的激烈情怀。
国军……是他们要谈?
5
抗战胜利后,武汉成为国军从大后方进军华东、华北和东北的战略枢纽。国军先后占领鄂中、襄西、鄂东南、豫中、豫西等地,企图打通他们向华东、华北和东北进军的通道。
1946年5月10日,国共双方代表就中原地区停止武装冲突签订了《汉口协定》,但1946年6 月26日,停战协定被撕毁,由刘峙指挥的10个整编师,约30余万人的兵力,对中原军区部队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中原局向中央报告了突围的计划,要点是主力部队向西突围,经伏牛山北渡黄河到太岳。如不成,则在武当山、伏牛山、秦岭打游击,必要时转甘南创根据地,或到陕甘宁边区会师。
中原解放军的主力分南北两路向西突围。王树声率一纵队〈缺第一旅〉为南路。李先念、郑位三、王震等率中原局、中原军区直属队和二纵队主力为北路……
毛楚雄就是北路中的一员。
那种战斗的决心是空前的。
1946年6月26日晚,刚刚来到湖北才半年时间的毛楚雄,离开了他首次参军的地方,开始他人生中的第一场,也是最重要的,惟一的一场战役。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位于鄂北宣化店街南端的中原军区司令部,在紧张的整理中充满了压抑的宁静。确切的消息大部分的军官们也还并不知道,他们只是简单地整理了行装,再次依依不舍地凝望了这充满感情的小街。这是一个鄂北邻河南的小镇,景色优美,交通便利,中原军区司令部驻扎的三进三间的旧式建筑,原为宣化店商会公寓,显得那么的古朴庄重。特别是1946年1月,中共中原局、中原军区、中原解放区行政公署全部移驻于此,使这座古朴的小镇充满了那么多重要而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希望。毛楚雄刚来,看到那伟岸的建筑,感受到那么多可尊敬的首长和同志们的关怀,他的心里就像沐浴在阳光中。3月,董必武首长代表中共中央来慰问中原军民,5月,周恩来副主席又偕同美蒋代表前来视察,进行了举世闻名的“宣化店谈判”。当时毛楚雄作为一名光荣的军人,标准立正地站在部队的丛林中。他爱这种氛围,他看到敬爱的周恩来副主席,身材高大,神采奕奕,宽容幽默,他就想到和他在一起的大伯,是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大伯,甚至连父亲也没有见过,可是,他似乎对他们却是如此的熟悉,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不仅仅出现在他们家的相框里,也老是在他的心里演练,那著名的挥手之间,大伯他是如此地充满风采。
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行军都是悄悄地,没有一句哨声,吆喝声,只听到整齐而切静的脚步,穿过部队驻扎附近的竹竿河,在夜晚的中原大地上传的那样遥远,那样喁喁切切,仿佛大地的低语。
按照预定的时间,6月29日,他们兵分两路从柳林、李家寨神奇般地突破了国军第一道封锁线,快速越过平汉铁路,实行了首次战略转移的胜利。
7月1日,北路军进至浆溪店、朱家店一线,国军获悉后,慌忙命令刘峙全力追击。刘峙调第十军、六十六军等七个军赶到天河口、商城西北和西南。但是,我军再次跳出了包围圈后,向西突进……
毛楚雄清晰记得,在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经历了多少战场的洗礼,后面有追兵,天上有飞机侦察和扫射,而北路军成功地突破了伏击、阻截,不顾劳累,以日行一百几十里的急行军赶在敌军前面跨过苍苔,飞渡唐河、白河,跨过豫西南平原,插入伏牛山南麓……
正是在这里,军队喘息未定,而部队首长们却以高瞻远瞩的战略与胸怀,对自己的部队重新进行了规划。7月11日,为了分散敌军兵力,北路部队再次在内乡以南师岗地区兵分两路,是为要对敌人形成一个概念,满野都是中原军,中原军打不垮,分不开,分头并进,最终还会汇合。
战友们洒泪而别。
6
毛楚雄跟在三五九旅、干部旅的队伍,王震首长带领他们,这位在共和国胜利后,最终官至国务院副总理、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首长,风趣幽默。当时他任中原军区第一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直接参与指挥了中原突围。毛楚雄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1945年夏天,正是王震这位副司令员亲自到湖南,带走了毛楚雄。
那起源于1944年冬天,在那个漫天大雪的清晨,王震将军按命令拟率领三五九旅南下支队南征,开辟和扩大南方抗日根据地。临行前,毛主席嘱托王震,到湖南后,若找到毛楚雄,即带他来延安……
1945年7月,王震副司令员到达湘潭,他马上委托地下党组织,找到了楚雄。楚雄和外婆又惊又喜,相拥而泣。正是在那一月,那一天,楚雄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八路军战士!楚雄的人生将被重新改写,他将随大部队作战,一路努力学习,英勇战斗,并寻机去延安。
现在,经过了已经整整一年的训练,楚雄变得更加英武,更加懂事,更加生机勃勃。他的唇上长出了细密的茸须,他行武举步都有大人的风范了。当然,在那个时代,19岁早就是大人了,当年还有机灵的红小鬼,他们最小的,也才13岁啊。
楚雄现在跟着他的领导,中原军区干部旅旅长张文津和干部旅政治部主任吴祖贻一起出发了。其时,他的公开身份先是在教导队第四连当战士,后来是军区政治部的宣传干事,再后来是军区司令部电台的发报员。中原军区做出突围决定的那一刻。王震副司令员就对他说:“小毛跟我走!”首长还让勤务兵为毛楚雄领来一枝手枪和一匹马。毛楚雄不要马,他接过手枪就跟着首长出发了,他说,我是警卫和普通干事,我要马干什么。路过丹江,在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战争,他第一次看到江水中飘起了那么多战友的遗体,遗体载浮载沉,染红了半边江水,楚雄放声大哭,他抱着王震首长的肩膀,他说,不,我要打仗,我要下连队打仗!首长起初不肯,后来被他的执拗感动了。首长喜欢这个烈士后代的性格,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楚雄在竹林关等战役中,首次的表现都那么英勇!
