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亚萍
时光旧褂子
SHI GUANG JIU GUA ZI
郝亚萍
郝亚萍,辽宁盘锦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微诗学会会员,盘锦文学论坛小说版版主。著有诗集《白芷诗集》《草叶上的露珠》。
残冰还没完全消融,春便踮着脚尖,迈着猫步,尾随冬的背影悄然而至了。
潜藏河冰下的水,喁喁私语着,喜悦地传递着春到来的信息。冰层按捺不住喜切了。“咔咔”响着,你一块,我一块,推推搡搡向东拥去。河滩上,我和几个大人孩子像往年一样,拿着网抄,拾捡着还睡在冬梦中未醒的鱼。钓鱼郎沉稳地飞着,一个俯冲,准确无误地叼起条鱼来。男孩用网抄撩着水,轰赶着钓鱼郎。钓鱼郎斜着翅膀,紧贴男孩旋了回来。男孩猝不及防,跌坐在泥水里,引起一阵哄笑。我惊叫着,慌忙扔掉误拾到手中的癞蛤蟆。捂住胸口,惊悸着,半天没有说话。其他小伙伴们做着鬼脸,望着我,哈哈怪笑着,推闹着,完全不顾溅在身上的泥水。
岸边的船,翻过身来。渔民娴熟地敲打着船身,奏响“叮咚叮咚”的曲子。修船的油腻味伴着“叮咚”传出很远……沉睡的小城从冬梦中醒了。
人家的窗子打开了。雨燕在屋檐下呢喃着,飞来落下。风,轻柔着。少女般,轻拂着悬挂于房梁上的水果篮子;椽下一块块浮着白毛的酱块。还算精致的风铃“铃铃”地响着,轻唱着北方的流水人家。
春天的雨,一定是位抒情浪漫的女诗人。你瞧,她眨着湿漉漉长长的睫毛,拖着长裙,总是在静夜轻轻潜进小城,谁都不能察觉。还是位手巧擅做女红的少妇。细密小巧的针脚,不痛不痒刺点着众多植物未醒的隐梦。是啊,地面才是植物们的天堂呢。它们铆足了劲儿,拼命地长啊挤啊。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细雨斜着飞,朦胧的雨雾轻罩着岸边的树、滩上的船、静默的人家,笼罩着几丛街对面婉云姐家屋檐上颇为精神的瓦楞草。
池塘水满了。几只鸭子抖着颈上的水珠,“嘎嘎”叫着。偶尔将头伸进尚凉的水底,找寻着还未从冬梦中醒来呆头呆脑的鱼。
静夜,隐约听见青蛙的叫声,细浪般涌来。细听,又分不清声音来自哪里。房北的河里?房东的池塘?真的说不清楚。
一定是静谧的月光,趁人们熟睡时,饱蘸了融化的雪水,处子般洇染了岸上的阑珊春意。你们看啊!柳丝轻柔着,一串串新绿的芽苞胀鼓着,日渐丰满着。啥时飞起了柳絮啊。轻飘悠然,雪样飞扬。她们飘着,舞着、挑选着自己满意的落脚点。树旁?池塘?屋顶?孩子的眼睛里?发梢上?
