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赋渔]用文字留住我们的精神家园

2014-01-17 15:53刘维
书香两岸 2014年8期
关键词:椋鸟逝者匠人

刘维

在虚构文学广受大众喜爱和讨论的时候,一直写纪实和非虚构的申赋渔,总是别出心裁,走在另外的路上。他的书不多加宣传却饱受好评,《一个一个人》三个月第一版就售罄,《光阴:中国人的节气》大陆版卖断货,今年夏天他的《逝者如渡渡》全新装帧设计和再版,秋天,他有所突破的新书《匠人》也将面世,他将等来写作旅程上不断探索的又一个收获,迎来又一个里程碑。

从纪实类著作《不哭》,到《一个一个人》,到《光阴》《逝者如渡渡》,再到即将出版的《匠人》,申赋渔的关注和写作是动态的,在不断变化。他探索属于他的方向,不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只在每一次将自己看到的思考的倾诚表达。他很稳,认准了题材就带着“想做”的固执心态去做,每一步都走得慢,走得很认真。

内容与设计的完美融合

6月再版的《逝者如渡渡》,是申赋渔2009年的作品。申赋渔长期合作的设计师,也是他的好朋友朱赢椿当年为这本书设计了精致繁琐的封面。5年后,这本书再版,朱赢椿选择了用另外一种方式呈现这本书的内容——以浅灰色做封面主色,一只渡渡鸟跃然于上,书名和作者名均无色铭刻,简洁、沉稳、纯粹。内里每一个故事附有南京艺术学院魏永恒老师特作的插画,画风质朴,笔触细腻,每一帧动物的神态和眼神似乎都能直击人心。书页是牛皮纸式的旧黄,朴素的质感和散文式优美的文风,让人感受到独属于纸质书的美感。

申赋渔从不介意给合作者更多的自由创造机会。他说,“专业的事就该让专业的人来做。”他们对对方的专业能力有着绝对的放心,申赋渔所有的书都是朱赢椿设计的,其中《一个一个人》朱赢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哭》那本书,朱赢椿在文章中曾描述,“申賦渔独特的文笔和故事情节一下揪紧了我的心,已经很久没有流泪的我,竟流下眼泪。”而拿到这本书的读者也对内容与情感的融合感慨不已,“书名和设计都让人有了想哭的感觉。”好朋友将情感交付,思想不断沟通碰撞,他们彼此欣赏、理解,相互信任,塑造出一本本值得珍藏的好书。

申赋渔对朱赢椿也从不吝啬感激,“我的书,他都付出了很多心血。”确实,申赋渔的每本书,内容和设计总是相得益彰,令人不忍释手,产生收藏的冲动。想到他最喜欢的《一个一个人》,被他称为“写得最自我”“不可复制”的个人社会史,也是朱赢椿拿到当年“中国最美的书”褒奖的设计作品,这样的惺惺相惜为他们带来了快乐和荣耀。

“这也是关于人的哲学式思考”

《逝者如渡渡》被申赋渔归类为生态文学。他惋惜这类文学类型国内还不多见。他认为这类作品带着对人的位置的哲学思考,比如法布尔的《昆虫记》、梭罗的《瓦尔登湖》。《逝者如渡渡》这本书不只是对灭绝动物的挽歌,同样关注的还有人在自然界的位置,人与自然、历史、社会的关系。他也在探寻人是否真的具有剥夺其他生物生存和自由的权力、强势民族对弱势族群的征服暴力和血腥,弱势的原始文化也在逐渐消失的悲剧等等话题。

新西兰椋鸟、美洲海豹、日本狼、旅鸽、蜗牛飞鱼、纽芬兰白狼……书中每一种动物背后都有着悲伤的故事,以及一些可能从未耳闻的文化地理知识,其中新西兰椋鸟让申赋渔印象尤其深刻。1907年12月28日灭绝的新西兰椋鸟,在蜂拥而入的欧洲人焚烧森林抢夺土地后,失去了安身之地,而给它们沉重一击的还有当年访问新西兰的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他将椋鸟的美丽羽毛随手插在自己的帽子上,没想到这成为风靡欧洲的时尚,加速了新西兰椋鸟的覆灭。而那些曾经英勇对抗异族入侵的毛利人,如今也被西方的生活方式同化,普遍患上了糖尿病,甚至可能将在本世纪末消亡。今天我们在时尚杂志和电视上,总能看到欧洲贵族帽子上那一撮靓丽的羽毛,这很难让人想象背后的悲惨史实。然而没有反思,总会有下一个新西兰椋鸟的悲剧重演。反思,是申赋渔赋予这本书的重要意义之一。

不过追溯起写《逝者如渡渡》的起点,却是因为申赋渔的女儿唱唱养小鸟的生活琐事引发了他的思索。在拥挤的钢筋水泥城市,如何让都市里的孩子学会尊重其他生命、珍惜自然?他提笔开始了第一个故事《渡渡鸟》,后来短篇结集,书才应运而生。他说最初的愿望很单纯,只是希望女儿和其他孩子们能通过一些故事,更了解生命,了解自然和人类自己。