现在,他脱离了王震首长的视线,他跟着旅长张文津和干部旅政治部主任吴祖贻一起出发了,他们的前方,到达西安,他们的目地,和国军胡宗南部进行深度谈判。是啊,又是谈判。随着王震副司令员率三五九旅攻克距西安城仅200多公里的镇安县城,使国军十分惊慌,一连多日,多部飞机飞往秦岭山区商洛、安康宁陕等地,飘飘洒洒雪片般的传单印刷精美,仿佛是一封封张着口的请柬。忍不住让人想迷惑起来,真的要和谈吗?
那时候,遵照中央的指示,中原局已决定,以中原突围北路军为主在豫鄂陕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创建根据地。一个新的创建中的解放区正在兴起。
但,国军要和谈,而中共不是对和平具有一贯的诚意吗?他们该怎样表现。
7
真的要对和谈这样的事产生怀疑了。
第一次合作,他们是在谈,也出现了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成绩,而接下来,却是发生了“4·12政变”和“2·7惨案”。第二次合作,仍是在谈。1936年的“西安事变”使合作变得具有可能性,工农红军变身为八路军和新四军。然而,接下来,却是发生的哀重的“皖南事变”。
可是现在,仍要和谈。
这种和谈变得那样的必要而又具有危险的要素。
他们一行四人,走在密密的丛林中。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和带路的镇安战士肖善义。他们带着中原军区军调部第九小组符号、旗帜、证件,公开去西安谈判。他们穿着军装,他们是按照传单邀约,经过组织认证通过的程序,他们是国军的客人。
他们从镇安县杨泗庙出发,经过了月河、黄金美沟、沙坪,他们在秦岭腹地,正穿过高高的山岭,穿行在中国宁陕的大地上。
对于和谈这样的政治使命,普通的军士可以说觉得特别的神秘。那些象征着高智商的拉锯交锋中,决定着一些生死攸关的细节,决定着一些将士,那可爱的生命!谁说这样的谈判不能谈,在青山之下,在人民之中,饱受战争艰苦的中国,她需要和平。
而且,这其中不乏成功的案例。
楚雄和首长们都再次想到了重庆谈判。
1945年8月14日、20日、23日,国军总指挥连续三次电邀中共领袖到重庆谈判,决议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的政治和军事走向问题。8月28日,中国领袖在美国驻华大使和国民政府代表的陪同下,从延安乘专机赴重庆。
那是影响广泛的拉锯战谈判,竟然谈到10 月10日,谈判为期43天。那时,谈判成为国内外关注的焦点,人们担心内战在中国重演。经过八年抗战,全国人民普遍期待和平建设国家。民主党派、国军内部均有人反对战争,各种相关的大国也都表示不赞成中国发生内战。当时的旗帜与口号已经很鲜明,毛主席在机场向新闻界发表简短谈话,指出目前最迫切的任务,是保证国内和平,实现民主政治,巩固国内团结,以期实现全国统一,建立独立、自由与富强的新中国。
问题的焦点是军队和解放区问题。
国军要取消中共领导的人民军队,但没有人民军队就不能保障人民的一切。后来中共提出可以缩减自己的军队整编到20个师。关于解放区问题,国方只愿在政治上作出一些关于开放民主自由的许诺,但一定要在国方政军令统一的名义下取消中共领导的解放区,而中共认为解放区民主政府的存在是革命发展的结果,她受到人民的支持和拥护。需要在统一的国家中,也要“承认解放区及一切收复区的民选政府”。
谈判就此陷入了僵局。而是时爆发的上党战役,似乎为一切的和谈注入了一种生动的注脚。
毛楚雄那时候很关注上党战役的情况。
1945年8月下旬,国军阎锡山部第19军在山西上党地区要求并接管了日军投降。该地区恰好位于中共晋冀鲁豫根据地的太行分区与太岳分区之间,态势孤立。这是中共抗战胜利开始即列入应予收复的地区之一,是抗战胜利的果实。
适时刘邓大军,指挥晋冀鲁豫根据地的部队在抗战后编成的4个野战纵队中的3个纵队,对打好上党战役,认真进行了战前准备。晋冀鲁豫军区在抗战时期组建的游击兵团编组成太行纵队、冀南纵队和太岳纵队,实行由游击战向运动战的转变……
那时候的楚雄才刚刚参加八路军,每天在紧急训练的营地里,在急行军的间歇间,他总是想到上党战役、想到重庆谈判。想到一个就必然会带动另一个,他的心中充满了焦灼。那时候信息不通,湖北的天气还是一片可怕的燠热,整个的中原军区被四周的国军围得好像铁桶一般。
亟缺粮食,缺衣少药缺武器,偌大的中原军区将士们犹如一只只被困入笼中的巨兽,而一场关于围剿的战役就要打响。他们急希望穿越中原大地,保存实力,一边等待在迷惘中判断的最高层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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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原军区将士是突围还是进攻,国内已经渲染得沸沸扬扬。7月7日在突围西进的战斗中,李先念司令员就国军围歼中原部队一事发表声明,在列举国军违反“和平协议”和向我中原部队进攻的大量事实后,再次重申了中原部队的和平诚意,并要求国军停止一切追袭及堵截、清剿行为。
但是,国军继续大肆围剿中原突围部队。而在中原突围部队渡过唐河、白河和丹江后,国军见企图围歼我军于丹江一带的计划落空,只好于7月15日让第九执行小组与第三十二执行小组相继给李先念司令员发出两封信:务请李先念司令员接到此信后,与第九执行小组代表取得联络,并派全权负责之高级官员前住会谈,为“和平”作最后努力。
中共中央曾公开表示:“只要和平有望,仍不放弃和平的谈判,即使被迫得进行全面自卫抵抗,也仍是为争取独立、和平、民主、统一。”
正是出于这样的宗旨,作为中原军区李先念司令员的部下,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作为军区代表,决定徒步行走二三百公里,穿过陕西南部镇安、宁陕,穿过整个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从秦岭南越过太白山主峰到秦岭北,进入古地长安进行谈判。
