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活着》中皮影的双重文化意象

2014-01-28 08:05李海兵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430
名作欣赏 2014年23期
关键词:福贵悲情皮影

⊙李海兵 [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430]

电影《活着》中皮影的双重文化意象

⊙李海兵 [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430]

皮影是贯穿电影《活着》中的一条主线,具有双重文化意象。从悲情叙事角度来看,皮影具有“人如玩偶”的文化意象,突出表现在20世纪40年代声色赌场中的任人摆布、50年代颠沛战事中的命若浮萍和60年代的皮影之殁。但是,在悲情叙事的背后,电影《活着》潜藏着乐观叙事。从乐观叙事的角度来看,皮影成为生存的工具、生活的希望和美好社会的期冀,具有“生的希望”的文化意象。皮影的“人如玩偶”的悲情文化意象和“生的希望”的乐观的文化意象,恰是《活着》所揭示的“冰冷的死亡”和“温情的活着”主旨的真实写照。

皮影《活着》文化意象张艺谋

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活着》改编自余华的同名小说,已有研究指出《活着》的电影版与小说版存在诸多差异,其中一个最大的差别在于电影中植入了大量的文化意象。张艺谋惯常使用文化意象,如《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灰色的高墙和高高挂着的红灯笼:高墙代表着束缚,红灯笼则代表着欲望;《红高粱》中的高粱地,代表人类原始的生命力;《菊豆》中悬挂在杨家染坊里面的黄红布幔:黄色代表着淫欲,红色则代表着血腥。在电影《活着》中,张艺谋没有采用这样色彩鲜明的物件,但是却常常使用皮影。他在接受英国《每日电讯报》记者马尔科姆采访时说过:“我喜欢这部电影中的皮偶(皮影),希望它能更多地出现在这部电影的场景中。”那么,在电影《活着》中,皮影到底代表什么文化意象呢?本文将以电影《活着》中的皮影作为分析对象,研究皮影所代表的双重文化意象。

文化意象是“一种文化符号,它具有了相对固定的独特的文化含义,并带有丰富的意义”。有些是惯常使用的文化意象,只要一提到它,人们彼此之间就会心领神会,如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玫瑰花、桃花常代表爱情,而猫头鹰则是一种代表厄运的文化意象。另外一些文化意象则不那么常见,而是经由导演通过影视作品传递出来,如王家卫电影中的瀑布和灯塔常代表“一个人的孤独”,树洞代表“遗忘和铭刻”,电话亭代表“人类错位的沟通”。张艺谋《活着》中的皮影属于后者。有学者分析了电影《活着》中不同年代皮影的意义,分别为社会学意义、心理学意义和意识形态意义。但是,它仅讨论了皮影代表的意义,而没有上升为文化意象。另外有学者分析了皮影具有“玩偶”的含义,但是,它忽略了文化意象的另外一个面向。电影《活着》中的皮影到底具有怎样的双重文化意象呢?

我们认为在电影《活着》中,皮影是悲情文化意象和乐观的文化意象的交织。从悲情的角度来看,皮影所要反映的核心意象是与死亡相伴而生的“人如玩偶”,即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渺小与无助,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如同皮影戏中的皮偶,一笑一皆由人摆布。这和余华《活着》的小说的主题非常接近。作为一部名为《活着》的文学作品,我们却处处可见死亡的影子。但是,电影《活着》却试图改变这种阴冷、凄切的死亡背景,让观众看到活着的温情。因此,反映在皮影的文化意象中,我们也能从乐观主义的角度看到皮影具有“生的希望”的文化意象。但是,在悲情意象和乐观意象这两种意象下,任凭皮影多么欢快和美艳,悲情意象仍然是主线。接下来,我们将分别分析皮影的悲情意象与乐观意象。

一、皮影的悲情意象:人如玩偶

从悲情的角度来看,皮影反映的文化意象是“人如玩偶”,即大时代下个人的渺小和无助,这和同名小说《活着》的主旨非常接近。在《一九八六年》《现实一种》和《死亡叙述》等作品中,余华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传递着死亡的气息,对人性进行无情的鞭挞,小说《活着》同样如此。但是,张艺谋改编的同名电影《活着》则充满了更多的欢笑。这固然可以增加影片的大众传播力,但是,这样的改编会在一定意义上简化小说《活着》所要揭示的对“活着”的深刻含义。好在张艺谋在迎合大众口味的同时,通过皮影把小说《活着》中对“冰冷的死亡”的深刻解读展示出来。这就是从悲情的角度来看待皮影的文化意象。我们可以通过解读20世纪40年代、50年代和60年代三个时间段皮影出现的场所和内容,分析皮影的悲情文化意象。

第一,40年代的皮影意象:声色赌场中的任人摆布。

在40年代,皮影出现的场所是赌场,少爷福贵在赌博之余,偶尔会拿过戏班子的皮影,唱上两句:

望老天,多许一更,

奴和潘郎宵宿久。

宵宿久,象牙床上任你游。

少爷身份的福贵,皮影演唱的是“象牙床上任逍遥”这样轻浮的话题。当家珍来赌场找福贵,福贵一副“大男人”的姿态,不理会家珍;家珍无奈而失望地回娘家。此时皮影声声渐哀。最后福贵把房产输给龙二,皮影中的鼓点渐响,福贵大声高呼“没有啦,没有啦”,家产全无。在这一时期,我们通过皮影可以看到,作为少爷的福贵,以为自己能够主导自己的人生、婚姻和家业。但是,我们无奈地看到,福贵一夜之间从浪荡少爷变成失去家产、家徒四壁的穷光蛋。这正如同皮影一样,此时唱的是声色欢愉,下一刻就变成泣不成声,皮影不过是个玩偶,无法决定舞台的剧情。

