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古诗十九首》里的这个句子,原本描述的是分处星河两侧的牛郎、织女之间的隔绝与相思;而若是挪用它来形容毗邻地域之间的关系,或许也还算恰当。本期《中国国家旅游》杂志报道的“双子城”——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中俄之间的界河黑龙江,把原本在气候、风土、景观上并无二致的地域突兀地截断,这一侧是中国的边城,那一侧,则成了俄罗斯阿穆尔州的首府,该国在远东的第三大城市。诞生于政治条约的一次划界,凭空构造出界河两侧的民族与文化差异;从此,原初的“一”变成了“二”,沿着这条永远无法熨平的褶皱,人们心中的世界也分成了“这边”和“那边”。
这种二重性渗透在我们对黑河的报道中。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这两座城市既相互对峙,又彼此吸引;既判然有别,又无法摆脱对方的影响而茕然独存。到了黑河,谁能拒绝品尝这里地道的俄式大餐?谁会忘记拍摄几张欧式穹顶建筑的照片?而在我们对布拉戈维申斯克的“闪电式”报道中,中国制造的小商品和数量巨大的中餐馆则成了无法忽视的存在。可以说,定义其中任何一个城市的特征,我们都无法避开另一方的映衬与旁白。在这个意义上,黑河与布市是名副其实的“双子城”,有着我们在人类孪生兄弟身上常常观察到的困扰与愉悦。
在更多地方,类似的界限会以更温和、人为性更弱的形式存在。比如匈牙利的布达和佩斯,中国江苏的扬州和镇江,就都是由江水分隔出的“双子城”;甚至在一个城市内,也能出现像巴黎塞纳河的左岸与右岸、香港的本岛与九龙、新界这样的区分。除去地域分界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效应,对旅游者而言,界限的存在无疑会让我们的游览体验变得更为丰富;我们身在“这边”,却又时时感受到“那边”的对照与吸引。甚至不妨说,很多国际都市的魅力,恰恰是源自因分隔而形成的张力和多元性。
日前,我有幸受邀在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学图书馆做了一次关于“智慧旅游”的报告;在将近结束的提问环节中,一位听众问道:“在你看来,什么是旅行的本质?”我略加思考后,顺着本文的思路,用“多重性”回答了他的问题:依我之见,对旅行者来说最本质的体验无疑是“此处”与“彼处”、“这边”与“那边”之间的对立。在旅行中,我们既仍是原本的自己、又已变成了“别人”;既固守着最初的起点,又不得不面向全新的目的地彻底开放;而正如前述,旅行者眼中的世界,往往也处于不断分化解析的进程中。世界借此向我们展现它的繁复和丰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