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禾
女摄影师Gesche Wurfel是在租房子的过程中误闯入这个“地下世界”的。在此之前,她不认为政府会允许人们长期住在地下—那种不见阳光、通风困难、只与黑暗和恐惧为邻的空间—无论在她的家乡德国,还是她生活了很久的伦敦。
但这里是纽约。Gesche的丈夫就出生于此,他告诉她,这座城市里的绝大多数公寓管理员都住在大楼的地下室里。那里既是他们的办公室,也是他们的“家”。所有纽约人都知道,“地下室是检验公寓质量的最高标准”。
于是,夫妻二人“考察”了曼哈顿地区的30个地下室,Gesche将它们统统收入镜头,取名为“地下栖息”。
仅仅一层混凝土就将衣香鬓影的大都会和这里隔绝开来,这个隐秘世界的主题只有一个:生存。
曼哈顿地区的公寓管理员多是来自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移民,没有医疗保险,几百美元的微薄薪水只够日常开销。而比贫穷更难熬的,是身处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的孤独。有人将地下室的一部分转租出去—通常是给新来的女性移民,以换取美元、陪伴,或者,性。
同为“纽漂”的Gesche对这种孤独感同身受,但“我有丈夫、朋友和艺术来帮我在纽约立足,他们没有”,她对《博客天下》说。
不过这不算什么,这些地下的纽约客见过比地下室黑暗得多的世界。
其中一人在13岁时离开炮火纷飞的祖国危地马拉,在墨西哥花3年时间攒了200美元交给“蛇头”偷渡到美国,途中目睹了“蛇头”当众强奸一名偷渡客的妻子。所有人—包括那个丈夫—都只能绝望地沉默,因为他们的脑袋被枪指着。
纽约接纳了这些伤痛,并提供了生存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他们与那些“精英移民”同样幸运。工作之余,他们也开始在小小的地下室里重建自己的生活。一些人用绿色植物、地中海风情的照片或热带雨林的壁画来装饰自己的新住所,建立起与故乡的纽带。Gesche还看到了更多的“纽约范儿”,如贝多芬画像、法国摄影大师罗伯特·杜瓦诺拍摄的黑白照片以及都市风格的椅子,“这可能是一个迹象,说明他们喜欢这座城市”。
这些通常是住户搬家时丢弃的装饰品,但也有少数公寓管理员与那些付得起每月3000美元房租的房客成了朋友,得到了对方的礼物,并将之视为自己融入这座城市的标志。
很难说这“融入”是不是一种错觉。Gesche对《博客天下》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多米尼加籍的公寓管理员,接受过电器维修和汽车维修的培训,申请换工作却屡屡被拒。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老了的缘故,直到最近才发现真正原因是一份“不良信用”:做这份工作的第一年他受过一次工伤,进了医院,自掏腰包付了第一阶段医疗费后,物业单位承诺承担剩余部分—结果当然没有做到。
他这才看清了一点点这个“新世界”的规则,在被同一栋大楼的同一个地下室困了整整12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