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色彩规划设计:风貌意象与文化解读

2014-02-15 09:13李开然
园林 2014年7期
关键词:拉马色彩建筑

文·图 ◎ 李开然

李开然 任教于华东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同时任英国《5A艺术》杂志中文版编委主任,策展人、制片人,曾先后获同济大学规划博士学位、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社会科学博士学位。

城市色彩无处不在,但又很容易被系统性地忽视,因为其总是附着于形体之上,在一个形态至上的理性而科学的年代里,色彩很容易被关注其个性而忽略其在城市中所呈现的体系与意义。

色彩的地域性

1.墨西哥气温低,环境色彩比较单一,人们通过建筑墙面上鲜艳的色彩来获得视觉上的“热烈”

2.希腊-城市建筑中典型的白蓝配色

3.希腊建筑多白色,一方面是为建筑内部降温,另一方面是因为希腊盛产这种白色涂料的矿岩

城市色彩风貌,英文中称为“CHROMATIC TOWNSCAPE”,是一种既需要理性分析也需要文化解读与感性统合的概念。在“城市景观”的研究概念提出之后,英国学者迈克尔·兰开斯特(Michael Lancaster)提出了色彩景观(Colorscape)概念,以便更彻底关注色彩作为城市环境中风貌意象与文化解读的价值。法国人让·菲利普·朗克罗创建了“色彩地理学说”,他指出了城市色彩文化与地理的密切关系,出版了《色彩地理学》《法国色彩》等论著。

相近地域条件的城市,其实并不会具有完全类似的色彩面貌。这是因为除了地理气候的因素外,还有物产以及历史积淀、经济发展程度的影响。在墨西哥,由于纬度低、海拔高的缘故,日照非常强烈,但是平均气温低,环境色彩比较单一,人们把建筑物的墙面刷上鲜艳的色彩,来丰富视觉,他们也通过强烈颜色来获得视觉上的“热烈”。在希腊,纬度低、海拔低,日照强烈,气候炎热,人们则为建筑涂上白色,以便为建筑内部降温。选择白色一方面是因为白色的吸热系数是深色的1/4~1/5,另一方面是因为希腊盛产这种白色涂料的矿岩。而意大利的城市由于建筑材料多取材于当地盛产的天然石材,因而表达出以赭棕、灰黄为多见的丰富细腻的淡色石材色系基调。佛罗伦萨引以为傲的赭红色瓦的屋顶,则造就了一个统一而恢弘的意大利特色的文化名城。

交通与通讯的便利使各地物产与各种风格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流布。然而,这为城市风貌带来了坏的后果:现代城市逐渐长得千篇一律,因为意大利的石材可以运往任何地点,而德国包豪斯的建筑风格也行销全球,每个人可以任意选择任何色彩,其结果是,全世界的城市失去独有个性的魅力,失去自身历史的独特,失去宁静思考后的抉择。

“埃迪·拉马色”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幡然悔悟,开始为老城市做色彩修复,为新城市想“变脸”办法。

4.佛罗伦萨的赭红色屋顶,造就了统一而恢弘的历史文化名城

5.意大利马纳罗拉城以赭棕、灰黄为多见的石材色系基调

“2004年世界市长”(World Mayor 2004)评选中有世界各地的400多个城市的市长入选初赛,进入网络评选,经过全球网络投票,阿尔巴尼亚首都替拉那市(Tirana)市长埃迪·拉马(Edi Rama)当选为世界最佳市长。艾迪·拉马不仅自身是艺术家,还是阿尔巴尼亚前文化部长。他当选的理由是:在面对市容萧条破败、整修经费不足的现状时,艾迪·拉马用色彩艺术来改变建筑立面和城市风貌。自2000年开始,他通过首都色彩改正计划,用光亮鲜艳的油漆,将替拉那市上世纪50年代共产主义时期的功能主义风格的建筑立面涂成像画家蒙得利安所画的抽象绘画一样的色块组合。蒙得利安是荷兰画家,是几何抽象画派的先驱,提倡自己的艺术“新造型主义”,认为艺术应根本脱离自然的外在形式,以表现抽象精神为目的,追求人与神统一的绝对境界,亦即今日大家熟知的“纯粹抽象”以及冷抽象。蒙得利安其实早年画过写实的人物和风景,甚至靠在博物馆临摩名画出售为生,后来逐渐把树木的形态简化成水平与垂直线的纯粹抽象构成,从内省的深刻观感与洞察里,试图创造普遍的现象秩序与均衡之美。蒙得利安及其创立的“风格派”,作为一种艺术运动,并不局限于绘画。它对20世纪的建筑、家具、装饰艺术以及印刷业都有一定的影响,而对于城市风貌和城市设计的影响,无疑最大程度地体现在了艾迪·拉马市长所推动的替拉那市城市色彩更新上了。艾迪·拉马的城市色彩设计还被阿尔巴尼亚艺术家安提·萨拉(Anti Sala,现居法国)制作成纪录片“传递色彩”(Pass Me Colour),并在2003年的第五十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乌托邦车站”上展出,之后,又在很多欧洲国家的美术馆进行展出。这部影片中呈现出提拉那城市的楼房色彩,以鲜艳方块,使人联想到蒙得利安的冷抽象画作,获得美好的艺术感染力和城市个性。

