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进城者

刘涛

韩晓英成长于陕西彬县，现任职于《咸阳日报》，从农村到城市一路走来颇为艰辛，其中颇多独特的体验和感受。她开过服装店、饺子馆，在报社等媒体工作过，出版过散文集《襟袖微风》，长篇小说《都市挣扎》2011年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作家中与晓英有相似经历的不乏其人，如王十月、郑小琼等，他们都是“进城者”，因为对文学执着（晓英自己说要“把文学往死里爱”），他们一方面在文学中安顿了身心，另一方面也因为文学改善了处境，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可以从事自己喜爱的与文学或文化相关的工作。他们曾长期在社会底层挣扎，经历惯人间辛劳，也看惯了人间百态，一旦写作，会传达出很多独特的经验和感受。不过倘不更扩大自我，长此以往，他们有可能会遭遇瓶颈，因为经历易写尽，故须向深厚走，所以他们还面临着如何革新自我的问题。

《都市挣扎》是韩晓英第一部长篇小说，皇皇近四十万字，历时三年，四易其稿，写作中投入了极多心血。据说该小说几易其名，最终确定为《都市挣扎》，这个题目可以准确传达作者的心思、写作志向，也可以传达小说的寓意和内涵。此前拟的几个题目，如“潮”、“火蝴蝶”等则略显抽象，有点让人不知所云，不若“都市挣扎”四字简截了当地点出小说主题，且传达出强烈的感情。

《都市挣扎》包括两个关键词：都市与挣扎。都市云云暗含了都市与乡村的对立，“进城”这一主题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长盛不衰，盖因这一社会问题从未得到解决，故在不同时期总会有小说写这一主题，也总会有佳作涌现。以“挣扎”二字形容进城者的状态，可谓确矣。进城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老板斗，与同事斗，与房东斗；与自己斗，与家人斗……大都有不寻常的故事，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都市挣扎”四字确实概括出了都市新移民的遭遇和心态。

相较一般的“进城”小说，《都市挣扎》提供了新鲜的经验；韩晓英书写了文化产业的从业人员在都市中的经历，此其功也。李星对该书有颇恰当的定位：“一代文化打工者的命运和心灵映照。”小说中的林夕、燕子等皆是文化打工者，他们从事着与媒体、文化相关的工作。

由于“底层文学”的倡导，2004年之后，描写农民工或下岗工人在城市中挣扎的小说蔚然成风。有大量小说描写底层农民工在城市的遭遇，且往往偏于写他们的困难、苦难等。而部分略有知识者从农村进入城市，正是李星所谓“文化打工者”，他们在都市中的处境如何、心态怎样，这一题材似乎尚未得到开发和重视。“文化打工者”与底层农民工不一样，他们受过较好的教育，从事较为高端的职业，交际圈子也颇广泛，但他们有着特别的境遇和压力：生活也拮据，工作也艰辛，情感纠结，人际关系复杂。“文化打工者”这一群体在“进城者”中数量庞大，应有作品来反映他们的经历与挣扎，表达他们的诉求与愿望。同时，近年文化产业云云呼声颇高，但文化产业公司如何运作、内部生态如何、从业者处境怎样等等，外人都所知甚少。《都市挣扎》除了描写“文化打工者”的经历之外，还见出了文化产业内部的情况，他们的运作模式，以及产业中的老板、中层职员、一般员工等的心态。因为自己的经历，晓英颇为熟悉城市的文化产业领域，一旦写作，笔端自然到此。《都市挣扎》带有晓英自传的色彩，更写出了文化产业中部分从业者在都市里的苦苦挣扎。

《都市挣扎》重点写“文化打工者”在情感生活与经济生活这两方面的挣扎。小说前半部侧重写情感生活，林夕与丈夫分分合合，最终离婚。小说后半部分侧重写经济生活，离婚后，林夕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女儿，她就职的《中国商潮》又宣布破产，她陷入了经济窘境。“文化打工者”中的女性在城市“挣扎”，遭受各种压力，面对各路人马，情感与经济两方面更是首当其冲。《都市挣扎》抓住这两个主要方面来写，收到了纲举目张之效。

韩晓英是陕西作家，她或受贾平凹等陕西籍作家的影响较大。《都市挣扎》若以贾平凹之“象”而言，可谓《废都》、《秦腔》、《高兴》之集合。韩晓英写林夕等人的情感经历，其中的性爱描写亦颇大胆、热烈，可当《废都》之象；写“进城者”，可当《高兴》之象；写农村之凋敝，可当《秦腔》之象……晓英目前对时代的理解，对文学的理解，大概不出这一格局。晓英很推崇贾平凹，她在博客中贴出与贾平凹合影的照片，照片中即是贾平凹在阅读这部小说。

一般而言，学习写作之初，往往会学习时人，尤其易从身边的时人学起。但这一过程持续时间不宜太长；积累深厚之际，应从这一局面中跳出。可以继续学习时人所学习者，“尚友古人”，如此努力，作者会不断翻出新的局面。这些话，我愿与晓英共勉。

《都市挣扎》中，作者流露出对理想文学的理解，或可商榷。若欲更进一步，可从此等处入手，让林夕、燕子等人更多变化，对文学的品味和理解亦可再深再广。贾平凹年少之作亦显稚嫩，但因坚持不懈，能量日积月累，后来气象大变。晓英正年轻，希望她持之以恒，不断进步，《都市挣扎》正是其写作程途的良好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