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犬儒与真犬儒以及“告别革命”
——读刘建梅《革命与情爱》发微

2014-01-28 07:45韩一嘉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4年24期
关键词:王小波自由主义革命

⊙韩一嘉[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伪犬儒与真犬儒以及“告别革命”
——读刘建梅《革命与情爱》发微

⊙韩一嘉[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王小波的才华体现在对自由主义的精神实质的把握,以及由此延伸开来的思想一致性。所以,当我们把刘建梅的评述放到这个脉络中来看,除却犬儒主义之不实评价,在一个更为长久的时段里考察,或许会廓清一些复杂的声音。而且,革命,不论作为一种历史事实,还是思想价值,“告别”这一姿态里所具有,只是“一代人”的祈愿,而不能成为良性思想的资源。

王小波自由主义犬儒主义

对于有过绵长历史,不断伤痛的民族,最容易产生记忆麻痹或回忆障碍。如果要评估这个民族的综合素质,较好的一种方式是研究他怎样处理历史、怎样倾诉自己的记忆,以及为什么是这样处理和面对的方式而不是那样处理和面对的方式。当然,如此阔大的场面调度不是笔力如我者可以做到的,但偶然读到刘建梅《革命与情爱》①时,却萌生感慨,做一点思考。

不论是李银河百般维护的水晶太阳,还是自谓“走狗”们称道的精神偶像,逝去十五年的王小波都可作为文化事件去考察,管中窥豹里可以见到当下的世道人心。但这样的做法往往成全其符号的意义,却失去了在人间活生生的肉体,所以,这里先撇下刘建梅,我们从王小波开始。

王小波说:“我认识很多明理的人,但他们都在沉默中,因为他们都珍视自己的清白。但我认为,伦理问题太过重要,已经不容我顾及自身的清白。”④当荆轲刺孔子式的理论流行于坊间时⑤,知识界不少人固然不满,但却囿于“清高”而“不屑于”和“傻子”争辩。如今往往是蛮(横)傻结合,叫你既畏其势,又忌其痞。“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傻有时能成为一种威慑。假如乡下一位妇女养了五个傻儿子,既不会讲理,又不懂王法,就会和人打架,这家人就能得点便宜。聪明人也能看到这种便宜,而且装傻谁不会呢——所以装傻就成为一种风气。”⑥于是不肯“装傻卖萌”也就需要很大的道德勇气。在绝大多数场合,自由主义所面临的都是这种“行为困境”,而不是什么“文化困境”。⑦谢泳先生曾指出:“王小波的意义就在于他有贵族精神。”⑧所以,刘建梅最后说王小波失去了文化之根和民族认同的愿望⑨,并以之与寻根文学作比,这显然是关公战秦琼,站在关公的立场上,责怪秦琼的肤色为什么不红了。

当今的中国,自由主义缺乏的不是学理,而是实践。正如汉娜·阿伦特所言:自由不诉诸于行动,就是空话。就目前的中国来看,我们不缺弥尔顿、罗尔斯、哈耶克这样体大虑周、思深意远的理论资源,缺的恰恰是甘地、曼德拉、哈维尔这样踩在地面上的人。但这是不是意味着进行新一轮的革命?差矣。低调的自由主义是不会揭竿而起,更不需要应者云集。落实到每一个个体生命的头上,这些事说穿了无非一是拒绝专横,二是宽容待事。⑩所以,王小波对于犬儒的宽容,并不代表他就是犬儒,这恰恰是他践行自由主义的原则:我不强迫别人去做,别人不做我也不加以谴责。“犬儒主义”一词通常用来描述一种“愤世嫉俗”的态度,犬儒主义者不认为利他主义及道德考量是人类行为的原始动机。后来渐趋虚无的现代犬儒主义是一种“以不相信来获得合理性”的社会文化形态。彻底不相信表现在它甚至不相信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它所不相信的那个世界。犬儒主义把对现有秩序的不满转化为一种不拒绝的理解,一种不反抗的清醒和一种不认同的接受。刘建梅很显然没有分清楚消极自由主义和犬儒主义的消极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刘建梅把王小波和王朔相提并论没有错,错在犯了一个二元对立和形式逻辑的错误,对于王朔的否定,并不影响对于王小波的肯定。就个人生存状态⑪而言,王小波作为体制外的自由撰稿人,不仅在社会学意义上摆脱了体制的束缚,同时也失去了体制在生物学意义上的“庇护”,拥有了双重意义的自由,而且在实际创作上也保持了既不媚上也不媚俗的自由思想者地位。

基于此,我们再来看刘建梅说的,她说王小波自相矛盾的是,他在精英主义与犬儒主义之间摇摆,一方面嘲笑中国知识分子的启蒙伪装和他们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位置,另一方面却从未放弃自己作为一个启蒙者的位置。⑫很显然,安放在王小波头上的犬儒主义帽子可以摘掉了,而关于启蒙,我想刘建梅在这里犯了一个逻辑错误。王小波批评的启蒙和王小波式的启蒙是一回事儿吗?长在集中营里的玫瑰是玫瑰⑬,但是,因吸取陈死人的肉和血成长起来的集中营的玫瑰,是不是就和长在山间野路边的玫瑰就一样呢?显然不是,在这里,王小波与刘再复那种启蒙领袖式的知识分子迥然不同,而这两者恰恰相互抵触,这才应该是刘建梅批驳的原因所在。这里要岔开一笔,20世纪90年代,虽谓“思想淡出,学术凸显”,但国内思想界轰轰烈烈的事情还是非常之多,这里仅说三件,一为二王(王蒙与王朔)关于躲避崇高的口号⑭,一为刘再复与李泽厚关于告别革命的思考⑮,而有望重整旗鼓的关于人文精神的大讨论⑯,则在最终的论述中成为一种文学化的阐释⑰,不仅削平了应有的思想深度,也逃避了本该的社会承担。而前两者最重要的是外化为行动后的逃避与矮化。其实质上是与己巳年风波后精神动荡,灵魂躲闪的外化。⑱