身为一个父亲,他认为孩子应该多接触真正的自然,在阅读中认识自然,在故事中明白道理,他希望女儿也能明白他理解的美,“美就是自然、纯粹,不做作。”他觉得该让孩子们知道,自然,不是动物园里面那种被束缚的不自由,“动物园里都是猎奇,哪里有什么自然。”他不认可带孩子去动物园,见到了铁笼里的动物就能感受到自然之美。在书中的《象》一节,大象“路脉”踩死自己刚生下的小象,血淋淋的悲剧让人悲叹,他在故事后面一针见血地总结道,“人类对动物天性的扭曲,甚至让动物无法接受迟来的歉意。习惯性豢养,习惯性死亡。”他对动物的牢笼生活深怀同情,并希冀孩子们也能明白这种情感。

为了这本不只讲动物,还关于种族、历史、国家、人类的书,申赋渔需要查阅大量资料做准备。书中每一个动物的选择都有申赋渔自己的考量,比如尽量涵盖更多地方,包括亚洲、大洋洲、美洲、南极洲等地,对具体的史实和数据他也苛刻要求,内容精益求精。这本书写了三年。最后选择的这些动物,组成第一部分18个精妙的短篇。他淡然道,“用上的资料可能才十分之一都不到。”因此这本书的读者其实并不仅仅局限于孩子,也适合感兴趣的成年读者阅读。当然作为给孩子读的科普书也十分恰当,都是故事,不枯燥,轻松易读。《逝者如渡渡》曾获得冰心文学奖,出版第二年还被新闻出版总署评为“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的优秀图书”,想必也正因为此。

“哪怕只是给人带来美好的一瞬间”

有见过申赋渔的网友用“慈眉善目”形容对他的第一印象,相由心生,就猜到他大可能是一个善良、真挚的人。他的第一本书《不哭》出版后,收入捐给了书中提到的一家安徽孤儿院。《不哭》收录的是申赋渔18篇新闻作品,是关于弱势群体的故事,体现着写作者的人文关怀。说起这个,他只轻描淡写,“这本书写苦难怎么还挣稿费”,这不过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是作为记者的社会责任感”,希望能“解决一些困难,改变人的命运”。这本书出版后仍有很多后续故事,比如孤儿院有很多患兔唇症的孩子,正好有美国机构来做免费的手术,孩子们被接到南京进行了医治;比如有个孩子需要长期做植皮手术,一个具有这样条件的美国家庭收养了他……

申赋渔写作的题材看上去永远那么诚恳。没有耸人听闻,也没有空洞浮夸,每一个都是关于我们熟悉的生活:苦难的真实记录、节气风俗、个人的社会史、生态自然、传统手艺人……从这些选择中,也可以看到他本人的视野在发生着转向,从《不哭》的人中的个体,移向更广的天地。他开始转而关心人类普遍关注的问题,认为那更能引起人的共鸣。申赋渔觉得,记者的身份力量有限,常常让自己有无力感,于是作家成为他实现所想的另一个平台,让人能从更深层、自身、内在的地方去思考,尽自己的可能去改变命运,增加自己的能量,这是他作为作家内心最大的希望。

从《光阴》到纪录片《龙的重生》,再到即将出版的《匠人》,体现着他对传统文化的关注,“比如关于传统文化的《光阴》,就很能引起台湾人的共鸣。”他举这本书为例,《光阴》大陆版卖断货,台湾版也很受台湾市场的欢迎。而新书《匠人》则记录15个传统匠人的手艺、人生、故事。对于传统文化,他深怀敬意,“当一个人丧失了精神的家,就会变得很可怜”,他在尝试用文字留住家园。

此前他在法国生活了近两年,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在欧洲采访、观察、思考,与人深度打交道的过程,让他开阔了视野,学会多角度去思考事情,“原先是以东方的、中国的、甚至是乡村视野来进行创作,现在看待事情要多元化、多角度、多层次。”表述方法和思考方式也发生一些改变。在这里他认识了不少有趣的人,也让他想起自己的纪录片梦,并决定着手去做。他导演的纪录片《龙的重生》今年4月发布,在法国和南京的电视台播出。这个片子的摄像师是法国人,作曲则是德国人,以南京和法国为拍摄对象,多少带有国际化的意义。但他经过欧游这一圈回来后,却更肯定民族和传统文化的重要性,“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才能区别于别人,让人发现这个社会的价值。如果我们把匠人写得像做马具的、做面包的、酿葡萄酒的法国人,那就有点不伦不类。越质朴越好。”这些思考,让他更回归于质朴、真实、传统。《匠人》也将会是“很土、很接地气、往回走”的作品。

作为一个记者,申赋渔是一个特别的记录者,他将文学手法融入新闻写作,不喜欢干巴巴的“新华体”报道,更倾向于写“新新闻主义”的作品。然而作为一个作家,他又有着记者对纪实力量的追求和信任,于是,在写作手法上,他又更喜欢写真实、实在的内容。他笑言,“可能做久了记者,想象力没那么够。”

不管是写什么拍什么做什么,选择什么来关注和坚持,他都觉得只是他想做的、能做的事。申赋渔还坦承生活中的自己是感性大于理性的人,他自我评价很简单:谦恭,努力往前,做自己想做、能做的事,哪怕只是给别人带来美好的一瞬间。我想也只有这样,一个内心住着一片海,视野装着整个世界,关心生态、悲悯苦难、珍视传统的作者,才可能做到对资料和题材始終精益求精的坚持,在一个个看似简单的文字排列组合里,坦然真挚地在读者面前展露自己的人文关怀和哲学思考。如果不以作家的身份评价申赋渔,他生活中应该可以被评价为一个接地气、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好人”。更简洁些,就是——“不浮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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