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2014-01-27 20:47任正非
女士 2014年1期
关键词:复习功课玉米饼弟妹

任正非

我能考上大学,小玉米饼功劳巨大。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就进不了华为这样的公司,社会上多了一名养猪能手,或街边多了一名能工巧匠而已。小小的玉米饼,是从父母与弟妹的口中抠出来的,我无以报答他们。

20世纪末最后一天,我总算良心发现,在公务结束之后,买了一张从北京去昆明的机票,去看看妈妈。

前几年我每年也去看看妈妈,但一下飞机就被办事处接走了,说这个客户很重要,要拜见一下,那个客户很重要,要陪他们吃顿饭。忙来忙去,忙到上飞机时回家取行李,与父母匆匆告别。妈妈盼星星、盼月亮,想和我唠唠家常,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有一天早上,妈妈从菜市场出来,提着两小包菜,被汽车撞成重伤。当时我身在伊朗,飞机要多次中转才能回来,在巴林转机要待6.5个小时,真是心如煎熬,又遇巴林下雨,飞机延误两个小时,到曼谷时又晚了点,没有及时赶上回昆明的飞机,直到深夜才赶到家。

见到妈妈,我知道她不行了,头部全部撞坏了,当时的心跳、呼吸全是靠药物和机器维持,之所以在电话里不告诉我,是怕我在旅途中出事。我看见妈妈一声不响地安详地躺在病床上,不用操劳、烦心,好像她一生也没有这么休息过。

我真后悔没有在伊朗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我想伊朗条件差,我一打电话,妈妈又唠叨,反正过不了几天就见面了,就没有打,而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如果我真打了,拖延她一两分钟出门,也许妈妈就躲过了灾难。这种悔恨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我看了妈妈最后一眼,妈妈溘然去世。

1995年,我父亲在昆明街头的小摊上买了一瓶塑料包装的软饮料,喝后拉肚子,一直到全身器官衰竭而去世。

父亲任摩逊,尽职尽责一生,可以说是一个乡村教育家。妈妈程远昭,是一个陪伴父亲在贫困山区与穷孩子厮混了一生的普通园丁。

父亲穿着土改工作队的棉衣,随解放军剿匪部队一同进入贵州少数民族山区筹建一所民族中学,一头扎进去就是几十年,他培养的学生有不少成为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有些还是中央院校的校级领导,而父亲还是那么位卑言微。

我与父母相处的时代,印象最深的就是度过3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今天想来还历历在目。

我们兄妹7个,加上父母共9人,全靠父母微薄的工资来生活,再无其他来源。本来生活就十分困难,儿女一天天在长大,衣服一天天在变短,而且都要读书,开支很大,每个学期每人要交2~3元的学费,到交费时,妈妈每次都发愁。我经常看到妈妈在月底到处向人借钱度饥荒,而且常常走了几家都未必能借到。

直到高中毕业,我没有穿过衬衣。有同学看到很热的天,我还穿着厚厚的外衣,就让我向妈妈要一件衬衣。我不敢,因为我知道做不到。我上大学时,妈妈一次送我两件衬衣,我真想哭,因为,我有衬衣了,弟妹们就会更难了。我家当时是2~3人合用一条被盖,而且破旧的被单下面铺的是稻草。

上大学了,我要拿走一条被子,家里就更困难了,因为那时还实行布票、棉花票管制,最少的一年,每人只发0.5米布票。没有被单,妈妈捡了毕业学生丢弃的几床破被单缝缝补补,洗干净,这条被单就在重庆陪我度过了5年的大学生活。

我们家当时每餐实行严格分饭制,控制所有人欲望的配给制,保证人人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这样,总会有一两个弟妹活不到今天。我真正能理解活下去这句话的含义。

高三快高考时,我有时在家复习功课,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用米糠和菜和一下,烙着吃,被父亲碰上几次,他心疼了。其实那时我家穷得连一个可上锁的柜子都没有,粮食是用瓦缸装着,我也不敢去随便抓一把。

高考前3个月,妈妈经常在早上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玉米饼,要我安心复习功课。“记住知识就是力量。别人不学,你要学,不要随大流。”“以后有能力要帮助弟妹。”

背负着这种重托,我在当时的环境下,将樊映川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从头到尾做了两遍,学习了逻辑、哲学。我还自学了3门外语,当时已到可以阅读大学课本的程度,终因我不是语言天才,加之在军队服务时用不上,20多年荒废,完全忘光了。

我当年穿走父亲的皮鞋,没念及父亲那时是做苦工的,泥里水里,冰冷潮湿,他更需要鞋子。现在回忆起来,感觉自己太自私了。

回顾我自己走过的历程,唯一有愧的是对不起父母,没条件时没有照顾他们,有条件时也没有照顾他们。

爸爸,妈妈,千声万声呼唤你们,千声万声唤不回。

逝者已经逝去,活着的还要前行。

编辑 魏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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