天,放晴了。阳光温和地蒸腾着地面的潮湿。
“你拍一,我拍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窗下,几个小女孩跳唱着。
河滩上空几只风筝悠然地飞着。
强壮的小伙子挑着水桶去河里担水。“吱扭吱扭”,桶在扁担钩上悠唱着。小路潮湿了。不一会儿,水缸就满了。缸外沁满了细密的水珠。
三两个老人,倚靠墙根。笑眯着眼睛,晒着亮晃的太阳。
久居家中,身穿浅色碎花、宽袖偏襟上衣的母亲,微笑着,拉起我:走!闺女,我们踏青去。
季节一进秋分,天便高了、阔了,云便净了、远了,风便凉了、爽了……
“人”字形雁群晴空中渐远,最后隐成一点,直至不见一点儿影子。这些可爱的小家伙!要想再见到它们,只能耐着性子等到明年开春了。每到那时,父亲总会在早饭时兴奋地唱说着“……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地面上,最先让人感到秋的凉意的是霜。清晨,推开悠悠的柴门,呀!晨霜白白的,薄薄一层。轻铺在邻居的屋顶、自家门前的栅栏、弯曲的小路、滞重墨绿的草叶上……还有木棚桥栏、桥面、泊船儿的船板上……估计,太阳不露出脸来,炊烟不升起来,这些轻霜啊,是不会隐退的。
河里的水涨起来了,旷旷的,很是清澈。河底一幅画呢。不信,你看:一簇簇的水草,还有大片潮涨潮落间鬓发不知不觉就会挂满岁月盐霜的芦苇,木棚桥上一两个走动的人影,河对岸的楼群都在水底呢。
“吱吱,咝咝”,岸边几只蛐蛐在红了的碱蓬草丛中叫着。不过叫声再也不似春季那般水润、夏季那样爆裂了,而是迟疑着,一声,两声。像是犹豫,又像在回味着什么。回味什么呢?真的想不出。
大堤树荫下,早不见了纳凉的人。树叶更是比赛着,看谁更艳丽,看谁飘落的舞姿更悠更美。不消几天,它们秋的大幕就会奢侈地卸落在草地上、小路旁。
大人们开始农忙了。收菜、割地、脱谷、囤粮……几天后,屋顶准会出现一垛垛金黄的玉米,门旁挂满一串串鲜红的辣椒,窗下也会垛着整齐、晒着水分、准备入窖的大白菜。
待地里大人们收了秋,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会约上三两个好伙伴,提着竹筐奔向田野。去捋草籽,拾稻穗,捡菜帮菜叶,挖芹菜根,耙树叶……有好多活计可做呢。傍晚,挎着沉甸甸的篮子,或是扛着蓬松得唰啦啦响的满麻袋落叶,一路说笑着回家。
晚霞染上西天。袅袅炊烟飘着饭香。女主人忙里忙外,湿着手,出门口,“狗剩,铁蛋,吃饭了。”嗓音清亮悠扬,颤巍巍的,唱歌似的。
“嗨!黄黄的烀苞米,红红的大河蟹哎!”
我家后窗,隔着南北小巷,街对面是一趟青砖瓦房,那就是早年的染坊——婉云姐家。古旧的墙面上爬满了藤萝。透过缝隙,依稀可见墙角青砖已多处风化,许多地方斑驳脱落。屋檐墙缝长出了手指粗的小树。后院墙根背阴的石缝中还长着许多苔藓。一人多高的茅草中,掩映着许多残破的缸缸罐罐。里边积留着多年的发绿的雨水,上面游浮着几只灰色的虫蚤,底部积存着泥沙。
已经下午三四点钟了,天,还是那么热,一丝风也没有。太阳照得一切都亮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像往常一样,乖巧地躺在妈妈平伸并拢的两条腿上,妈妈边哼唱着自编的古老歌谣,边轻摇着手中的蒲扇,随着歌声有节奏地晃动着两条并拢着的腿。
“大舅妈,雅子睡醒了吗?”婉云姐隔窗轻轻的问话声。
当时婉云姐正待嫁闺中。眼睛不大,总是笑盈盈的,像两只弯弯的月牙。说话慢悠悠的,语气很轻。口中仿佛含着饱含汁水的樱桃,怕稍一用力便一下子咬破了似的。走路也很轻盈。我不止一次地猜想:姐姐是怕惊扰了屋檐下鸟孩子的酣梦吧?或者怕吵醒了睡在母亲歌谣中的我?可事实上,我早已经睡醒了。在闭着眼睛,享受母亲的哼唱呢。
“嗯。”我没等妈妈回答,便像虫子似的蠕动着,伸着懒腰,微笑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呵,小雅子睡醒了?今晚想洗澡吗?”婉云姐轻笑着说。
“想。”我揉着眼睛,笑着,伸着腰,懒懒地回答。
