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北”美国人眼看明月照沟渠

徐欧露

才9月，美国公民米勒·马修·托德已经穿上了黑色高套头绒衣。在平壤朝鲜最高法院的法庭上，他承认自己进行了“反朝敌对行为”。

他被判了6年劳教。

一个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朝鲜，本是一个将心托明月的美好故事。

美联社记者与日本亲朝报纸《朝鲜新报》记者参加了庭审，托德受到的指控是间谍罪。

审判大约进行了90分钟。托德没有律师。在多数影像中，这位身材细高、戴着手铐、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都低头垂目。在他即将被带离法庭前，3名朝鲜最高法院的法官表示，法院不会受理关于当天裁决的任何上诉。这意味着，罪名和劳教惩罚已经一锤定音。

网络上流传的照片里，托德皱着囧字眉、抿着嘴；在接受CNN和美联社记者采访时他更是态度大变。“我不想进监狱。”

而此前他曾希望得到朝鲜的政治庇护。今年4月10日，托德通过美国新泽西旅行社Uri Tours组织的个人游进入朝鲜。在平壤机场，他突然在朝鲜边境官员面前撕毁朝鲜颁发的旅行证及自身护照，声称自己“不是游客”，并高声叫嚷着“逃亡”、“避难”，请求朝鲜给予庇护。

据朝鲜官方媒体报道，他向朝方强调自己的iPad和iPod上储存着涉及驻韩美军的秘密情报。朝鲜法庭最近提供的笔录还显示，托德自称与“维基解密”有关，是一名逃犯。

试图复制斯诺登的道路，就需要有斯諾登持有资料的价值。

托德不像特工，或者他实在太过高深骗了所有人。安排托德赴朝的旅游公司首席执行官安德烈亚·李说：“尽管我们会在登记表上询问一些特定的问题以了解游客的信息……但托德的登记表没什么特别之处，我们无法预见如今这个不幸的结果。”这个24岁的青年还像个半大孩子，即使真的是一位情报人员，他能接触到的秘密级别也不会太高。

他可能是一个对左派思想有浓厚兴趣的白人青年，这些被称为“白左”的青年的源流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的欧洲学运，甚至于1930年代欧美人去苏联定居的风潮。

由于政治压力或者生活窘困而逃离朝鲜的人被称为“脱北者”。也有人把这种投奔朝鲜的外国人称为“支北者”，但随着朝鲜1990年代以来的经济形势持续恶化，“支北者”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种反常的行为使得朝鲜当局怀疑这一切都是托德的苦肉计。

朝鲜检方称，托德关于美军的秘密情报纯属无中生有。狡猾的美国人想方设法地让朝鲜当局把他关进监狱，为的是调查朝鲜监狱的人权状况。嫌犯托德亲口承认了自己“心怀不轨”。这是彻头彻尾的美国骗局。

在《朝鲜新报》援引的法庭记录中，朝鲜检方认为托德对朝鲜怀有深深的敌意，曾阅读有关反朝鲜的出版物。“他在当今美国政府的保护和鼓动下犯了反朝鲜罪，必须受到严厉的惩罚，美国政府的目的就是隔离和扼杀我们的共和国。”《朝鲜新报》引用朝鲜法庭对托德的裁决称。

作为佐证，朝方对外发布了托德的相关照片，包括撕碎又粘好的护照和旅游签证、手机、iPad，以及托德的几页笔记和手绘图画。

美国媒体对此表示怀疑。“这个故事未经证实，而且它就像所有来自朝鲜的新闻一样令人生疑。”《华盛顿邮报》9月15日刊文称。就在同一天，美国国务院副发言人玛丽·哈夫表示，美国不同意朝鲜有关美国公民的起诉内容和裁判结果。

现年24岁的托德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贝克斯菲尔德，2008年毕业于贝克斯菲尔德高中，父母都是石油工程师。托德在家中是老小，上有三个哥哥。除此之外，外界对托德知之甚少。在CNN的报道画面中，托德的家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的粉色纸片，写着“请不要打扰，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其邻居和同学甚至都受到家属请托婉拒采访。这和其他被羁押人员家属的积极诉说形成了天壤之别。

从仅有的信息中可以看出，外界对托德的印象集中于安静、平凡。CNN报道称，托德的同学说托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成绩平平；还有两名同学说，托德安静得简直快要消失了。在社交网站Twitter和Facebook上，《博客天下》记者也没有找到托德的实名注册账号。

倒是一位曾与托德一起做项目的同学梅利莎·莫里斯告诉美联社记者，托德“安静却非常聪明”。“整个过程中，托德很少说一句话，他不是平常意义上的那种高中生。”梅利莎透露，托德来自一个“高成就”的家庭，很多家庭成员都非常成功。托德本人曾是学校学术十项全能小组的一员，还曾加入美国青少年后备军官训练队。这是美国军队中规格最高的军训机构，目的之一是为美军现役和预备役部队选拔军官苗子。

