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
2013年是中美军事关系史上永载史册的阳光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一句“宽广的太平洋有足够空间容纳中美两个大国”给中美两国带来了走出“即将到来的美中冲突”阴影的希望。但在中美军事关系刚刚预热之际,怀疑和看衰论者仍不绝其道,中美军事关系的改善是策略性的,还是战略性的?是短暂的,还是长远的?这些问题的核心是要从根本上回答“宽广的太平洋如何容纳中美两大军事力量”这一核心议题。
一、提出中国和平崛起的军事主张:追求地区共和,而不是建立反美联盟,更不是取代美国称霸
自金融危机以来,美国从口头上的“中国军事威胁论”倒向实质性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美军60%的海空主力布防亚太,导致西太平洋安全局势骤然紧张,激起一浪又一浪的海权摩擦。美国战略调整的实质是对中国实施军事遏制,在这种气势汹汹的布势背后不难看出美国的担忧,即在美国全球势力衰退之时,恐中国取而代之,在太平洋这个最具活力的地区称霸,或是建立反美联盟。在中美军事交往大倒退的紧要关头,向美国乃至全世界阐明中国和平崛起的军事主张,已十分迫切。
一是因应世界性社会变革潮流,改变大陆和海洋的军事丛林法则。迄今,人类军事文明经历了农业文明兴起时的汉化和希腊—罗马化时期,工业革命后的西方化时期,军事征服达到历史的顶峰。虽然二战结束以来,国际社会力主终结民族间征服的时代,但军事文明至今仍未脱离征服主义衣钵。事实上,扮演角斗士的军事文明一直占据主导地位,“文明冲突”总占据领先地位,而文明融合只是文明冲突的附属品。如今人类正在进入信息革命以后的全球化时期,由于全球治理滞后,在共享一段经济繁荣期后遭遇金融危机,特别是美国经济严重受挫,对未来国际竞争缺乏自信,于是不自觉地陷入“文明冲突论”,产生对霸权让位的危机感。这是美国所以有新兴大国必然军事上挑战守成大国的逻辑起点,而这种弱肉强食的军事思维已经对全球经济复苏产生消极影响,中东持续动乱和西太平洋海上争端都是由美国消极战略所引发或助推所致。为防止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大局逆转,中国需要向美国乃至全世界阐明这样的观点:军事文明的进步是经济文明进步的必然要求,没有军事文明的进步,和平与发展两大世界主题就很难从根本上解决。在经济全球化和动荡不安的当下世界,逡巡于军事丛林法则的传统军事文明已难以适应全球化的历史进程,必须加以改变,中国军队将率先迈出促进这一改变的步伐。
二是实行区域性军事自主协调,把一国内的共和扩大到国家间的共和。理解习近平主席提出“中美建设前无古人、后启来者的新型大国关系”,其实质就是要包括中美在内的亚太各国走出军事丛林法则,开创互信合作的新型民族国家关系,实现地区共和,这是中国军队为之奋斗的目标。其核心是建立互信合作的军事文明,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实行军事互信与军事透明的统一,重塑国家间军事关系;另一方面实行军事合作与军事竞争的统一,使全球军事发展和国家间矛盾得到合理管理和排解。当然,走向军事互信与合作,靠的不只是一个国家的自觉,而是一群国家的自觉。通过各国之间军事上的自主协调,而不是受外部强制性干预,能够自主解决相互矛盾,实现合作安全,推进地区共同发展。就其本质上而言,就是把国内各民族各地区的共和体制扩大到地区共和体制。过去连续两百年极度战乱的欧洲已经率先成为地区共和的欧盟,就是人类军事文明在地区化道路上的一次突破。
三是“中美不再战”是太平洋地区繁荣的基础,中美共同缔造太平洋世纪。不管美国是否承认,事实是,中国和美国都是太平洋地区发展的两大动力系统,这两大动力系统相互独立、相互联系,太平洋的繁荣缺一不可。任何一个动力系统不会被另一个系统所遏制。两大系统对立则相互制约,遏制太平洋地区的发展,殃及自身发展;两大系统共振则激励太平洋地区快速进入繁荣期。正如美国研究报告所指出的那样,中美开战,美军击沉的不只是中国商船,而且是运往美国的商品。为此,中国军队需要不断深入地向美军阐明:中美不再战是太平洋地区繁荣的基础,制造西太平洋地区军事紧张将自食恶果,中美军事交往只有遵循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才能获得最大的安全,并共同收获最大利益。
二、阐明中国和平崛起的军力发展定位:做最适应时代潮流的军队,而不是比拼最强大的军力
和平时期,没有一支军队不处在军事竞争之中,中国军队也不例外。但是中国军队的竞争目标,不是冷战时期美苏之间的军备竞赛。就是说,美军为其军事霸权而竞争,要继续做战争实力之冠;而中国也可以明白地告诉美军,中国要闯出一条和平发展的军事竞争之路,这就是为实现地区共和这个崇高目标而进行军事文明的竞赛,要做军事文明的世界之冠。
中国军队要向世界宣告:永远不做超级军事大国。有史以来的军备竞赛无不以强者为假想敌,两次世界大战中英法同德国的军备竞赛如此,冷战期间美苏两霸亦如此。而今,和平与发展为主旋律的全球化时代,正在和平崛起的中国与一超独霸的美国是否会卷入新的军备竞赛呢?答案是否定的。中美要摆脱相互间的军事威胁定位,就必须摆脱“强者竞优、优胜劣汰”的军事达尔文主义宿命论。为此,中国可以对全世界实行战略透明,即在坚持不称霸、不结盟、不率先使用核武器三原则基础上,不谋求军备竞赛的冠军。
