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窗帘

云中燕子

晚上，我正在灯下翻看一本杂志。

笃——笃——

声音很轻，刚开始，我以为是风吹得门在响，后来倾耳一听，又像是有人在敲门。可是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洗衣店吗？

我经营的洗衣店虽然很小，但生意一直不错。特别是去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真是太忙了，每天都有人来洗衣店，送来棉袄、棉大衣、西服、套装，有时候到了晚上，还会有人拿来衣服，催着赶紧洗，所以我只好常常加班。可是一到夏天，人们来洗衣店的次数明显少了，我也乐得轻闲。

“会是谁呢？”

我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走出里间的小屋。穿过狭长的工作间，打开门脸的玻璃门，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借着月光洒下的清辉，我看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只雪白皮毛的兔子！

“请问，这是月光洗衣店吗？”兔子细声细气地问。

这是第一次一只兔子来我的洗衣店呢！而且，还是一只蛮秀气的小兔子，它的眼睛亮亮的，向我羞怯地一眨一眨的，看上去惹人怜爱。我点点头，把它让进来。

“你要洗什么东西呢？”

兔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一层层细细地打开，里面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雪白的布。一时，我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我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兔子就嗤地一笑。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月光洗衣店……”它话没说完，随即便停住了，仿佛为刚才自己说出的话不好意思似的。

这块布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下子吸引住了我。这是一款质地非常柔软细腻的布。像棉布一样柔软，但要比棉布名贵；像丝绸一样光滑，但又比丝绸更加柔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块布，更确切地说，是这张名贵的窗帘。因而对兔子流露出的神情，我并没在意。

凭我在月光洗衣店这么多年的经验，我想清洗这款窗帘，根本不成问题。我镇定自若的神情，最终还是让兔子相信了我。

“这可不是一般的窗帘哦！”兔子临走前，还在叮嘱我。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习惯性地客气着：“请您尽管放心，保证会让您满意的。”

我转身把窗帘收起来，放进一旁的柜子里。

“这个窗帘不能机洗。”兔子又踅回来，郑重其事地告诫我。

“好的。”我微笑地点点头。

“不能用开水烫。”我刚要去关玻璃门，只听咕咚一声，兔子又从台阶下跳到我面前。

“嗯。”我微笑地望着它，“不知还有什么注意事项，请您一块儿说出来好吗？”

这么一说，兔子放在胸前的两只爪子绞来绞去，倒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我想其它的你都知道。”

“嗯。”我点点头，一直望着兔子在胡同口一转弯，不见了。

四周的月色朦朦胧胧的。我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感觉像在做梦，可是我转回身，打开柜子，那张窗帘还在。

刚才我没注意，现在打开包袱时，我才发现，原来包袱也是用同样雪白的布做的。而且打开包袱皮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好像是什么花的香味，我使劲吸着鼻子，使劲回忆着，可是却想不起来。

我把窗帘洗好后，挂在阳台上晾干。月光洒在窗帘上，银色的缎面一闪一闪的，波光粼粼的，像闪烁着一池发亮的小星星，让人简直看呆了。

笃——笃——

第二天晚上，又是那个时间。

我赶紧跑去开门，我猜得一点没错，真的又是它！幸亏我昨晚连夜洗好了，还把窗帘按原来的样子叠好，包在了包袱里。

兔子打开包袱，拿出窗帘，仔仔细细地翻看着。

兔子绷紧的小脸上，渐渐露出甜美的笑。看来，它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兔子的小手刚要伸进衣服口袋里，我赶紧按住了它：“你是第一次来我的小店，这回就算我帮忙吧。”

“可是，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现在我的活也不多。不过我想知道，你的窗帘是在哪儿买的？”

兔子听到我夸它的窗帘，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三瓣嘴，开心地笑了，两只雪白的兔子耳朵跟着向上一耸一耸的。兔子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可爱！

“你买不到的，这是我自己织的喔！”

“真的呀？”我有点不相信，还有这么手巧的兔子！

“不如……不如我送你一张窗帘吧。”