行进其中,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曾发生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曾发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刘邦的汉室江山,正是在秦岭的掩映下,才得以向北突展,不仅后来占领了长安,还统一了全国,并将汉文化辐射到国际。秦岭是一个神秘的所在,秦岭埋藏着那些永远不能忘记的,梦想。
经过了两天半夜的徒步行走,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肖善义,终于看到一个镇子。肖善义告诉他们,这个镇子叫做东江口镇,属于宁陕县管辖,是一个回民镇,每年八月,到了戒斋月,整个由大部分穆斯林组成的小镇变得异常宁静,镇民们用花花红红的纸张将门脸装饰起来,衬着碧绿的青山,仿佛欢迎着一种古老的节日。
可是眼下的东江口镇看上去有些肃穆。宁静的青山绿水之间,镇子里的红纸看起来也显得鲜艳而淡定。一个高高的由砖块和木材搭就的碉楼突兀地站立在山区平地之间,一些哨兵在上面瞭望,黄色军服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显得那样刺目。经过东江口镇的石桥,他们只需穿过石桥进入镇子,再经由一条花木掩映的民间大道,就会进入宁陕广货街镇,而与之北接的就是长安子午道了,这条古老的道路是秦时开辟,汉时盛行,一直到此时仍然通达的道路,它融合着万年雪,千年兵站的神奇传说,它是古代穿越秦岭的六条道路之一,是从陕南到沃野关中的必由之路。
张文津和吴祖贻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在密林里潜伏,设法在夜里通行,可是这时候还早,谈判也预定了时间,耽误时间,战争就还在打响,密林里还在损失那些亲爱的战友兄弟!想到这里,他们作为部队先遣的和平使者不由得精神一震,仿佛两兵交战最紧张的时期,他们必须要,走在前列,何况,这真的,是谈判啊。
随着他们的犹豫,站在碉楼上的哨兵已然发现了他们,子弹凌空突地发出了簌簌的声音,稍顷,他们听到了哨兵对他们喊话。
毛楚雄迅速握枪在手,紧贴张文津和吴祖贻站立,此次,他是以警卫的身份出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张文津压开毛楚雄挡在自己面前的枪,他向哨兵挥手,他说,请让你们的长官出来见面,我们是应你们首长的邀请,去西安和谈的代表,现在还在和谈时期……
张文津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和缓,轻描淡写,作为一个长期在政治部工作的军人,他明白自己的形象无论何时代表着党的立场。
碉楼上的哨兵有几个走了下来,距离几米远时,要求毛楚雄他们放下枪支。楚雄将枪支压下。哨兵再次反对,张文津做过手势,楚雄将枪支放在附近的草丛下。
领头的哨兵接过张文津递上的证件和介绍信等物件,很仔细地看了一下,随即,他竟然给张文津毛楚雄一行,瞬间敬了一个军礼。这个年轻的哨兵脸上都是青春的痘印,估计仰慕军官的少年情怀依然在。
张文津看到这里,心下一软。是啊,多么壮实的孩子,无论如何,几年的国共合作时期,还是很让他见识了一些国军的上至高级将领,下至士兵的其中一些比较优秀的做派,有的出身士绅家庭,文化知识颇为丰厚,还有那些即使挥战在前的小兵,竟然有的也有作战的智慧以及对于理想的某种追求,比如,一个俘虏的国民党小兵还向他谈到了巴顿将军。
看过证件和交代过事情的起因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和缓。一路哨兵将张文津毛楚雄等四人夹在队伍的中间,向一个较为开阔的建筑走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已经废弃的造纸作坊的一段房屋,此前,秦岭山间的流水以及丰富的竹木等材质,让山岭临小溪的地方,建了很多纸坊。战争让一些东西凋敝,比如这个曾经应该是规模较大的纸坊,如今已变得支离破碎,就像从日本人手上收回来的蹉跎江山一样。毛楚雄听到长官张文津轻微叹了口气。
9
随着听起来似乎很亲近的笑声,国军连长李清润出现,他上下打量着三位身穿新四军布军服的军人,还有那位刚刚参军的镇安籍战士肖善义,他没有军服。李清润看到新四军的军服不禁怔了怔,皖南事变已经发生了好几年,然而新四军的军服还是让人有点触目惊心。他故意避开军服望着远处,他再次把张文津出示的随身携带的军调部武汉第九执行小组的旗帜、符号、文件和介绍信仔细看了看,其中有国军从飞机上发来的给李先念将军的数封传单,要求派中共代表到西安和谈的邀请信函……李清润看着,什么都没说,他随即站起身来,说要报告团座。
李清润从那间简陋的纸作坊的仓库间站起身来,跑出。俄尔,他跑回到上校张文津面前,啪地敬了一个军礼,诚惶诚恐地说:“长官请,我们岑团长正带人在江口魁星楼列队欢迎。”上校张文津微笑还礼。
毛楚雄跟着旅长张文津往出走,从他的眼光看出去,整个野外都是一片动人的青山绿水,可是,仔细一看,在这些温柔的山川小盆地之间,短短的距离却耸立着五座炮楼。炮楼高大而压抑,在晴朗蓝天之下,有如灰黄色的剪影,沉默间潜藏着冷冷的杀机。
这是毛楚雄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国军。此前的国军对他只有一个概念,一些穿着黄军服的人,一些让他的战友身首异处的人,他不能忘记,丹江上那些浓烈的血迹。血好像一些浓烈的燃料,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红,整个河水都变得凄艳,毛楚雄嚎啕大哭,王震将军拉着他。瞬时此时,毛楚雄的眼眶湿润了。他有一种强烈的委屈,使得眼前的景观都变得恍惚虚幻。