6.阿尔巴尼亚首都提拉那城市的楼房色彩,因其鲜艳的方块,使人联想到蒙得利安的冷抽象画作

7.大多数的传统西欧城市拥有这种由建筑材料决定的色调:白红灰及原石色泽

多亏了这位有艺术鉴赏力和行政推行力的市长,使艺术在此以引用的方式,获得了在城市层面上的巨大重生。全球民众对他的投票,显然也表达了对这一带有浪漫主义和艺术激进性的城市风貌改进行为的支持和认可。这位颇有成绩的市长在2013年已经当选阿尔巴尼亚总理,可见人民对他的拥护。他给灰色斑驳而破旧的居民楼上色:刷上嫩黄色、绿色、紫罗兰色等鲜艳色彩。这三种显眼而不常用于建筑的色调甚至在其国家中被称作“埃迪·拉马色”。

艾迪·拉马认为,自己首先是一名画家,因此城市建筑、基础设施领域的改革创意可以算作自己的“艺术美感向现实生活领域的延伸”。创意和统筹的美感是他认为在上任市长之后首先需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得的。他强调,这些房子并不仅仅是要变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它还象征着城市生活的希望,让人们意识到“新的生活从现在开始”。

艾迪·拉马的行为,令人想起另一个小例子:英国曾有一座黑色的桥梁,每年都有一些人在那里自杀;后来人们把桥涂成粉红色,此后来此自杀的人就没有了。这是发表在《人民日报》(2002年4月5日)上一篇文章所提的案例,作者的观点是“给城市着上健康美丽的色彩”。这不是一篇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文章,其不算严谨的案例引用恐怕会令人困惑:这是否属于道听途说的附会之谈,但是针对这一案例,笔者曾去访问很多中英国家的普通人,被访者大多是相信的,觉得黑色似乎和抑郁悲伤相关,一个抑郁弃世的人假如遇到一座粉红的桥,也许倒会心生眷恋,回归尘间。很难说欢快的色彩会真的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但是毋庸置疑,大多数人相信沉闷或太刺激的颜色和昏暗会影响心情。这则案例和艾迪·拉马的施政方法似乎不谋而合,城市色彩是一种起到暗示作用的基调,它不能决定城市,却能很大程度影响人们对城市风貌的印象,以及对城市发展状态的预期。

色彩心理学

这就涉及到环境心理学以及感官心理认知的层面了。心理学试验测定,在视觉的两大构成因素“形”与“色”之中,人类对色彩的敏感力为80%,对形状的敏感力约为20%,色彩是影响感官的第一要素。色彩与形状紧密相关,但色彩比形状有更强的先验性的冲击力和心理暗示性的吸引力。马克思也曾说过,“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是人人都关心的因素。

色彩其实是具有文化标志性的,很多时候暗示着建筑的类型,在一些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暗示其等级或流派。在中国的历史名胜景区,远处绿丛中一抹显眼入跳的黄墙一般是佛寺围墙,南方寺院多是黄墙青瓦,而北方的寺院大多是红墙碧瓦。这种南北地域的色彩差异,其实隐藏着历史的渊源:清朝之前的中国佛教基本以大乘佛教显宗为主,佛祖释迦牟尼告诫弟子要穿“坏色衣”,即颜色不能太鲜艳,因为白色为本色,黄色表示庄重,因此多使用这两种色彩。同时黄色围墙也显示该寺庙是受到朝廷敕封的,才可以用这种皇家御用的色彩。所以一旦在景区里看到黄色围墙的寺院,肯定应该是座有来头、有历史的大乘佛教显宗寺院。满清入关以来,藏传佛教逐渐在北方传播开来,藏传佛教大多以红白黑三色来代表智、悲、力,也就是——文殊、观世音和金刚手,红色成为标志色,所以北方的寺院墙壁多是红色的,未受藏传佛教影响的南方寺院的墙壁依然是黄色的。

8.西班牙巴塞罗那——从高迪的建筑上鸟瞰

建筑的色彩拼盘

一座建筑经过色彩的选择,可以很好地“融”入周围环境,也可以从周围环境中出“挑”出来。针对一个单体来说,其色彩究竟是应该融合还是出挑,怎样融合,融合成什么样的基调,为什么要出挑,怎样出挑,是建筑色彩设计及城市色彩规划中所需要研究的内容。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凡·威沙(Van WeZeI)表演艺术厅,由著名建筑师莱特(Frank L.Wright)设计,去世后才建成。凡·威沙表演艺术厅外墙立面涂着淡淡的紫罗兰色,是莱特的夫人亲自选定的,可能具有个人因素的纪念性。这种在建筑上非常不常见的奇特的颜色每月能从高速公路的主道上吸引大量好奇的人们,这些过路者都很想了解这座建筑到底是什么。这似乎说明了单体色彩出挑的好处:因为好奇是诱惑的邀请函。