傍晚,西天的云霞宛若醉酒少妇的脸,绯红害羞地烧在天空。红晕透过云层筛泻下来,柔和地罩在带顶棚的古老木桥上。河面闪烁着点点橘红的霞光。三两只渔船漾在水波里,岸边宽大新绿的水草散发着阵阵香气。我和婉云姐挽着裤角,拎着凉鞋,小心地绕过草丛,向泊在河边的小渔船走去。
此刻,落潮了。河滩上的泥巴不再烫脚。温热漫过脚面,怪舒服的感觉。
月亮升起来。月光皎洁澄澈,像天宫流泻的清泉漾在树梢,漾在沙滩,漾在河水里。水天相接。
小船在澹澹微波中轻荡着,仿佛正伴着月光、安睡在河水里的摇篮。周围是那样宁静,只有几丝喃喃的虫鸣。
我坐在船沿上,将双脚浸入水中。两只小脚在水中一前一后惬意地划着水,一边望着婉云姐。
柔和的月光洒在姐姐身上,仿佛罩着柔美朦胧的轻纱,水漫过婉云姐的胸部,浑圆白皙的双臂藕一样浸在水中。她撩着水,动作轻柔认真。
我望着姐姐,觉得她是那么美,仙女一样。
夜幕完全闭合,一切都朦胧着。此刻,我的灵魂仿佛飘出体外,生出了一双轻盈的翅膀,在寂静的夜空中轻舞着,俯瞰着姐姐,望着早已沉睡寂静的村庄。
这是北方一座古老的小镇。一座古老带顶篷的木桥横亘在东西走向的河流两岸。
“叮咚……叮咚……叮叮咚咚……”三三两两的打鱼人正有节奏地修打着搁浅在沙滩上整整一冬天的船。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漆船的油腻味儿。浓浓的。
沙滩上已现出了似有似无的绿意,大堤两旁的树木已吐出许多毛茸茸的芽苞儿。河面上浮着一块块薄冰,仿佛人们穿多少年的旧棉袄中的破棉絮,一块块,一团团,拥着,挤着,向东流去。
春天来了,一切生命也都该复苏了吧!
“刘大片,大片汤,脱下褂子盖酱缸;酱缸里有条小蛆蛆儿,瞪着眼儿,吐着泡,望着刘大片的瘪肚脐儿……”
“小兔崽子,有娘养没娘教的……你们……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我睁开刚才还假睡的眼睛,一骨碌从妈妈身边爬了起来。我知道那些孩子们又在拿刘奶奶寻开心了。
透过纱窗向外望去,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跟在一个老太太身后,拍着手,跳着,有节奏地笑骂着,身后尘土飞扬。前面的老太太蓬乱着头发,边走边头也不回地絮骂着。谁也听不懂她在絮叨着什么。老人趿拉着鞋回到自己的“家”中。
“妈,我也去。”
“一会儿再去吧,骂人的孩子谁都不会喜欢。”妈妈织着毛衣回答。
我望着那些孩子渐渐走远。小巷又恢复了少有的宁静。
在征得母亲的同意后,我瑟缩着小心地走向那位老人的“家”。
天啊!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没有门,只能踏着高高的台阶从窗口爬进爬出。台阶也不是规则的,倾斜,坑坑洼洼。屋里低出外面许多,地窖一样。黑洞洞的。
我站在她的“门”前。
老人也许是骂累了,躺在一堆黑乎乎的破棉絮上。只听见老人发出“咝咝”的打气筒般的声音。她喘息着。
“咚……咚咚……”笨钝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一激灵。发现声音是从仅一木板之隔的高处传过来的。
“老不死的,你还回来啊?死在外面算了。你个老绝户!……”
“我……就不死!……你不就想……占我……住的……房子吗?不要脸……你是我……什么人啊?你住的……还是我……房子呢。还想……老天有眼,你会遭报应的……”老人再也不说话,喘息着窝在那里,任隔壁女人尖着嗓音肆骂。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前。老人的脸上、胳膊上、手上的皮肤黑黑的,泛着亮光,仿佛一层厚厚的黑枷将瘦弱的她旷旷地罩在里面。如同她朽蚀的“门”,轻轻一碰,就会掉渣儿。她小心地关上了“门”。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毛茸茸黑乎乎四处乱窜的老鼠,浑身立刻起满了鸡皮疙瘩,紧缩起肩膀。
这几天,巷中很安静。孩子们整日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缺少点儿什么。终于有一天,不知是谁突然说:“嘿!去找‘刘大片’吧。好几天都没看见她了。”
“对,去找刘大片!”