他蓦然忆起父亲牺牲的时候,那些生动的场景后来被不断演练,每一次闭眼都如此清晰,每一次想起,上一分钟和下一分钟,他还是会让泪水打湿了面颊,那就像潜藏在心中最浓烈的酒,最深刻的画面,总是出现在睡梦刚刚开始降临的时候,出现在幸福刚刚出现一点眩晕的时候,出现在对于未来的茫然无措时候,出现在一个少年、青年每一个成长的瞬间。
他不能忘记那年春天的场景。
1934年,红军主力长征了,父亲留下来坚持游击战,他时任中央苏区分局委员、红军独立师师长、闽赣军区司令员。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父亲率部转战于闽赣边界的崇山峻岭,风餐露宿于山谷密林,不断保存实力,寻找发展壮大的机会。
1935年4月25日,在江西瑞金红林山区,父亲率领的红军独立师被打散,他带余部翻山越岭,夜宿一个僻静的小村。第二天清晨,山中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原来是敌军在叛徒的带领下,向房屋包抄过来。父亲机敏地冲到左边门口,命令战友迅速从后门撤往山上,而他自己则端起枪向涌来的敌人猛烈扫射。敌人以小丘、丛林作掩护,从四面向父亲扑上身来。一阵枪弹飞过来,父亲右腿一阵剧痛,鲜血染红了草地……
毛楚雄使劲捏了一下一枚揣在兜里的五星奖章,由于用力过猛,他的手掌一阵刺疼。这是父亲遗留下来的一枚奖章,毛楚雄喜欢使劲捏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一件事情被记住,不断地被记住,他要记住父亲。
记得在那个遗留的最后关头,父亲为了掩护战友而独自坚守一个人的阵地。在停战交火的最后时刻,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珍藏的红星奖章,那是曾经苏维埃中央为表彰他卓越功绩而颁发给他的。
父亲把奖章丢在小溪边的杂草中。父亲咬紧牙,忍着伤口的剧痛,继续朝敌人射击,但从右后侧打来一枪,子弹穿进他的胸膛。
几年后,人们在父亲牺牲的小溪边寻找到这枚奖章。他为掩护游击队员脱险,英勇牺牲,时年29岁……
毛楚雄泪眼婆娑,刹那间山风吹来,山上的树叶都翻飞出淡白的叶脉底色。毛楚雄一阵晃悠,他高大的身躯差点站立不稳,恍然走进了一座高楼。他看到国军分成两列,看到国军都在笑,看到掌声,他感觉就像走进了一场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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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运应站在魁星楼前鼓掌,他让他的军士列队欢迎。这个出身于广西北流的国民党军官,曾毕业于国军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和陆军大学。此时,他是胡宗南部90军61师181团的团长。
宁陕江口的魁星楼跟中国很多地方建的魁星楼都一样。楚雄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主管人们科考命运的文曲星,钟馗却长得如此狰狞凶恶。传说钟馗系唐初长安终南山人,就是现在的秦岭中段终南山下户县石井镇人,距离宁陕可谓是非常的近,怪不得,在这样一个深山小镇,竟也建造了这样一个楼。
楚雄没有留意岑运应的笑容,却上下打量了他们所站立的这个宛若置于鬼屋的魁星楼。江口魁星楼建在一个深山少见的开阔台地上,一个小院内建有八角六楞亭台楼。楼柱为六根,每根柱上都绘有盘龙。楼顶为金色琉璃筒式瓦,木质结构,凛椽外露,椽头绘有花鸟虫鱼图案。魁星楼正殿塑着魁星的造像,魁星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有两只角,仿佛是鬼的造型。魁星右手握大毛笔,左手持一只墨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海中的一条大鳌的头部,左脚摆出扬起后踢,脚上是北斗七星。
整个造型怪异而让人不安,仿佛捉鬼而先要与鬼近似。
现在,国军的两列兵士站在魁星楼的大殿。楚雄不知,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作为他们两列军士的相见有何意义。
在这古老的庙堂间,国军的军服和新四军的军服并列,掩映在其中的,是活泼而热腾腾的生命。岑运应吩咐士兵看茶,又拿过张文津的证件简单看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哈哈笑说:兄弟我回团部了,不奉陪。韩指导员,请你将贵客人们招待一下。应身而出是一位年轻的少校团指导员韩清雅。
韩清雅名字虽清雅,人看起来却有些粗糙。他也不说话,只是拿起这些证件,再潦草地看了一下。随即,他例行公事,进行了审问。
他审问时,楚雄总是在想,为什么他们要站在这样的地方,做出尔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姿态,任由他们审问呢?战争,战争的深刻含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的时候是上战场你死我活,有的时候,却又是这样看起来很隆重却也轻慢的谈判。
有一个中原和平协议,然而,他们一路在撤离的过程中,却是面临了多少围追堵截,狂轰滥炸,他的战友顾小顺那晚就被飞机轰炸死在了他的怀中,双眼被炸糊了,完全睁不开眼睛,只是叫我痛啊我痛啊。还有一位蓝姐,是一位军官的夫人,她曾给楚雄洗过衣服,可是在淅川撤离的时候,一只冷枪直接飞进了她的头颅,齐齐的,一串白色的脑浆飞出,开始看时,还极为简单和美丽,可是仔细再一看,那是白白的脑浆啊,楚雄顿时一阵恶心,他吐了,吐得很多天都不说话。