刘建梅又说,王小波只关注自我救赎,不仅没有一点儿理想主义的光芒,更没有20世纪80年代知识分子的精英立场。⑲我们也能看出,刘建梅所持有的还是80年代的启蒙立场。而关于启蒙,已经不需要再去爬梳或整理,“启蒙”这样过于姿态性的词汇已经被阐释得够多了,而对于这个概念的反思,早在阿多诺与霍克海默所著的《启蒙辩证法》里说的清清楚楚,启蒙驱赶了蒙昧的神话,却成为自己的神话。而在论述最后,刘建梅说,王小波小说中出现的犬儒主义的态度和玩世不恭的口吻,反而无视社会伦理道德的败坏,无视所谓“人文精神”的沦丧,这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90年代与消费文化相关的道德衰退现象。关于人文精神的沦丧,朱大可曾说,那几乎沦为一种浅薄的讨论。当然,我们不能就此止步,还是要就着刘建梅的讨论继续浅薄着。人文精神丧失的原因向来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是由自由市场和跨国资本导致的腐蚀和收买,另一派则认为是由于权力专横和制度束缚导致的孱弱和无力。前派左转,后派右转⑳,所以,当我们把刘建梅的评述放到这个脉络中来看,除却犬儒主义之不实评价,在一个更为长久的时段里考察,或许会廓清一些复杂的声音。

而最后想说的是,刘建梅关于施虐的讨论,其实可以放到中国所有当代作家身上,从余华到苏童,从刘震云到阎连科,与其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论,不如说与其所得出的结论成两张皮。不得不说,这算一个小小的遗憾。我们再反观其题目,是不是还没好好认识革命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要去告别了?㉑而且,革命,不论作为一种历史事实,还是思想价值,“告别”这一姿态里所具有的,只是“一代人”的祈愿,而不能成为良性思想的资源。

①此文着重针对其第六章《告别革命还是铭记革命?》中“王小波的施虐受虐美学”来分析。

②可参考朱学勤《道德理想国的覆灭》,虽是重审法国大革命,但对自由主义以及理解当下的国情亦有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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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王小波:《白银时代》,花城出版社1997年版。

④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自序)。

⑤⑥详见秦晖:《问题与主义》(打印稿)。

⑦关于文化决定论的困境,秦晖和朱学勤都有单篇文章论述。

⑧谢泳、丁东:《王小波:一位知识分子和一个时代》,见《岭南文化报》1997年110期。

⑨⑫⑲刘建梅:《革命与情爱》,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258页,第251—252页,第258—259页。

⑩秦晖:《共同的底线》,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

⑪关于王小波与自由主义的关系以及自由的生存状态,早在朱学勤的《书斋里的革命》中以《1998:自由主义学理的言说》一文阐释无遗,在此赘述,是为行文方便。

⑬此处的比喻来自萧瀚的《长在集中营里的玫瑰也是玫瑰》,此文虽是为莫言而写,却启发了我理解上述两个命题。

⑭相关论战已收入王彬彬的文集《一嘘三叹论文学》。

⑮对于“告别革命”的反思,有秦晖、金雁夫妇从俄国和东欧的考察,朱学勤也在一次访谈中谈及“存疑”。

⑯最先发起者四人:王晓明,张汝伦,陈思和,朱学勤。现已各按潮头,分化不表。关于这场大讨论,进来又有新的材料为之耳目一新,如李新出两本书《枭雄与士林》(台版为《百年风雨》)和《八十年代文学备忘录》。但不妨碍本文的讨论。

⑰朱学勤在《书斋里的革命》里一再反思当年的浅薄。后来者如朱大可也在《流氓的盛宴》中加以评述。

⑱行文至此,就陷入了不可讨论的地步。但是,作为文本本身,后现代的互文性还有其阐释效力。如王蒙在反驳王彬彬的文章中,把王彬彬称之为黑驹而与获诺贝尔和平奖者之黑马相提并论,并真的驴唇不对马嘴般用道德标尺来反驳,显然,后者之黑马失前蹄,并不是因为道德。而前者指黑驹尚未失掉前蹄,这里面激起坚硬的稀粥千层浪的,恰恰是王蒙所躲避的,也是刘再复与李泽厚所要告别的。但有一点我们也要注意,并不是因为这样,黑马或黑驹就因此而革命或者崇高了。

⑳这种高强度的概括可能沦为一种话语暴力,详细的论战可参考中国科学社会出版社2003年出版,公羊所编的《思潮》。

㉑相关话题相当之多,前两年关于文革之讨论,甚至拉上唱红打黑,有学者如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就指出,我们还没清理出文革和红歌中的毒素,就急忙汲取其中的营养。

作者:韩一嘉,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现代诗学方向。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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