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与年货

2014-02-18 08:09孟静
新民周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四川人玻璃瓶豆芽

孟静

《红楼梦》里百看不厌的段落是什么?绝对不是林妹妹对宝哥哥耍小性子,也不是众姐妹联诗作画,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有什么趣。我最爱看他们吃东西,百花盛开时的枣泥山药糕,夏日炎炎时的莲蓬汤,秋高气爽时的螃蟹宴,到了冬天最丰富,雪天围炉吃鹿肉,想想都是激动人心的场面。

可是,最好的不是这些烹饪过的佳肴,而是一张纸。那是租户乌庄头进贡给贾府的过年清单,中学课本里分析出了封建大地主对佃农的剥削和压榨及贾府衰败的征兆,少年的眼睛只看到了沉甸甸的上天赐予的物产。亏得曹雪芹记性那么好,我猜他在极饿的后半生一直靠回忆当年的美食安抚“咕咕”乱叫的肠胃。这些名义上作为给死人供奉的祭品,最终当然要“死得其所”地落进活人的肚子里。

大鹿、獐子、狍子、暹猪、汤猪、龙猪、野猪、家腊猪、野羊、青羊、风鸡、鸭、鹅、野鸡、兔子、熊掌、鹿筋、海参、干虾、鹿舌、牛舌、蛏干、榛、松,桃、杏穰……放在今天也许狠狠心我们也吃得起,但后缀的数量依然能感受到几百年前大家族的富足丰饶。这些活物即将变成小姐少爷桌上的胭脂鹅脯,酒酿鸭子,清蒸羊羔……

我们小时候,采购年货具有某种仪式感。我住在厂矿家属院,托社会主义的福,单位会发一些年货,纸箱子里排排坐的是几条冻带鱼,一块猪肉和一些不易坏的蔬菜,茄子土豆之类。每年都要回奶奶家,在平房养的那几只活鸡就寿数将近了,它们一律将被做成红烧鸡块,用大料酱油和糖烩成酱红色;北方人过年喜欢炸馓子,把面切成细条炸,炸出的效果蜷曲在一起,美感胜于口感,还要炸麻叶,像叶子一样的油炸脆片,老舍在文章里回忆过因为缺油,会用布蘸点油抹在锅里权当倒油了,因此,用半锅油炸吃的那是很奢侈的吃法;必然要卤的猪心猪耳朵鸡蛋,我一直无法忘记那味道,多年之后自己卤的总不如记忆中的喷香。

和新年艳红的新衣裳一样有诱惑力的就是这些食物,我们在夏天结束的时候剁碎番茄,储存于玻璃瓶中,到了春节,那些洋溢着玫红汁水,在玻璃瓶中流光溢彩的番茄碎就要被取出来,它的清甜和沁凉在缺少蔬菜的冬季尤为珍贵。吃腻了冬储大白菜和土豆的胃要在这甜美的清凉中得到将息。

春季的后几天会回到姥姥家,他们是四川人。虽然移居北方城市,家里还留有一方石磨,自己磨豆腐,大骨头萝卜和豆腐熬至白汤,蘸酱油和辣椒吃。四川人过节必做夹沙肉和粉蒸肉,前者是大块肥肉里夹有豆沙,汪着半碗浓油,口味偏甜。我的几个姨父结婚前都是瘦子,结婚后全成了胖子,就是吃这两种肉的结果。那时我还有个远房亲戚自己在家养蘑菇发豆芽,潮湿的一节木头上长着市面上难见到的蘑菇,豆芽是养在一个水盆里,她四处作为礼物送人,就像我妈腌的泡菜一样,见到别人接受时的欣喜,家庭主妇格外地得意洋洋。

现在我完全不储备年货了,总会有人寄给你年货卡,打个电话送上门,超市也不再过年休业,随时可以买到任何你想吃的东西,新衣服也随时可买。人们都说年味消失了,其实是平时想得而只有节日才能得的等待与期盼消失了,任何人与事,唾手可得都是谈不上快乐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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