韩清雅再简单地问了问。实际上这样的事实已经说了很多遍,他显然自己也很尴尬。便合上册页,准备退出去。
毛楚雄忙问:我们的武器呢?因为随身携带的枪支早就在哨兵发现时被卸下了。
韩清雅说:对不起,现在不能退还。
毛楚雄再要说,张文津把他挡了。韩清雅接着说,他们要请示上级。
韩清雅说完带着几个士兵推门而去。毛楚雄准备跟出去追问,只在门上瞬间被挡了回来。一排将近有20几人的士兵荷枪实弹、脸色严峻,站在他们门外的院子里,只将整个魁星楼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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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雄透过殿内的老式窗户向外看,只见宁陕乡间的太阳已退的只剩下最后一束,一些光照在树梢上,树梢马上就显得婀娜多姿。崇山峻岭中的两条小河,分别从两条山谷中流出,在不甚宽阔的山谷里交汇,河水变得半江瑟瑟半江红。远处还有不多的几户人家升起炊烟。近年来,由于连年战乱,许多山里的居民都逃走了,逃往更远的山中,只与豹子、野猪为伍了。
不知为什么,楚雄感到一阵慌乱,他走回身,走到张文津和吴祖贻的身边。几天以来,他们相依为命,时常在一起,谈话和讲一些革命道理。以前,楚雄也没有这样和他们亲近过,他对他们产生了一种类似对父兄一样的感情。楚雄站在张文津身边,他的魁梧,已经饱满的的身材几乎比张文津高出大半个头。不过尽管这样,张文津还是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内心的慌乱。同时,在他的心里,也突然产生一种,这几日以来从没有产生过的怀疑。
夜渐渐地黑,渐渐地黑,刚才还看得见,突然间一错愕,周围竟是全黑了,黑的看不见底,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只听见粗重的呼吸。
突然,灯光又如豆,从他们的门上吱呀一声响起,有一个士兵提着马灯来见他们。他将马灯放在一个条案的一边,点亮了另一个闲置的马灯。随即走进来好几个士兵,用木桶提来了一小桶土豆米饭。有一些肉,还有鱼,还有土豆片,高山的四季豆炖菜,竟然还有玉米烤就的浑浊的酒。士兵看也不看,将饭菜摆在一个屋角的条案上。楚雄准备问他们,然而他们退了出去。
现在,就是他们四人,坐了下来。四人中,张文津为大,42岁。吴祖贻为二,30岁。肖善义为三,25岁。毛楚雄最小,还差3天就是19岁。
他们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吃饭。一竹筒酒被摆在一边,谁也没有动。吃饭的间隙,毛楚雄抬起头,看到了狰狞对他们注目的钟馗。大家都不说话,只有饭菜的唏嘘声。这深山深夜的食物,显得宁静而诡异。
吃完饭,士兵撤去了碗碟,一盏如豆的灯光,重新照耀了他们。
毛楚雄忍不住和张文津、吴祖贻开始了谈天。他说:张叔叔,你说,你认为我们的革命就快看到曙光了吗?
张文津说,是啊,从那时闹革命,到现在。我觉得老百姓所向就是最重要的。他说着,不禁黯然,很多战友都牺牲了。
毛楚雄又问吴祖贻:祖贻大哥,你文化最高,你说在国际中,确有我们这样的组织,他们得到胜利了吗?毛楚雄说着,露出了神往的眼色。
吴祖贻也点点头,他说:楚雄,我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看过《论持久战》、《反对自由主义》、《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你还读了外国人写的《毛泽东传》和《西行漫记》等作品吧。
毛楚雄点点头。吴祖贻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肖善义点燃了一只随身带着的卷烟,他也给张文津和吴祖贻各给了一只。他说:老总,我觉得,好像情况有点不对啊。
刹那间,三人心中同时一凛,恰如一道闪电刀子一样光芒地掠过了他们心底。
12
时间有如浩瀚的烟海,逐渐流逝。被安静下来的时间有如水滴石穿那样的亘古而缓慢。
此刻被软禁在这深山古镇,相似的情境不禁使楚雄想起了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生活。软禁或者说坐牢对于楚雄来说并不陌生,他不知道这样的软禁还有多久,或者说还有更可怕的,坐牢,但最重要的,就是与战友们隔绝了消息,这是一件多么焦虑的事。
楚雄跑到窗边看了一下,夜真黑,可是在近处的一棵树上挂着马灯,照亮了附近的士兵。楚雄忍禁不住,不禁回来与张文津、吴祖贻两位首长商量。手边没有武器,大门落锁,硬冲出去肯定要发出动静,在这样的夜晚,一切危险的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况且,张文津继续劝阻大家,不管怎么说,国军团长并未做出什么表率。张文津是上校旅长,而国军岑运应也只是团长,从军官级别来说,岑团长应该对他们表示足够的尊敬。再说,他们毕竟是胡长官邀请的客人。千钧系于一发,这是两军交战的大问题,而不是这么一两个人的问题。
想到这里,四个人的心思变得松懈。
可是夜变得越来越黑,这样黑的夜其中渗合着不安。
楚雄靠在柱子上,紧张的行军和突然松懈下来的时间让他想到妈妈。他想,妈妈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妈妈一定已经走入了革命阵地,妈妈生活在一片幸福与阳光中。想着走过这片阵地,他就要到西安、到延安去和大伯等亲人见面,他不觉内心一阵激动,已经长的饱满的喉结都有了轻微的颤动。
他想到亲人,想到父亲和母亲的革命爱情。
那时,年轻的20岁的父亲在长沙从事地下党工作,掩护他的公开身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在紧张而繁忙的革命工作中,父亲遇见了年轻身材娇小的母亲。