中国军队要争当世界先进军事文明的引领者。顺时代潮流者昌,逆潮流者亡。国家安全的筹划取决于战略思维的高度,而战略思维的高度又取决于军事文明的高度。纵观军事史,先进军事文明是以弱胜强、以劣胜优的历史动力。昔有茹毛饮血、名不见经传的弱秦,却以落后的青铜兵器打败装备进入铁器时代的六国,靠的是商鞅变法开创的大一统军事文明。葡萄牙、西班牙是偏居世界一隅的小国,却率先建起近代最早的海军,开殖民帝国之先河,称霸欧亚。美国以其领帅的科技文明使其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崛起。20世纪,毛泽东军事思想从东方崛起,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军队,开创了人民战争的文明之光,又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打败科技文明发达的美军。这些事实说明,谁的文明更先进,谁就占据军事上的更高峰。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军事意义上的恐龙时代正在加速走向终结,人类正在迈向新军事文明和停滞于旧文明沼泽之间做选择。当2012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向空军军官学校毕业生宣扬美国要维持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军力时,中国完全不必为之所动。中国可以明确地公告世界,就让美国放心地在军事实力和军事技术上继续做战争竞赛的领头羊吧,中国军队将站在政治的高度引领世界军事文明前进的方向。
三、筹划“中美和平武装共处”的模式:欢迎美军在亚太的建设性存在,开启“太平洋公域防务合作”
走出旧民族国家的篱笆,打造地区共同安全,是开创太平洋世纪的客观要求,也是一个可以实现的理想。但是,这不是任何一国的军事战略调整转变就能做到的,只有中美带动地区多数国家的军事战略共同调整转变才能实现,而这要靠中美军事合作来推动。
“中美和平武装共处”将有力促进太平洋经济交融。自越战结束以来,中美军事关系一直处于武装对峙状态,美国对华军事封锁割裂了两国经济社会交往,造成两大经济体30多年的隔绝,不能不说军事对峙是造成太平洋世纪晚来一个世纪的重要原因。冷战结束后,虽然双方尝试建立正常的军事关系,但惯性思维没有真正打开军事封锁这把锁钥。实际上,军事封锁已经阻挡不了中国的军事发展,即便是美军紧锣密鼓的“空海一体战”,实质上是从第一岛链后撤到第二岛链,这样的军事遏制还能有多大空间?所以,随着中国海军突破第一岛链,游弋大洋深处,中美军事力量在太平洋地区必然形成武装共处的格局。现在该是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面对武装共处局面,是封锁与反封锁的继续,还是打开和平共处与共同安全的新局面。笔者认为,中美政府之间、产业之间、社会之间已经有90多个对话渠道,在这一态势下经济关系会最终决定军事关系向更加积极和健康的轨道转变。
“中美太平洋公域防务合作”将是太平洋繁荣的安全保证。中美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力量投入要看效果,不在于谁比谁投入的力量大,而在于谁为太平洋地区的安全做的贡献大。为此,中国军队愿意同美军在太平洋安全治理上比贡献,更愿意坦诚合作。实际上,从本·拉登搞恐怖袭击十年来,不仅美国是受害者,中国在反恐安保上的投入也不菲。一个拉登不仅消耗美国数千亿财力、数百名美军士兵的生命,而且被拉登扶持的东突势力也造成数百名中国公民死亡。拉登虽然死了,但地区共同安全的议题比拉登活着的时候更多、更危险了,太空安全、公海安全、国际互联网安全等公共安全问题,加上海啸、地震等地区性灾害,已经构成太平洋繁荣发展的天敌。以网络安全为例,网络是未来人类经济与文化共同发展的摇篮,它经不起不断升级的一次次病毒的袭击,如果真的爆发网络战争,人类就只能回到近代。而破解这些灾难灾害的民用手段已经力不从心,以军事手段解决非传统安全问题成为21世纪太平洋地区安全治理的重量级需求,而军事手段首先必须是多国合作的模式,因为任何一家都无力独自担当跨国界的威胁。目前,“中美太平洋公域防务合作”的信心还不够足、勇气还不够强、步子还不够大,容易被第三方乘隙制造隔阂,甚至拖入不必要的对抗。
