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徐 豪
词 与 物
北京 徐 豪
我们忠实于时间的形而上。
衰老的机器,最后的坚守面临瓦解。黑夜偷影子,影子入梦。
这个时代,悄悄掩饰了一下慌张。
宏观经济、物价水平、工业制造……物质决定意识,谁能成为反例。
上层建筑也要在光芒之下,多汁的果肉先于果核腐烂。
时间贮满我们的头颅。
外来人口嫁接进城市的枝条,卡住社会学、经济学的章节。
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个国家的广场很庞大,我们把区域分类。
但界线难定,不知该使用哪一条辩证法。
我们吃五谷,传承水土的血脉,太阳和月亮是欢庆的锣鼓,敲打丰收。
我们尊崇青铜、书帛和山川,有共同的口音、相貌、灵魂和骨骼。
河流是我们远古倒下的父亲,祠堂的香火穿越旧时春秋。
我们同胞的兄弟,耕织的姐妹,诵读诗书,筑起房屋和城池。
那命运的掌纹,岁月的草图和遗址,阐释我们脱离母体啼哭的隐喻。
天下几州几郡,历史表情相似,以我们姓氏的名义。
巨幅广告牌咬紧一块疼,憋住不吭。那接受目光检阅和审判的展览旷日持久。天空有鸟道,鸟道之下,是车道。车流中有要徒步迁徙的人,他们是移动的广告牌,守土不成,带着口音放逐,丢盔弃甲地站在车道边。车道和人道,形成荒谬的嫁接。
人行天桥是善良的施舍。车流中的散兵游勇,有了逃遁的通道。这样的隐喻,就像一个被扼住咽喉的事实,挣扎、否认不掉。那些人们走来,不用担心是狐鬼蛇仙的变幻,他们的脸上写着四川、河南、安徽、湖北……季节垂下硕大的头颅,这个国家的街道和商场有一瞬间失声。
从一边到另一边,铝合金、钢化玻璃、水泥,那些材料不理会谎言虚构起来的假象。密密的人群像箭镞,穿过钢筋水泥,穿过演说家的主义和思想,但是被忽略,进入茫茫的更大的空间。
午夜空旷的时候,有人熟睡,有人失眠,人行天桥上有人正好停下来。
这时候,我们该停下来。
翻开节气的封面,先有花朵,再有叶芽,而后时间灌浆,日月山川的轮子转动。黄昏的时候,我们竟然看到夏天的蝙蝠。
我们吃粮食和蔬菜,用八角、桂皮、甘草去调味,相信草树的善良,相信它们躯体里的汁液可以清除病灶。暮色聚过来,大地四角的席子卷起。一棵树从泥土里长出来,长出圆形的指纹,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死而复生。禾苗悄悄拔节,听到声音我们就不恐惧。
“影子不动,时间久流不走”。我挽着你,时间的手臂——
爱我吧!追着光线里的尘土,假如十个太阳再次升起。
无数个树冠从身体里长出,蓬勃茂盛。
再高一些,云彩就生出来了;再高一些,屋宇就看不见了。
一颗勃勃野心,飞出身体,盘桓,找不到降落点。
那博大巍峨的山体,衍生飞禽走兽,还有花果浆露。
有人进山。山中一日,世上一年。山中饿死义士。
这世界的裂纹,时间的手掌,我俯瞰,更高处的惊悸。
倘若人间安静,歌哭无声,一个人有多少个恻隐之心?
岩石和土壤,我们最初的表达,脱离公共母体预言的玄机。
跨越地域的刀口,草木茂盛,遮盖放大了十倍的疼。
日 历
你怎能抗拒岁月的波涛,那薄如蝉翼的纸张,人间的帆船
——倘若爱再深一点,
——倘若恨再浅一点,
那个深埋地下的玛瑙镯子,连同冬眠的蛇,
把毒留在牙齿上,咬紧牙关。
生和死之间有秘密的通路,黄金的颂辞祭奠群山和土地。
我和你都是渺小的人。
请不要抗拒——
这巨大的漩涡中,一枚落叶也充满幻想的闪电。
请赐予宽厚的词语——
灵魂的花园缩进小小的册子,春分,雨水,霜降,冬至。
那巨大的波浪卷起温情的水花,
——让我记录你,
——让我歌颂你,
那些长眠的日子,变成纸张飞去。
苦菜越来越茂盛,小麦未熟,灌浆的籽粒吮吸汁液。
还差那么一点。麦芒的刺,还不够尖利,甚至我们化身桑蚕,作茧自缚,都还差那么一点。
要慢慢等,要相信雨水和一个善始的故事。
万物都有自己的方式。不说话的草本植物,我们的粮食,被高温催赶。我们被自己催赶。
已经预言的征兆,将会一一应验。变换颜色的时间,开始浓郁,花朵正败落,果实正成形。
我们砍伐,做自上而下的点缀。
霜降这天,风越吹越锋利。直到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你才说:冷。
霜降一次,叶子就枯萎一层,路灯一盏盏点亮。
你怀念:地里的红萝卜。
请抓紧时间的绳索。等到枯萎的叶子都裹紧根茎,
等到街道上都没有陌生人。
霜,降。完成名词和动词的组合,凝视时光,吃水果和蔬菜。
合上双手,完成命运的重逢。
万物有序。一个逃离时光裁判的人,想象木头圆形的花纹。
一个渴望疼爱的女人,和一个更渴望疼爱的男人,封闭在院子里。
镜子碎了,左右手的掌纹不对称,最后的春光剩下,蝴蝶还没来。
眼镜,唇齿,阴阳规律,脱离风水师的预言……
花香沁人心脾,那是短暂的事实,每个人都将是反例。
一个人低头,无数人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