母亲周文楠出生在长沙一个开明的仕宦家庭,外公周模彬任过知县、知州,外婆周陈轩是一位知书达理、心地善良的女性,这样的家庭在长沙是有一定的社会声望的。开明的外公和舅舅那个在长沙小吴门松桂园一号的家,成为我党一个秘密的交通站。大伯、父亲、郭亮、夏明翰等等湖南早期革命先驱都经常在外婆家开会,研究工作。母亲小小年纪,也参与了一些中共组织领导的秘密活动。
那时,激烈的长沙还发生着轰轰烈烈的学运和工人运动,大伯、二伯和父亲后来都相继进入广州。父亲先后在广州黄埔军校政治部、中共广东区委、广东省农民协会和省港罢工委员会工作。革命和爱情像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年轻的母亲。那年夏天,她也来到大革命的中心广州,和父亲毛泽覃组成了一个温暖的小家庭。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尽管那时候楚雄还没有出生,但是他能够想象父亲与母亲那时候青春正好,革命似火,爱情如织。
至于坐牢,那又有什么呢。父亲和母亲从广州撤出后,就去了武汉,正是在那样如火如荼的旅程辗转中,孕育了楚雄这块骨血。因为革命的需要父亲从武汉去了江西,母亲回到长沙,而此与君一席别,父亲与母亲竟再也没有相见。
1928年3月,母亲由于叛徒告密被湖南省清乡司令部逮捕,那时候楚雄才6个月,他就同母亲一起进入狱中。外婆和舅舅一直想法子营救,母亲因患病获保外就医,楚雄也得以回到家中。一个多月后母亲重新入狱。就这样,直到1930年7月,红三军攻克长沙,母亲才被营救出狱,却也离开了楚雄,随红军去湘赣苏区工作。
1936年母亲再次被俘后经营救回到家中,那段时间,是楚雄和母亲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从1936年到1940年,楚雄一直和母亲外婆等生活在一起。母亲小小的身材,然而她总是很灵活。她身材很瘦,细长眼睛,脑后梳着发髻,楚雄看上去,觉得母亲就像画中的仕女。可是母亲自己从不这么看,她总是穿着合身的衣服,她性格刚毅,举止利落,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有一年冬天,下雪了,楚雄和几个孩子在雪地上套小鸟玩,刚刚来到韶山冲,楚雄觉得特别新奇,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对于这样的乡村充满了向往。12岁的少年,已经开始在变声期,和母亲在一起,他觉得亲近,然而已经不愿意再多说话了。
那天,套完小鸟,他兴冲冲地跑进家里,但却看见母亲满眼都是泪水,母亲把他拉在身边,眼泪流啊流的,打湿了他的衣衫,母亲突然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楚雄,你还愿意和妈妈睡一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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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楚雄被一阵门拴抽动的声音惊醒了,原来他是打了一个小盹。马上机警地醒来睁开眼一看,但见有七八名国军出现在晃悠的马灯下。其中,竟然有两名是军官,一名是白天审讯他们的国军少校团指导员韩清雅,还有一名就是发现他们的国军四连连长李清润。
在这样的夜晚,突然来了这些个国军,让两位首长和毛楚雄都觉得特别吃惊。张文津随即抢前一步,厉声说:不知道你们深夜来此,有何公干,我们是和谈代表,请你们尊重尺度,也尊重军法。
韩清雅说,我们觉得这里啊这个大殿不安全,想请上校、中校和兄弟们挪个位置。
张文津说:即便是挪位置,也用不着晚上,这月黑风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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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清雅偏偏头,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手上拿着绳索。
共军的四人都退了一步,张文津等大声说,你们要干什么!
国军四连连长李清润走上前来,轻声说:对不起,委屈你们了,路上行走不方便。需要把大家手腕捆住,不至于分散。
毛楚雄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李清润的枪,但是几个国军迅速用枪指向了毛楚雄。其中韩清雅直接指向了楚雄的侧额。
张文津一惊,返身靠向毛楚雄,轻声说:我们和他们走吧。
那一个夜晚,宁陕的山地出现了朦胧影影绰绰的山鬼,传说中他们常常呼啸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也出现了温柔的观音,观音站在树梢上,白衣飘飘,一会叹息一声,她的净瓶洒下玉露,变为淙淙的溪流。
江口不算大,然而要通过那个石桥,就需要通过淙淙的河水,河水有如歌声一样,在这秦岭又曾被称为终南山的深夜,微微吟哦。曾有高僧、道士带发修行,曾有皇亲国戚辗转在狭窄的古道上,也有马嵬坡的冤魂。子午镇、子午谷、金仙观、翠微寺连接着“江西营”、“武关驿”、“青桥驿”、“马道”,无不让人联想到火烧栈道、寒溪夜涨、月下追韩等等传说……
可是,今夜的江口就只是沉默。
国军在前,共产党四人走在其中,其后又是国军。几条扭曲的绳索把几位代表的手臂捆绑起来,连成一线。
楚雄借机拉紧张文津的手,张文津也紧紧握住了他的。
张文津突然停住,大声说:不行,我要见你们团长。我需要和你们正常交涉!