与美军有识之士携手开拓“中美创新思维”。其实对“中美和平武装共处”给予期待的不只是中国军人,也有一大批美军有识之士,只不过中美双方的注意力时常被负面媒体所误导。比如,就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初,美军一些将领就担心中美两军关系走错路,于是以美国新军事革命之父、参联会副主席、四星上将威廉·欧文斯为首的一批退役将领,卓有远见地推动成立了“三亚对话”,为中美高级退休将领之间开展对话提供了平台。美军有识之士通过这一平台向中美双方展示出灵活、机智的建设性话题,正如欧文斯将军所言,中美应该在世界各国依赖的共同利益领域:经济、公海和公共领空、太空和互联网,发展这些共有事物。特别是美国要做这一地区的“超级合作伙伴”,而不是“超级军事势力”。他还提议考虑建立东北太平洋安保架构的方案,并共享太空侦察情报,以实现平等和有效的透明。结果欧文斯将军成了美国《华盛顿自由灯塔报》和2049项目组的攻击对象,他们把这种致力于中美两军和平共处的努力称为中国军队的“政治战”。如果这种对双方都有益的对话也算是“战”的话,中国愿意看到中美两军共同开发这样的“战”,来取代尸横遍野的“战”。
四、引领中美军事关系健康发展:传播先进军事文明,推动反霸斗争进入“容霸、限霸、制霸”新阶段
习近平主席提出未来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基点是开放包容,而不是排他利己。就是说,中美两国要与国际社会成员一道,加强沟通、协调与合作,共同维护亚太地区的战略平衡和稳定。由此出发,中国应对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霸权需要做出适应性调整。
第一,解放思想反霸权,打破对抗—妥协—再对抗—再妥协的历史周期律,把霸权分拆开来区别对待。战后中美关系走过了从战争下降到斗争,再从斗争下降到竞争的周期,而进入金融危机以来,诸多言论认为中美关系的“蜜月期”结束,正在逆向运动,从竞争到斗争、从斗争再升级为战争,无可避免地回归对抗—妥协—再对抗—再妥协的历史周期律。笔者认为,反霸是中国的必然选择,而反霸的历史条件已发生革命性变化,关键在于认识到美国霸权现实的双重性,既承认其具有一定的历史客观性,同时反对霸权的主观能动性。由此创新反霸的思想和方式,界定清楚反霸不是反美,在反霸中发展中美关系。
第二,以历史观的突破带动反霸思维的创新。全球化时代,中美之间存在着日益紧密的依存关系,这种依存关系表现为一个大国的失败会殃及众生,即便是霸权国家,中国也不希望它轰然坍塌。因此,反对霸权的斗争不再是简单地要求霸权主义政权一夜间垮台,而是寄希望于霸权国家的人民和政府在与世界各国共同发展中自觉地去霸权化。这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对和平与发展的大局来说是最有益的。
第三,以方法论的突破带动反霸路线的创新。应看到,反霸是中美军事关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维护中国主权独立和维护太平洋地区和谐发展的基石,是太平洋世纪摆脱西方弱肉强食军事文化的根本。其实,这正是东南亚国家和南美洲国家共同期盼的。所以,反霸是中国无可退让的条件,也是对美军事斗争中最坚决的一面。但中国不能因反霸而抹杀与霸权国家间的安全合作,因此在方式方法上反霸不能落入简单的对抗逻辑。对此,中国应当在反霸方法论上避免陷入非敌即友的战略定位,而要将敌友关系的鉴别分解到不同领域、不同问题上去,并建立从合作、竞争再到斗争的多元互动谱系,探索发展与美军霸权既合作又斗争的新路线。
第四,打造“容霸、限霸、制霸”综合工程,以斗争策略的突破带动反霸实践的创新。关键是寻求合作与斗争间的均衡。避免斗争大于合作,这势必引来中美关系紧张,陷入危机,阻碍和平与发展进程;同时也防止对霸权主义合作过好而淡化斗争,这又势必受制于霸权,导致和平与发展大局被美国分化异化,不符合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现代化潮流。为此,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国应当立足与美国军事霸权长期共存,对反霸工作拓展延伸和结构再造,展开合作与斗争的综合实践。一方面力争把美国拉回到和平与发展的轨道上来,鼓励美国在发展中国家现代化浪潮中发挥建设性作用。另一方面,在美国军事霸权破坏合作与发展大局上决不妥协,与干涉制造他国内乱的行为做公开斗争。
第五,根本上是军事上能够制衡霸权。中国作为防御型国家,始终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防御信条,历史已经向美国表明任何时候想利用军事霸权欺负中国最终是要破产的。然而美国搞军事霸权不会自觉收敛,因为美军自诩拥有世界上无可匹敌的军事优势,也正是因为这个优势才行使霸权。在这个尖锐矛盾上,中国军队只有迎难而上,造就不可战胜之势,让美军看到中国军队打现代战争的专业素质和独特优势,认清与中国军队发动战争将陷入持久和无利可图的高成本作战,这样才能促使美国不得不放弃遏制中国军事增长的战略企图,走向与中国军队共同缔造太平洋和平世纪的道路。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军队必须提高遏制战争的本领,革故鼎新,脚踏实地进行中国特色军事变革,以科学素养和专业精神重建人民军队能打仗、打胜仗的历史功勋,不负党、国家和人民的历史重托。
(作者系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
(责任编辑: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