“哈哈……走喽!去找刘大片喽……”
“刘大片,大片汤……”
孩子们嬉笑着,向老人的“家”中走去。巷中又喧闹起来。
“砰!”“噼里啪啦——”门散落到屋里。一股难闻的臭气从屋里飘了出来。
“天啊!有鬼!”
“快跑!!”孩子们一窝蜂似的不见了。
血样的残阳布满西天。从河滩上断续传来单调稀落的叮咚声。河水像充满了某种希望,欢快地向东流去。船该出海了。
河滩上的草,早已毛茸茸的一片。树叶向着阳光伸展着新绿,笑盈盈的。
人们走出蜗居一冬的小屋,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老人隔壁的女人对别人说,是她一直在照顾老人,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老人的房子。当然,她不这样讲,人们也不会有谁追究什么的。老人没儿没女。
“天暖和了!”人们出门见面时,每每这样说道。
阳光依旧慵懒地笑望着一切,笑望着被岁月的风雨剥蚀得伤痕累累的小巷,笑望着一代代我故乡的人们。
祖母瘪着嘴“咝咝”地嘬着长长的烟袋,沉默着。端坐在炕上火盆旁。烟袋锅里的烟火随着嘬动,忽明忽暗。
我坐在窗前,看着玻璃上厚厚冰霜结成的各种形态的冰花。窗框的上部是一个个小木格子。格子外是新贴的窗纸。白白的窗纸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悲鸣。
呵化一小块冰,向窗外望去。北风呼啸着,呐喊着,带着雪屑从大堤外刮来,腾起阵阵烟雾。院中地面的浮土被风旋着赶到墙角,露出龟裂如龟甲样的地面,或是灰白的冰面。
西天漫着寒气,透出迷茫惨淡的微光,仿佛产妇失血后苍白的脸。
屋内祖母的龙头手杖和她那双厚厚的小脚棉鞋寂寞规矩地守候在炕墙下。雕花古色家具一尘不染。母亲待在她自己的房间,织着毛衣。偶尔进来添几块木炭。动作很轻,很怕惊扰什么的样子。脸上是恭顺的笑容。
“咚,咚咚”,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洞外传来。
“噢!爸爸回来喽!”我欢呼着离开了我的“花园城堡”。
爸爸摘掉帽子、围脖,满身风霜走向祖母。
“妈,我回来了。看,都是您爱吃的!”说着拿出许多好吃的东西。
“怎么样?炕还不凉吧?”爸爸将手伸向炕面。
祖母神色顿时活泼起来。原来她是会笑的啊。
“仲员啊,刚手术出院,要注意身体呀。”祖母爱怜地看着父亲说。
母亲笑着,端来热水,绞干毛巾,递给爸爸。
屋里顿时温暖起来。
“砰,扑通!”一阵笨钝没有规律的脚步声从我家后窗传来。我知道是邻居“一盘端”回来了。北风呼啸着淹没了他原本就混沌不清的醉语。
他整天醉醺醺的,红着眼睛,浑身酒气。手中总提着从饭店拣来的顾客吃剩的饭菜。边走边打着嗝絮骂着什么。从不与任何人面对面交流。每天做的事情只有准时去饭店,然后把别人吃剩的饭菜连同盘子一起偷回来。因此,人们叫他“一盘端”。
他的棉袄油光锃亮,腰上一根草绳紧紧地系着。棉裤显然短了一截,露出灰黑黑的脚脖。鞋已经看不清形状和颜色。肮脏的碎布胡乱地挂在脚上。
醉酒后的他,经常站在门洞过道上,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并不吓唬邻人的小孩子。因此,大人和孩子并不防范在意他,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也都习惯了他的唠叨。
墙和火炉将寒冷隔在外面,将“一盘端”的絮骂隔在外面。
“唉,”父亲叹着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母亲说,“李院长被下放了。据说是反动权威……一家老小可怎么生活啊。”
“治病救人还反动?那可是全县有名的第一刀啊!救了多少患者啊,怎么是……”母亲怕惊扰了祖母,小声地嘟囔着。
“这时候的事,谁说得准呢?”