韩清雅走上前来,他说:我就是团指导员,本团我说了算。
张文津停住,大声说:毛主席和蒋委员长都在谈判,我们的周副主席也在关注这件事情。可是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韩清雅停住,迟疑地望了一下远方,他说:我不负责解释,我只是执行任务。不过等会我会告诉你的。
一行人行走得极为艰难,其中,新参军的战士肖善义几次想逃跑,但是,都被绳索和带刺刀的枪给逼了回来,他开始破口大骂,说早就知道对方是流氓军人,污染了这一片山林。骂完了,他就唱山歌。他先唱了几句极为动听,再要唱时,敌人用白手套把他的嘴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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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一个极为窄陡的小坡地,不知为什么,旁边看似有一个小城隍庙,而此处的小路只剩下窄窄的一线,而且是一个弧形的小高地。韩清雅命令队伍停下来。士兵举着马灯,就此可以看见他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凝重而又冷酷。
韩清雅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
关于中原匪兵的战事并不是全国都知道的。而你们到西安去一和谈,一切真相大白,这就是原因。
错愕一下,张文津醒悟过来:可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都是一个中国,八年抗战才结束,中国人民,大家是兄弟姐妹!
韩清雅说:我不负责向你解释,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高层的决定!个人在战争中只是棋子。
突然之间,张文津和吴祖贻对视了一下,他们互相深深地凝望对方,仿佛在那一瞬间达成了一个决议。
两人同时站定下来,张文津说:不走了,我们现在需要跟你谈判。韩少校,作为军人,你应该明白两兵交战不斩来使,站在你面前的,是四位为国家浴血奋战过的战士,至于国家大事,想不清楚可以不想,但是我们需要面对军人的良心。
韩清雅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很无声也很顽强。他说: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张文津此刻发急,一掌拍在毛楚雄身上,他大声说:韩清雅,我想告诉你,这位是我们烈士的遗孤,1935年,他的父亲毛泽覃在江西瑞金被你们杀害!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我们不想为难你们,但想请您网开一面,留下这一个遗孤,他还是个孩子!张文津说话时,同时看了吴祖贻、肖善义两眼,后者两人都热切地望着他。
哦……韩清雅顿时扭过头,他仔细地看着毛楚雄,出现犹豫。
楚雄大声说:不,旅长、主任,如果你们不在了,我绝不能苟活,我是一个军人,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执行我们的任务!
韩清雅犹豫了一番,他望着远处郁郁青山和淙淙流动的河水,他叫过敌连长李清润,两人小声商量了一阵。
两人又重新仔细站在四人面前。韩清雅轻轻然而坚决地说:我想,你们是错误估计了形势,这不是我们做出的决定,这是上峰,最上峰,知道吗?我们的任务就是执行命令,否则,军法论处。形势完全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已经到了最严峻的时候,你死我活,知道吗?我们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当然,在这个时候,韩清雅、李清润绝对不会知道,在很多年以后,1984年,当整个和今晚此刻的事件都即将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之时,有一个联合调查组,通过档案局和成都军区军事法院,查阅了解放初在成都教导总队受训的国民党军官1000多人的花名册和胡宗南所部团以上数百个名单,翻阅了西南军区军法处600多袋档案资料,终于查到了原西南军区军法处1953年5 月20日法字第0202号“对罪犯韩清雅的刑事判决书”。上记述:该犯1946年在六十一师一八一团少校团指导员任内,在陕西省宁陕县……
当然,当时的韩清雅、李清润也绝不会知道,只不过数日之后,后来改组为人民解放军的第五师四十四团就奔袭江口,伪自卫队全部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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黧黑的夜,因为有了灯光的照耀,而变得有着迷乱的光影。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肖善义交流未许,突然,窄窄的路下伸出了许多胳膊,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他们被推下了一个提前挖好的几米深的大坑。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开始唱一首《八路军军歌》: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上战场……
毛楚雄感到了土地温暖的力量,是的,他来自土地,还将要回到土地,他想,妈妈在什么地方啊,在东北,东北是刚刚解放的,赶走了日本人的地方。爸爸在什么地方啊,在江西,尽管他已经化作了泥土。他还记得1938年在长沙的那场大火,当时他11岁,1938年11月12日,日本兵大火烧长沙,烧了三天三夜,烧毁了他和外婆居住的小吴门松桂园的那栋古楼。不久,她和外婆、母亲来到韶山。
那最美最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很快,母亲为了免于被盯梢,在那个泪水涟涟之夜后不久,母亲离开了韶山,永远离开了楚雄的视线。
皖南事变后,延安与韶山的联系完全中断,楚雄和外婆、舅舅在动荡的时局中艰难度日。他砍柴、种地,什么活都干,然而心中从未放弃理想。终于终于,他被八路军接了出来,他就要见到自己的大伯了,见到自己的亲人,他要投身革命,现身水与火的无限的事业中去。他看过《西行漫记》:探寻红色中国、去西安的慢车、通过红色大门,去红都的道路……是如此吸引他,《红星照耀中国》(redstaroverchina)这些简单的英语单词,是多么地吸引他!
可是,他现在真的就要离开这一切吗?