9.中世纪绘画——反映西欧中世纪的城市色彩

但是如果每个建筑都有很出挑的色彩,城市的问题就来了,并且单体建筑也不再能够散发出不平常的诱惑力,因为老子早就在《道德经》中说过: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五音是指太多的不和谐音符,不按乐律来排布组合,就只能形成噪音。城市色彩的杂乱和不合理,以及令人目盲的多彩可谓是遍地开花:在上海的杨浦区,会不期而遇一大片粉艳红色的住宅小区,其规模之大、颜色之奇令人愕然;在深圳最贵的楼盘里,会看到很多镶嵌着宝蓝色和湖绿色玻璃的高层住宅区,令人怀疑这种严重滤色后的偏色光进入室内是否会令人非常不适。

来自日本的色彩学经验

国人向来是以非常的耐受力而闻名的,尤其在色彩这种非显性、未立法的方面上,就更加有容忍力了。然而在邻国日本,法律认为“良好的景观色彩能带来令人满意的审美感受,并能抚慰人们的身心,因此值得受到法律保护”。日本长野县的一家建筑公司因新建一幢多层公寓采用了刺激性的外观颜色,而被判罚 240万日元。日本仓敷市一家新建的销售纪念品的商店把外墙涂成了饱和的橙红色,结果市民强烈抗议,认为这家商店为了一己私利(吸引目光)而妨碍了街道景观色彩的总体和谐,最终商店不得不改涂成白色,以便与整体街区协调。巴黎市曾以黑色屋瓦和淡茶色外墙为基色,当地城市色彩学专家由此对日本航空公司巴黎分公司的建筑色彩提出异议,认为日航标记的巨型红鹤对该地区造成了色彩干扰,结果日方不得不改成金色。这样的例子很多。

20世纪70年代,日本经济正处于发展的鼎盛时期,但是随着城市规模的迅速扩大以及城市建设的大量投入,致使东京城市风貌呈现出“花哨”“俗气”的现象。他们那时遇到的城市问题和中国现在遇到的城市问题是类似而相通的,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里,城市迅速生长,每个建筑个体都凭主观爱好随心所欲,语不惊人死不休,希望引人注目,结果大量唯我独尊的色彩撞击在一起,又造出五颜六色的灯光群,结果整个城市的风貌适得其反。正如德国哲学家谢林在《艺术哲学》中指出的那样:个别的美是不存在的,惟有整体才是美的。充斥着城市的交通要道和重要公共场所的、那些单个看起来都还不错的建筑们汇总成的城市,却完全和“美”无关,城市风貌形成了一种强刺激、杂乱、相互干扰和躁动着的意象,多变的色彩使人们不仅视觉疲劳,甚至在不知觉间影响情绪:变得急躁易怒,无法耐心、宁静、深思。这就是“色彩污染”问题。

面对这些问题,当年的东京市政府出资委托“日本色彩研究中心”对东京进行了全面的色彩调查,并制定了《东京城市色彩规划》。1981年日本建设省以立法的形式提出了“城市空间色彩规划”的法案。其中,规定在进行城市色彩规划或建筑设计时,最后环节必须是色彩专项设计,且必须得到专家委员会的批准。当然为了有利于自愿推行色彩规划,立法中也强调了政府对于合作者经济上的辅助:凡是按照市政府提供的色彩指南进行的墙面色彩应用,其费用完全由政府承担。这样一来,阻碍之力大减,大家都很乐意共同实行。

日本著名建筑师仙田满曾说:环境设计是反馈设计,必须通过事先和事后的调查来使设计日趋完善。城市色彩设计就更是如此了。不能够各个张扬,也不能够泯灭个性,这是城市色彩设计的难点和重点。勒·柯布西埃设计的马塞公寓,在不同单元隔墙上使用了高饱和度的红、黄、蓝等原色,非常具有个性化特征,形成明显的标识作用,使人们在楼外也可以凭借颜色辨识自己的居住单元。这和千篇一律的单元化小区住宅形成对比,那些泯灭个体特色、快速大规模建设的小区楼房每每雷同,使人惘然迷失,就像电影《爱情麻辣烫》的末尾所呈现的那样:因为迷失在小区林立而相似的楼群之中,买完早点的女主人公走不回那个单元房而失落了已近在咫尺的爱情。

城市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城市色彩就更其如此。个性与统筹的并存,犹如莫扎特的音符一样,需要的体系化思考和个性化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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