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阳
纪江明小说《鲶鱼》的文化解读
王晓阳
小说《鲶鱼》是纪江明的新作,这篇小说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农村社会中十分普通的生活场景。在这个叫做 “白角外”的地方上演着令人捧腹又让人感慨的故事,它所反映的不仅是中国农村某一个角落的变化,而是整个中国社会即将发生的惊天剧变的前夜。小说以 “鲶鱼”为题,乍看之下毫无新意,细细品味却能够感受到作者的良苦用心。
小说《鲶鱼》讲述着发生在一个不知名乡镇 “白角外”的故事,古市镇的年轻后生张水清自愿入赘到陈发明家做了上门女婿,就此开启了一段颇具生活气息的神奇故事。我们认为这部小说可以被视为 “新乡土小说”的范畴,“新乡土小说,并非指新近发表的乡土小说,而是特指一种在文学观念、小说观念、美学追求上与以往传统意义上的乡土小说相比,具有新的、现代美学特质的新型乡土小说。与以往的乡土小说相比,新乡土小说一个最明显、最突出的变化是:几乎所有作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文化视角,力图对生活作出自己的文化学阐释”[1]。
传统的乡土小说更多的是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濒临失传的文化传统,或描写乡土社会中人们渴望摆脱现实,或着力展现人们徘徊于城市与农村的文化焦虑中。他们的生活充斥着淡淡的忧伤,这是一种他们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命运。
白角外是个鸟不拉稀的偏僻小村,到古市镇赶一次集,憋着尿一路小跑,来回要大半天。虽说村子三面是田畈,黄连溪紧贴村西,但端午一过,溪水比狗尿还细,十年九旱,村民一年手脚不歇忙到头,也只能囫囵填个肚子。所谓好铁不打打,好男不招亲,到白角外低眉垂眼倒插门的,都来自黄连山山区,那里高岭冷坳,食不果腹,日子比黄连还苦。
对于外人而言,白角外是一个落后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嫁到这里来,更有所谓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招亲”的俗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作者在小说的开篇就为读者设定了巨大的悬念,对于张水清为何会主动入赘就成为参加婚宴的人们最大的谈资。层出不穷的答案预示了白角外村民心中无尽的困惑,但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困惑才刚刚开始。这位入赘的新女婿不仅没有参加公分评定,而且不参加队里的任何劳动,他做起了货郎。对于过去的农村人而言,货郎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职业,他们往往是家庭主妇和孩子眼中的 “红人”。
但张水清并不是传统的货郎,他会在下雨的时候“头戴斗笠,身披雨衣”的出现在大家眼前,等收工的时候再拎着满满的鱼篓走过人群。这是一个有着新想法的货郎,他用白角外人不知道的手段谋生,赢得的是这里人充满疑惑却又不得不敬佩的目光。对于生活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农村人而言,当他们刚刚获得手中的土地,沉浸在无限的喜悦中时,张水清的出现无疑在向他们暗示着更为开拓的世界正在向他们招手。这一个思维和生活方式都完全不同的人来到了他们的生活中,必将为他们的生活注入新的血液。
但我们却似乎很难在现实生活中找寻到小说《鲶鱼》的影子,这是因为作者是以先验性思考去处理自己的文学创作,试图构建现实中应该存在的痕迹。我们应该认识到:“先验的日常生活建构了乡村日常生活世界,并不断塑造出具有类似国民性的农民。作家深入中国乡村日常生活世界,注意到这一先验的乡村日常生活世界的强大的传承力量,作家意识到必须对乡村日常生活进行批判。”[2]批判的结果主要是通过两个方面表现出来的:首先,“我”的伯父、二叔和父亲在面对一辈子不求人的陈发明时,所表现出来的诸般形态是 “我”所鄙夷的。读者很自然地将 “我”和作者联系起来,这种解读模式并不存在本质层面的误解,却也提供了一种可供参考的理解方式。其次,张水清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的行为都是白角外人前所未见的,却是外面的世界十分普遍的。当作者将笔下人物的惊讶、喜悦表现得愈发明显时,我们却在内心深处感慨白角外的闭塞、落后。
在传统的乡土小说中,作者所表达的更多的是一种怒其不争的怨气。即便是他们认为笔下的生活方式代表了久已逝去的传统,也没有太多的赞扬,而是以一种冷静、客观的方式去观察发生的这一切。这就使得乡土小说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对批判思维的文学表达,“即通过对诸如家庭、婚姻、两性关系、劳动场所、文化娱乐活动、消费方式、社会交往等问题的研究,对日常生活领域中的异化现象进行批判而进行”[3]。
这一切在小说《鲶鱼》中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在作者看来,张水清的出现正是可以为白角外人的生活带来根本性变革的外来力量。我们看到,张水清在整部小说中就是时尚的代言人,从他所骑的自行车到身上的的确良,再从他的手表到他的头发,无不透露着外面世界的气息。他的出现是作者刻意安排的结果,也是作者渴望为生活在这片大山深处的人们带去的一点希望。当人们日渐接受了改革开放带来的文明成果之后,对于这一场改革的缘起却逐渐遗忘了,被遗忘得最彻底的就是农村。因此,我们需要对于已经麻木了我们心灵的生活进行系统的反思。
1984年的春节,人们过得心不在焉,过得浮皮潦草,过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年一过,白角外村就要开始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哪怕你老迈得只剩一口气在那儿忽悠,哪怕你生下来还没完全睁开眼,都可分到一亩五分水田和一亩旱地。
