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赛花
小考的当天,母亲生日,我借了别人的手机打电话过去。母亲很高兴。我们相爱又相敬,也经常在一起开玩笑。是她告诉我,她的生活是苦的——母亲有个恼人的婆婆,我有一个很懒的奶奶,村人有个讨嫌的邻居。
电话里,母亲告诉我,就在那天的前一个晚上,那个过八旬的老人,只是小小地摔了一跤,给后院那个偏僻的角落留下一个永远的噩梦。
我没有死亡的概念,我总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看着她的相片,我想,这也许是梦——什么都没有改变,有一天也许她会回来。母亲还在唠叨;父亲依旧板着脸;姐姐放假会给她买补品;我,依旧是她不待见的小孙女。
我没有什么别的感觉,没有难受伤心,没有幸宰乐祸,很平静。我有时也在想,我是不是很无情,可是我有喜怒哀乐啊。那颗心,不会因为爱而难受,而是因为没有爱,不会爱而难受。
那些血液,或许是冷的吧。听到那个消息,我甚至在想,烦了母亲半辈子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许母亲会松了一口气。
我請假回家,陪她最后一晚。那天下着小雨,我一个人回家。坐在车子的最前面,刮雨器不断地刮走玻璃上的雨珠,我迷茫了。因为我哭了,不,我并不想哭的,心并不痛的。泪水只是像眼睛上的清水滑过皮肤一样掉下来,如此而已。平静,依旧很平静。
母亲在等我,很多人在等我。他们或许只是来看热闹的:将我带过正门,让我磕头。那相框里的人,一张布满皱纹、刻满沧桑的脸,灰白的头发、一双直直看着我的眼。那双眼似乎在对我说:“你也回来了,都来看我死了,人一个个都齐了。”
那双眼睛此刻一改平凡的浑浊,显得格外清澄,不,她还有什么要说,她看着我、看着每一个看向她的人,她可能不满,可能在控诉吧!算命的骗了她,她始终认为自己至少能活到90岁。
他们都调侃我:“高三了向你奶奶多磕几个头,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我害怕那种眼神,我总觉得充满了调笑,他们或许是在等着看我的好戏。好好磕了个头,在心里说,希望她走好。
最后一夜,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程序。有一个程序,分了东西摆在不同几个方位,上边放着她的相片。道士装的中年男人,领着我们在几个方位中间又走又拜的,等停下来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就抱着胳膊低着头打瞌睡了。明天要到学校上课,他们不会怪我的。
最后一夜,结束了。
请水,烧屋,上山。有人举着大大的“奠”字花圈,有人抬着一床床新被,有人披麻戴孝一路走走跪跪。上了那块荒芜的草坪,将身上的麻、手中的草垫统统扔进火里去,与豪华的纸屋一起。于是,飞舞的灰烬在风里放肆。
绕过塘,长孙在前,其余在后。用锄头将深坑旁的土再整平些,将坑里的炭再整平些,十几个人吆喝着,将棺木放进去。她的大姑爷作为目前辈分最高最有声望的长者,托着缠了红布的相框;她的侄子在旁边撑着一把黑伞。他们的表情终于肃穆了,他们将她子子孙孙的孝服都捆在一起,抛过棺木。一切即将结束,她的两位女儿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她的葬礼并不寂寞,她的死去了十几年的男人就埋在她的身边。
那漫天飞舞的纸钱,是她的离愁,还是她的自由?
山风未止,她的音容笑貌却再也无法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