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说话

艾小羊

咖啡馆不远的地方，是湖北省中医院。常有住院的人溜出来，在这条老巷子，一家家酒吧、咖啡馆看过去，当然，他们只是看看、问问，难得有心情坐下来喝点儿什么。

她是个例外。她进来的时候，走得很慢，虽然没有穿医院的病号服，衣服上却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在台阶下面停下脚步，偏头看走在身边的他，他会意，伸手扶她上了台阶。两人进来转了一圈，便往外走。男人已经下了台阶，她却忽然坐在椅子上，男人回头看她，谁也没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10秒钟后，他摇摇头，转身回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要了一块儿提拉米苏，一杯热可可，他什么都不要，开始玩手机。两人就这样，一起待到晚上9点。

他们离开时，男人扶她下台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瞧瞧，谁像你一样，在医院保胎还到处跑。”她偷偷笑了，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却仿佛看到了她的笑容，也微笑起来。

这是我在咖啡馆遇到的最不爱说话的伴侣，那个夜晚，他们合力营造出的特别的小世界像一帧黑白照片，留在我的记忆中。

一对不怎么说话的男女，原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爱，为什么他们给我那样强烈的爱的感觉？因为那女子所表现出的安心、笃定，让人不得不相信，她得到了深厚、完整的爱，甚至不需要用言语表达与证明。

一位熟人在几乎一句英语都不会说的情况下，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并且自称与丈夫感情很好。我很奇怪他们如何谈情说爱，“用眼神与肢体语言，用手恋爱。”她说。如今，她可以用英语进行日常对话，却依然很烂，烂到只有她的丈夫能够听懂她的英语，这反倒让她对他产生一种无可替代的依恋，仿佛他们之间在说一种地球上原本不存在的语言，只有彼此能够听懂。

语言的障碍反倒成了情感的催化剂，当她一时想不起用英语怎么说，一句话说到一半停下时，他出人意料地接上话头，表示自己完全懂得，她对他便会生出一种知己般的感激之情，觉得他的心思全部用在了自己身上。

当然，因为语言的障碍，他们也很少吵架，至少不会出现语言上的短兵相接、彼此伤害。

真正的爱，即使不说话，也有满满当当的凝视、抚摸、小动作、小表情。如果他不说话，却愿意听你絮絮叨叨地讲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的八卦，如果他能在你把菜炒出大食堂风格时也无半分责怪，如果他能在你父母面前从不说你的缺点，不妨将它们理解为爱。

（水云间摘自《女报·生活》2013年1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