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土地上的农民而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几乎可以概括他们的一生。这也造就他们对于土地的格外珍视,当 “联产承包分田到户”的政策在白角外开始实行时,这里的人们似乎与外界保持了一致。新的时代已经敲响了只有真正能够掌握这个时代脉搏的人才能听懂的钟声,张水清又一次成为走在前面的人。他没有像 “我”的父亲一样 “扔下教鞭就往地里赶”,而是种起了茶园,“承包了村里的老鳖塘和老鳖塘北面大片的溪滩地”。发生在 “我”身边的一切都是20世纪80年代的特殊时代造就的,生活在今天的读者或许很难去理解那个时代人们的心理结构,但我们却可以从传承相继的文化中感受到这一点,最为直接的就是改变了人们传统中 “越穷越光荣”的思想。不同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作家大力批判仇富思想,纪江明更多地给予了张水清赞许的肯定。当作家们开始在乡土小说中肯定创造财富的正确性,并进一步思考如何帮助乡村中的下一代去培养他们的创造财富的能力时,他们就已经超越了传统文化的束缚,开始以时代的文化去关注发生的一切。当张水清用电瓶渔具打来的 “鲶鱼”半卖半送给村里人时,他们开始享受到更为先进的生活方式带给自己的享受。而这一切都是传统的、封闭的社会结构中不存在的,发现它、接受它、利用它正是新的时代对于人们提出的要求。
新时代的作家都意识到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对于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影响,不仅是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如此,那些生活在农村的人们往往能以更为鲜明的对比感受到这一切。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之下,人们的价值取向开始出现新的转移。这种转移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就后者而言,部分作家以人性欲望的表达、现实道德的沦丧去冲击传统社会形态中的价值观模式,但更多的作家开始意识到现实的商品经济也会发展到乡村社会。
这一切在小说《鲶鱼》所讲述的故事发生的20世纪80年代还没有开始上演,这时的社会更多的是让人们感受一种洪波涌来前的悸动。张水清作为他们当中的先行者,他已然意识到靠着土地生活并不是今后的发展趋势,他开始尝试着在流动的社会发展中寻求自己的出路。他所选的流动的生活方式并没有能够引起白角外人的注意,在他们看来,自己的选择和张水清的决定并没有本质的差别。事实上,就当时的时代背景而言,任何形式合法的谋求财富的方式都是符合现代社会的合理诉求,这也将是地处偏远的外角地最终被社会发展的浪潮卷入新的时代的必然之路。在他们的前方是一条充满着未知和艰辛的道路,但却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最终选择。
暑假很快就到了。我们从阴森肃穆的祠堂奔跑出来,穿过大片披着金黄色的外衣、沉甸甸地垂着稻穗的田野,手足并用爬上老鳖岩,准备到溪滩玩耍时,眼前的情景让我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一片曾经是我们乐园的溪滩地,不知何时被整饬成了一垅垅整齐划一的茶园,更让我们吃惊的是,那些头顶烈日,在茶垅间挥汗如雨帮张水清除草的,居然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父亲和母亲。我们应该意识到:“没有欲望就没有生命,没有人的欲望就没有人的生命;没有了人的生命,世上的一切都将失去对人而言的价值和意义……欲望寻求满足的过程,就是创造力产生的过程。于是,有了欲望,生命与社会就有了活力,欲望越强,活力越大。”[4]当“我们每一个人的父亲和母亲”挥洒着汗水的时候,他们也是在播种着希望。这是一份压抑在农民心中良久的希望,而开启这份希望的第一人正是曾经他们无法理解的张水清。当张水清将电瓶渔具打来的鲶鱼带回白角外时,他所开启的正是一种全新的价值取向,而这也是作者希望生活在乡村的人们能够在新的时代里继续坚持的。
美味的鲶鱼早已经成为农村人餐桌上的一道菜,获得鲶鱼的方式却已经开始改变他们的生活。当我们试图从生活的细节中去理解20世纪80年代的白角外所发生的一切时,必须认识到这一切仅仅是中华大地上所发生一切的缩影,它所折射的是一个民族渴望富强、一个时代渴望和平的心声。当我们感慨张水清的超前意识时,或许更应感慨迅速发展的时代带给人们的巨大影响。
[1]赵允芳.90年代以来新乡土小说的流变[D].南京:南京大学,2008.
[2]王华.新世纪乡村小说主题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1.
[3]陈学明,吴松,远东.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37.
[4]程文英.欲望的重新叙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叙事和文艺精神 [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3.
王晓阳(1981— ),女,重庆人,文学硕士,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前教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词汇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