托德的一位邻居卡罗尔·斯图尔特则向美联社记者提及，2010年，托德曾前往韩国探访一位在驻韩美军中任职的哥哥，他在那里找到一份教授英语的工作，开始自学韩语。“他非常喜欢这一切”，卡罗尔介绍。这几乎是这个大男孩此前与朝鲜唯一的联系。

9月1日，朝鲜意外批准CNN和美联社采访3名被朝鲜羁押的美国公民，包括托德。托德向CNN记者承认自己赴朝是“故意犯罪”，事先早有“违法”的准备。“我已承认罪行，向朝鲜政府表达了我的歉意，希望得到朝鲜政府的原谅。”托德说。

和另2名被羁押的美国人杰弗里·福尔、裴俊浩一样，托德希望政府赶紧把他救走，甚至呼吁“美国人民、全世界人民”都来帮助他“脱离困境”。他说自己曾向美国总统奥巴马写信求助，还未得到回复。

“这个采访是我向美国政府求救的最后机会，政府需要尽快行动，因为没有太多时间了。”托德的话里透出抱怨和失望。“美国政府一直在保护本国公民方面奉行强硬政策。但在我的案子上，至今不见他们的任何行动。”仅仅5分钟的采访里，托德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呼吁与求救上。

托德告诉美联社记者，他已和家人通电话，并獲准见到了瑞典大使馆的人（美国与朝鲜无外交关系，由瑞典驻朝鲜使馆代理美国在朝利益）。

托德没有想到，在美国政府捞人之前，他就要开始辛苦的“苦力”生涯了。

托德不是第一位被朝鲜扣留的美国公民。2009年至今，9名美国公民曾被朝方扣留。包括托德在内，目前仍有3名美国公民被朝方羁押。

今年上半年，朝鲜拘留了美国游客杰弗里·福尔。朝中社报道，福尔在4月29日进入朝鲜旅游，因涉嫌故意在公共场所留下一部《圣经》，而被控参与“违反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法律的活动”，遭朝方扣留。

更早些时候，从事旅游业的基督教传教士、韩裔美国人裴俊浩在2012年11月带游客从朝鲜咸镜北道罗津港入境后遭到逮捕。2013年5月，朝鲜最高法院以试图在朝鲜建立秘密传教网络、借以推翻朝鲜政府的“反朝颠覆罪”，对裴俊浩判处15年劳教。

美国媒体认为这一判决可能与裴俊浩的基督教传教活动有关。尽管朝鲜宪法支持言论自由，但传教仍会被视作破坏朝鲜政治制度的一项罪行。此前，朝鲜就扣押过多名来自韩国、澳大利亚、美国等国的传教士。

福尔目前尚未接受审判。面对美国政府迟迟未来的救援，福尔的家人只得另觅强援。9月1日，福尔告诉获准采访的记者，他的俄罗斯发型师妻子已给“娘家人”俄罗斯总统普京写了求助信。俄政府回应称，俄方正在关注此事。

裴俊浩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已在朝鲜“特别教化所”劳教了一年半，身体每况愈下，一直往返于医院和劳改营。“我的双手麻木刺痛、每晚辗转难眠，每天还得工作……”他在9月1日的采访中对CNN记者“诉苦”。

大多数朝鲜羁押美国公民案件的处理都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往往是在政府多次表态、敦促后，最终由一名美国政要或美国政府派出的特使前往朝鲜将人领回。

2009年，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到访平壤，成功地使2名被羁押在朝的美国女记者得到金正日特赦。2010年，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以个人身份出访朝鲜，带走了因非法入境而被朝鲜判处8年徒刑的美国公民戈梅斯。2011年，特使“捞人”再次成功。美国国务院朝鲜人权事务特使罗伯特·金以评估朝鲜粮食状况为由访问朝鲜，带回了当时被朝方以反朝行为扣留的美国公民全勇洙。

但去年以来，罗伯特·金曾两次试图访朝商谈释放裴俊浩一事，均遭朝方拒绝。《纽约时报》9月14日的文章中认为，朝鲜明显是在等待美国作出更大让步，比如派出一位更加知名的政治人出访朝鲜。

美国前驻联合国代表理查德森表示，“很明显，3名美国人是谈判筹码”，金正恩或许渴望谈判以“重返国际舞台”。根据过去的惯例，带走人质之前朝鲜都会拿到一些援助，钱或者粮食。

同样是筹码，两位因为涉嫌传教而被扣留的公民是更有价值的目标，而行事奇怪的“支北者”托德显然则是朝鲜看不上的那种目标，不是专家、记者、传教士，而是自投罗网的无业青年，而且吹牛说自己有情报。

CNN记者曾试图询问托德“为何要在朝鲜寻求避难”。他在三缄其口后说：

“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