“好呀！”没想到兔子这么大方！于是，我锁好玻璃门，跟在兔子后面，一起走出了月光胡同。

月光胡同向东一拐，再向南走不到两里路，就是郊外。这个地方，我散步时常来，可是走着走着，我就不认识路了。路两旁，是越来越深的灌木丛，越来越茂密的杂草，走出杂草与灌木丛，却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草地的尽头，远远望到一棵高大茂盛的桂花树，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啊，好熟悉的香味呀！我想起来了，就是窗帘上散发的香味，也是包袱皮上散发出的香味，原来是桂花香呀！

可是，这时还是七月盛夏呀，桂花怎么会开呢？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到了。”

我正在疑惑间，听到兔子说。前面是一幢蓝色的小房子，小房子建在高大的桂花树下，上面还竖着红色的烟囱，看上去既温馨又美丽。

这是兔子的家。

兔子的家看着很小的，走进去却很宽敞，里面有很多扇窗户，每扇窗户上都垂着白色的窗帘。屋子靠窗的位置还放着一张织布机。

“我喜欢窗户，也喜欢透过窗户看窗外的景物，可是有了窗帘的窗户才会让窗外的风景变得更加美丽！”

兔子说着，来到窗前，伸手向窗外敏捷地采起一束月光，轻盈地放在织布机上，银色的丝线在织布机上来回穿梭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过后，很快一张窗帘织成了。

我站在旁边，瞪圆了眼睛，几乎看呆了！

原来月光窗帘是这么织成的呀！

“既然有新窗帘，为什么还要清洗旧的呀，换一张新的不就行了？”

我问它。

“月光窗帘必须用满月的月光织成，就像今晚这样，一个月只有不多的几天，其它的时间月光的丝线都太黯淡，根本无法采集，还有的时候赶上阴天，连月光也会看不到，所以织成一张月光窗帘并不容易呢。”

我点点头，没想到月光窗帘这样来之不易，我在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那兔子会不会食言呀？

“你的。”兔子拿起新窗帘转身递给我。

我兴奋地接过窗帘，慌忙塞进怀里。我急着回家，真害怕兔子会后悔呀。

兔子像在洗衣店一样，在我耳旁还在不停地叮嘱着：千万不能机洗，不能用开水烫，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不能洗……可是我哪还有心思听它啰嗦呀，只是想着早点回去，早点把窗帘挂到我的小屋里。

兔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引着我，走出那片草地，穿越灌木丛与杂草丛，又回到熟悉的小路上。

回到小店，我把窗帘挂上去。窗帘在月光下，如倾泻的流水一样，波光粼粼的。我躺在床上，悠闲地闭着眼睛，凝神细听，还能听到月光与窗帘轻触时，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响声，那美妙的声音，宛如天籁。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一天晚上，我喝咖啡时，不小心洒到了窗帘上。于是，我赶紧取下窗帘，放在水里清洗起来。我一边洗，一边回忆着兔子的话：不能用机洗，不能用开水烫，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当然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想不起来了。

洗干净的窗帘又挂在我的窗子上。那时，已经是冬天了，每天傍晚，常常有客人敲门，来店里送来要洗的衣服，或者来取衣服，每次打开玻璃门的时候，我想，要是兔子多好呀！真的很想它了呢！也很想告诉它，谢谢它送我的月光窗帘。

又是一年夏天，窗帘被我保存得非常好。当然我不会再犯迷糊把咖啡洒到窗帘上了，可是时间一长，窗帘上蒙上了灰尘。于是，我又取下窗帘清洗干净，可是，第二天晚上再挂在窗户上时，我忽然发现，它变成一张最最普通的窗帘了。它不再有淡淡的桂花香，也不会在月光下传来淙淙的流水声。

我百思而不得其解，在失望中，我沉沉地睡去，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夏天，我跟在兔子后面，来到一幢蓝房子前，蓝房子上面有好看的红烟囱，再往上是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桂花树飘来阵阵花香，兔子送给我一张月光窗帘，它不停地叮嘱着：

不能机洗，不能开水烫，不能洗……

从梦中惊醒，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兔子告诉过我：窗帘不能洗两次……

后来，月光窗帘一直挂在我的小屋里，跟普通的窗帘没什么两样。我仍住在月光胡同，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洗衣店。我时常会想念兔子。可是从此之后，兔子却再没来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