第二,50年代的皮影意象:颠沛战事中的命若浮萍。

在50年代,福贵和戏班正在唱皮影戏时,一把尖刀划破皮影的幕布,福贵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此时皮影被无声地压在漆黑的皮影箱内。在这一阶段,皮影的悲情文化意象是个人不能主导自己的生命,在颠沛流离的战争时代中,福贵的命系在裤腰带上,命若浮萍,随时可以被阎王取去。这恰如皮影展现的意象,任人摆布,不能自已。和上一阶段相比,从不能主导自己的生活到不能主导自己的生命,皮影任人摆布的悲情意象加剧。

第三,60年代的皮影之殁。

在“大跃进”时期,镇长挨家挨户收铁,当镇长问:“福贵,你家还有铁吗?”天真的有庆拖出福贵的皮影箱,准备献铁。家珍一句“镇长,我们工地上唱皮影吗”救了那箱皮影。镇长说:“我见人家阵地上都是洋鼓洋戏,咱们就唱皮影吧。”炼钢场上响起了皮影戏:

赤精子使起阴阳镜,

宝镜照得目难睁,

吩咐一声莫怠慢,

嗳嗳——

佳荫关上逃性命,

嗳嗳——

炼钢场上人声鼎沸,皮影欢快,彰显着大时代平民百姓和谐相处的欢乐。可惜好景不长,有庆的死讯传来前,福贵正在唱皮影,却只剩“啊——啊”声,预兆大时代的个人悲剧。最后,镇长说“上面的社论下来了,越旧的东西越反动”、“留不住了,烧”。在火盆中,皮影被烧毁,火苗“轰轰”地侵蚀着皮影,瞬间成灰。

从40年代、50年代到60年代,我们看到皮影从40年代无法决定舞台剧情的玩偶,到50年代沉压箱底的哑然失声,再到60年代的毁灭,“皮影是玩偶”的悲情意象走向巅峰。

二、皮影的乐观意象:生的希望

张艺谋《活着》继承了同名小说的精神主旨,我们也可以从皮影的文化意象中窥见一斑。尽管皮影的悲情意象是“人如玩偶”,但是,在每一个悲情的意象后面又隐约可见“生的希望”这种乐观意象的影子。我们同样可以通过40年代、50年代和60年代三个历史时期反映出来。

第一,40年代的皮影意象:生活的希望。

破产以后的福贵找不到养家糊口的办法,龙二说“我借你一个东西,着着实实救你一回穷”。从龙二家出来,福贵搭了一个戏班并带着戏班踏上了外出卖戏的道路,皮影响起:

文仲心中好惨伤,

可恨老贼姜飞雄,

青龙关上逃了命,

啊……

皮影戏唱得虽悲凉,但是,由于皮影成了福贵养家糊口的工具。在那一刻,福贵才真正体会到皮影对他的重要性。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这和作为浪荡少爷偶尔手痒唱唱皮影的感觉具有天壤之别,当年皮影唱的常是声色犬马,如今皮影成了福贵的生活希望。

第二,50年代的皮影意象:生存的希望。

50年代福贵被抓去当壮丁仍不丢掉皮影,老全说:“不就是一箱破皮影吗?扔了算了。”说这话时,常年的战争在这个老汉的脸上刻上了深深的沧桑。福贵却仍抱有回家团聚的希望:“这是借人的,还得还呢!以后还指着它养家。”后来的皮影出现在“共军”的阵地上。在经历了一场大雪后,“共军”开始冲锋,一个战士挑起一片皮影,阳光下金光灿灿,接着福贵和春生开始为“共军”唱起了皮影,皮影的内容如下:

广成子使起翻天印,

宝印起处疼煞人,

急忙我把二将换,

速速逃奔黄花山,

嗳嗳——

嗳嗳——

恰如皮影所唱“翻天印”,“共军”夺得了天下,福贵因为会唱皮影,有了“干过革命”的本钱,皮影给了福贵更好地生存下去的希望。

第三,60年代以后的皮影意象:美好社会的期望。

虽然60年代皮影已殁,但是在影片最后,我们发现那口皮影箱仍在,成了福贵的外孙馒头喂养小鸡的物件。“鸡长大以后,能换来羊;羊长大以后,能换来牛;牛长大以后,我们就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小鸡是新生命的象征,而那口皮影箱装载着新的生命。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人们对于美好社会的期望。

三、结语

在电影《活着》中,皮影具有双重矛盾的文化意象。从悲情的角度来看,皮影是“人如皮偶”,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运的象征。但是,张艺谋为了服从同名小说,也为了提升“活着”的人文含义,在“人如玩偶”的皮影悲情意象下,又潜藏着“生的希望”的乐观意象。整体而言,皮影虽不能主导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但是,它却顽强地生存下来。皮影如同福贵的一生,历经家产散尽、战事纷争、家人离去仍然顽强地活着。因此,《活着》虽无处不在地弥散着死亡气息,但仍浸透了活的希望。

作家余华在解释自己创作灵感来源时是这样描述的:我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那位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先他而去,而他依然友好地对待世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这首歌深深打动了我,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对于小说题目,余华进一步阐释:“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迟子建说:“在沉重、庸常的生活中慰藉着人心的温情,成了支撑人们活下去的理由。”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本身。因此,皮影的“人如皮偶”的悲情文化意象和“生的希望”的乐观的文化意象,恰是《活着》所揭示的“冰冷的死亡”和“温情的活着”主旨的真实写照。

作者:李海兵,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广州市属高校科研计划项目(2012B019);广东省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研究会2011年立项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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