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色台布的书桌

梅寒

“星期天上午十点钟，到我们教室开家长会，我坐在第二组第一排中间位置，妈妈你能找得到吗？”周六下午去接她时，才上车她就把这个消息跟我们宣布。脸上有点小骄傲，这次考试还算达到自己预期，她蛮开心。

当然能找到，就算你不告诉我，我进教室走一圈儿，立马就能找到你的书桌。

说的不是假话，她读小学，读初中，我进教室，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她的座位，倒不是平时对她的座位太熟悉，而是她的座位太特别。在学校和在家，她完全是判若两人，家里的小窝书桌可以弄得一团乱，她美其名曰：家是放心放松的地方，不用搞那么整齐。学校里则不一样，她的书桌桌面桌洞甚至桌子周围都是最干净，收拾得最齐整的。

进教室，果真第一眼就认准了那张蒙着白色透明台布的小书桌，走过去，果真是她的。桌面上的书都收拾好锁到抽屉里了，台布下面有她贴着的各种小字条，还有一张时间计划表，那熟悉的字体，我一看就乐了。想象着她一笔一划写下那些字时的样子。

班主任老师在台上一项又一项地讲解着，都是老生常谈。我只听着就行了。“少说话，多做事；上课认真听，拿命去学！”这是贴在她的书桌右上角的一张小纸条。我看得笑了，笑过之后又隐隐地疼。在心里跟她说：宝贝儿啊，少说话，多做事，上课认真听，都是对的，但不能拿命去学。而旁边那张时间表，让我明白那句话不是空谈。那是一张在老师的课堂之外列出的时间表，我把它一字不差地抄录下来了，时间表如下：

6：30——7：10历史 18：30——19：00地理

12：30——1：30英语 19：30——20：30写作业

（30分钟睡觉） 20：30——21：30数学

14：00——14：20政治 21：30——22：20化学

17：10——18：20生物 22：30——23：10物理

（去操场跑小步） 23：10——23：30语文

这只是她课堂之外的时间安排，中间那些没排上的，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就是学校里安排的课程了。仔细分析一下，她从早上六点起床，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完成一天的计划，除了中午那三十分钟午休和下午十分钟的跑小步，其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闲休息。

这份时间表让我的心里有些许的欣慰，欣慰的是她终于慢慢学会约束自己，知道有计划地学习了，但更多的是难过，她才上高中一年级，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她真的是在拼命。那样拼命的她，在同学们中间居然还是最“懒”的，我想象不出另外一些孩子，他们每天在学校里可以睡几个小时。那样的疲劳战术又给他们带来些什么。

桌子的右下角，也贴着两张小字条。一张上写：“up！up！up！我是一个要成为年级第一的人。”不知道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头脑中存在多久了，或者从初次入学时就已经顽固地在了。那时她极不适应学校新生活，考试考到全校三百多名。她回家来伤心地流泪，不愿意我们过问她的成绩。那时候，我把对她的期望值一降再降，最后只求她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就好。以为她是安然接受了那样的现状了。看到她的那些桌贴，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没有真正理解她。她回家来跟我们哭，抱怨，那只是她发泄的一种方式，发泄完了，回学校，她依旧紧追不松懈。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毅力与耐力，有时候我们大人也未必就有。

桌子的最下角，贴着一张她自己画的小卡通铅笔画，画得极形象：一个长发小女孩儿，背着双肩书包，满脸笑嘻嘻。旁边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是那天我看到的最为开心放松的一张小纸条，一张小画。十四岁的高一女生，心里到底还是住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的，简单，纯真，一如她读小学时的样子。

不知道台上的老师是否有注意到他眼皮底下的这位学生妈妈，一直在低头奋笔疾书，却不是记录他所讲的那些内容，而是在一笔一划抄录着孩子桌面上那些时间表，小纸条。那些小纸条，在老师们的眼里也许仅仅是一个安排得很充实的时间表，一条条看似很励志又有些幼稚的座右铭。在一位母亲的眼里，却绝不仅仅是这些。那上面有她关注的孩子的健康，快乐，还有一颗年少的心的成长。

开完家长会，我把那份抄录下来的白纸方方正正叠好了，拿回家给爸爸看。爸爸看完，与我的想法一致：我们需要好好跟她谈一谈。

爸爸有点担心，她若知道我把她桌面上那些东西全都抄下来，会不会不满意。她没那么小气，她长大了。我直接就把那张纸交到她手上：妈妈在家长会上抄下来的，现在，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吧？

她笑了：妈妈，你也不嫌费力，抄这个干嘛？

当然有用啊，我们可以借此了解你的学习安排，发现了很多我们先前不曾发现的你的优长，当然也发现安排得欠妥当的地方。

自然是先把她的励志表扬了一番，真心实意为她高兴，她懂得利用积极的心理暗示，让自己每天都过得充实又快乐。但她的那份时间表，安排得实在太紧了。

不会休息就不会学习，你知道的。我说。

妈妈，你光知道说，就这样安排，我每天还紧张得要命，作业有时都赶不完。就这样的环境，不拼又有什么办法？

她的反驳，让我无言以对。

想起刚刚在《读者》杂志上读到的一段话，是作家周国平的，那段话是这样说的：我认识一个中学校长，他任职的学校是当地最好的中学，这所学校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多了，考上北师大的算差的。怎么做到的？全封闭管理，两周休息一天。在应试体制下，不这样做，他的学校就会出局。他见我的第一面就说：周老师，我们这些人都是历史的罪人，我们将来是要受历史的审判的。

相信那段话会刺痛很多家长的心。身处教育最前沿的一校之长尚且发出如此无奈又沉痛的声音，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又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

[怦然心动]

当看到那张白色桌布上的小纸条时，当读到排得满满的学习时间表那一刻，我们的心和作者的心一样的疼，因为，我们的孩子都是在这样一个被学习占满了所有空间的环境里长大的。当看着那些烦恼都由考试失利产生、快乐都由学业进步造就的孩子们，我们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悲哀；当看到那些在述说枯燥繁重学习负担之后，仍不住鼓励自己要努力坚持让父母为自己骄傲的孩子们，我们不知是该鼓励还是自责。是什么，让花一样的青春少年，没有了笑容和朝气，只剩下一颗圣斗士般的好胜心与患得患失的功利心？我们的教育到底是为了培养一个个高分的陀螺，还是鲜活的有着生活欢喜的人呢？这是我们的教育体制、学校、家长都要深刻反省而且亟待解决的问题。

【文题延伸】教育怎么了、要成绩单还是要成长、反思成长……（平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