“今天上午厂长让我们各车间主任上报坏分子名单。每个车间必须报一个,还特别点名要报赵五哥。”
“你报了吗?”
“没有,我说我们车间的人都是好同志,没有坏分子。赵师傅人老实,又肯干,出身不好与他本人没有关系。工人把活干好了,不做坏事,那就是好人!非报不可,就把我报上吧。”爸爸有些激动地说。
“你脾气就是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跟领导这样说话?一大家子人可都指望你呢。”母亲啜泣着。
“我知道。大不了工作不要了……”
“不要工作?那我们怎么活?再说到外地又没有户口,你以为盲流好活呀?昨天街对面的罗姑娘因为有病,给张老太太五角钱,让她帮洗几件衣服,结果被队部知道了。斗小罗好几天呢。说她剥削贫下中农!还被好色的民兵连长打得嘴角都流血了。据说那个连长几次想非礼小罗,遭到拒绝……唉!这个姑娘以后可不好过了……”
……
睡梦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隐约听见叔叔的哭声和爸爸叹气的声音。
“我也就说了几句大实话嘛。”叔叔带着哭腔说道。
“他们也真狠心下手啊,平时都是同志,打得这样狠……千万别冻了……别动,一会儿就包好了,快戴上棉帽子。”母亲的声音。
“小声点儿,别让妈妈听见。”
“仲秀,你不该待在家里了。近一段时间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再说,妈妈看你这样……”
“说!仲秀,你怎么了?”奶奶的声音,她并没睡着。
困盹麻木了我的思维,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女儿,快起来!到隔壁张奶奶家里。妈妈和爸爸有事出去。”母亲很急的样子。
“天还没亮呢……”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很不情愿的样子。
张奶奶守寡多年了,带着三个儿子生活。她家里太冷了,没生火炉。炕上只有一个火盆。里面的灰黑黑的,没有一个火星儿。看我去了,急忙用被把我严严地裹起来。她脸色发灰,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喘息,咳嗽着。
傍晚,妈妈将我接回家。我看见妈妈右臂上戴着一块黑纱,眼睛红红的。
爸爸神色庄严地站在窗前,呆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世界。脸上的棱角似乎更分明了,雕像一般。臂上的黑纱在反射的雪光中显得那样刺眼。
奶奶死了,脑出血。
“活着……冷……嗝……”
“死了……嗝……”
“也要受冷……嗝……”
“一盘端”站在门洞中间,吞吐着北风,打着饱嗝,喷出呛人的酒气。
终于,“一盘端”的絮语,张奶奶一阵紧似一阵的喘息咳嗽声,都淹没在北方肆虐的风中。
雪更大了,铺天盖地。听得见枯树枝断裂的声音。风雪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
那年的冬天,好冷啊!
责任编辑 王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