张文津吴祖贻紧紧地拥抱着楚雄,很快他们的头上落了一层土。张文津还在想,他到底要怎么样给组织上交代。
张文津当然也不知道,后来由于一直没有他们和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反馈过来的消息,王震将军担心着他们的安危,即报中央设法营救。南京、北平代表周恩来、叶剑英对此提出强烈抗议,延安《解放日报》、国统区《新华日报》都刊登了消息……
啊,不用知道了,一切都献给了党,献给了最后那片寂静的山林。黄土沸沸扬扬,在漆黑的暗夜里,一切都被抹杀,一切都被遮盖,一切都查无下落。
但是,中国共产党的党史后来却记录下这样一些人:
张文津(1904~1946),湖北人,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鄂中坚持游击战争。延安抗大毕业后,任应城抗日游击队参谋长,新四军豫鄂独立游击支队1团团长……参与指挥京山、新街等战斗。抗战胜利后,参加武汉军调处第9执行小组工作,后返中原军区任干部旅旅长。1946年8 月7日,奉命前往西安和平谈判……
吴祖贻(1916~1946),祖籍江苏南京,迁居河南开封,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九·一八”事变爆发,他满腔热血参加抗日救亡活动,被选为校学生自治会主席。“一二·九”学生运动中,他赴南京请愿。曾任中共鄂豫皖湘赣边区委员会委员、民运部部长。中原突围前被调往中原军区任干部旅政治部主任。1946年8月7日,奉命前往西安和平谈判……
毛楚雄(1927~1946),烈士毛泽覃与周文楠之子。生于1927年8月13日,共青团员。从小由外祖母周陈轩抚养,后入王震359旅。小时候刻苦好学,热爱祖国,决心“继父之志,报父之仇”,“做一个改革社会的人物”。日寇入侵,民族危亡之时,在《小朋友救国方法》一文中写道:“我们小朋友也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驱逐鬼子兵。”1945年7月,参加八路军,后任中原军区干部。次年秋,护送张文津、吴祖贻赴西安参加和平谈判……
肖善义(?~1946)陕西镇安县人,1946年初参加八路军。1946年8月7日,奉命前往为参加西安和平谈判的中共领导带路……
黄土轻轻地被浇注下来,剩下的只有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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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年轻的山区小学女教师,我很热爱这片山林,也并不愿意别人打扰我的生活。当听到中央电视台有人要来采访,寻访最美乡村教师时,我赶紧带着孩子们躲了起来。
秋天的秦岭山地特别漂亮,浅山的坡地水塘有着世界珍稀鸟类朱鹮在飞来飞去,它们粉色的翅膀,像是不知道疲倦一样飞过那些湛蓝的天空、青郁的山林、水边的田畴。
我带着孩子们在山地走路的时候,不停地有秦岭不听话的猴子来抢夺我们孩子们的书包。我让他们抱紧、再抱紧。
沿沟的水渠,一种叫金鳟和虹鳟的鱼类总在摆尾,记得是海明威老人写过的,总是钓这样的鱼。我伸手到水渠里去,鱼啊就总是咬啊咬咬得我的手挺痒痒。还有一种鱼会发出像小孩一样的叫声。
我带着孩子们,我们步行前方的目的地,就是江口。
江口是这样一个小镇,是秦岭深处的一个小镇,是陕西宁陕县的一个小镇,是距离西安仅仅一百公里左右的小镇。江口这个地方,是个回民小镇,每到了这一年的秋天时节,穆斯林特有的斋月形式让这里的小镇变得花花绿绿。
不管是夏天还是秋天,这里都很凉爽,特别凉爽的夏日总是喜欢下雨,温柔的雨滴滋润着万亩的林海,一眼望过去,只看见风吹拂这树叶,吹拂着所有人类过往的历史。
在崇山峻岭之中有两条小河,分别从两条山谷中流出。一条叫江河,一条叫月河。在小镇所在的山谷里交汇。这就是江口得名的原因。两河交汇后易名为旬河,青年毛楚雄的坟墓就埋在旬河东岸的小山头上。
我之所以带孩子们来看这个全省青年教育基地,我是想让他们的心胸变得更加开阔,看到这些逶迤的山林,山林间埋葬的这些残酷的青春。
谁没有19岁呢,19岁的青年,正是嘴唇刚刚长出茸毛的时机,正是情窦初开的时间,正是展望过去,仰望未来,对生活充满创造的时间,我也曾经有过19岁,我19岁的时候,一场伤害让我失掉了亲人,从幸福无忧的生活跌入了悲伤和炎凉的谷底。
这正是我离开繁华来到山区小村的原因,我愿意看到笑容,我看到孩子们那些无忧的笑容,不用很紧张,不用进名校,不用整天背书本,而我自己呢,我在学校院子里的地上种上了青菜与倭瓜,种上了土豆与番茄,我还种了青葱和葵花。我看到这些菜长高、挂果、成熟。我看到我教的孩子们在一望无际的青山的背景下,学英语、学数学,学科学。
我每天都到门前的小溪去汲水,我一回头,山花烂漫了整个的世界。
现在,我就要带着孩子们,带着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去烈士陵园。
在我们充分享受这个宁静的地方,他们长眠在这里。也许怎样都是归宿,他们在这儿,永远都是我们心中的夏花。
临街民居的房后就是旬河,从西岸走去,需要穿过晃晃悠悠不足两米宽的铁索桥,孩子们走在上面,唱着队歌,先锋队,意味着什么呢,我不去想,但我总是希望他们健康而快乐,永远有着向上的那种激情,无论做什么。
一条笔直的登山石阶横在眼前,估计有三百级,陡如攻城的云梯。
那就这样往上爬吧。山头是一块不大的台地,中间是烈士墓。墓前,花岗石围栏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纪念碑,像一柄利剑直刺青天。碑文是:“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肖善义烈士纪念碑”。碑座上,有前国家主席李先念同志亲手书写的题词:“豫鄂陕革命根据地的烈士永垂不朽!”还有一位曾当过全国政协副主席和全国中央委员的汪锋同志题词:“骨埋秦岭传千古,血洒东江育新人。”
我带着孩子们看到了毛楚雄的塑像,这个魁梧的青年看起来是那么的精神,神采奕奕,他的眼光望着无穷远处,望着历史,望着那永远不能忘记的过去,还有他想象的未来。我们就从他的未来来,然而我们充满了迷惑。而他只定格在那段过去的时间,那充满幸福的有信仰的时刻!
不知为什么,有人竟然给他戴上了红领巾,这使他显得充满了拙劣的童趣。我也让孩子们把带来的党旗披在了他的身上,他顿时被红色包围起来。我突发奇想,我对孩子们喊:孩子们,你们看,党旗上有什么?
在那高高的山岭啊!似乎一切,最终都化为了秦岭碧玉……
注:本篇根据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等烈士历史事实创作,有合理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