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陀思妥耶夫斯基《永久的丈夫》主人公的复调人格

2014-01-10 00:13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洛维奇尼诺夫耶夫斯基

王 桢

(西安航空学院外语与旅游系,陕西西安710077)

论陀思妥耶夫斯基《永久的丈夫》主人公的复调人格

王 桢

(西安航空学院外语与旅游系,陕西西安710077)

陀思妥耶夫斯基试图探索人类心灵的谜题。《永久的丈夫》中主人公巴维尔·巴夫洛维奇的形象因其所具有的心理上的多元维度而令人印象深刻。作者将其置于精心安排臻于极致的情节中不断拷问人性,使其心灵世界逐渐展露。对复调人格的深刻揭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对世界文学的伟大贡献。

《永久的丈夫》;潜意识;复调人格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永久的丈夫》中,主人公巴维尔·巴夫洛维奇在充当见证者和线索解释者的维尔强尼诺夫眼中的出场神秘而偶然,活像狄更斯小说里走出来的幽灵。这个角色在与维尔强尼诺夫的互动中展示出惊人的张力和深度,让见多识广而又深富洞察力的叙述者沦为配角,充当起前者性格的研究者和解释者。

巴维尔·巴夫洛维奇不是英雄,不是圣人,甚至不是强者,他自甘卑弱,是个“头上长角”的屈辱的丈夫,遭到来自妻子和朋友的双重背叛。他的妻子在自我合理化的高强度生存技巧下达到了烂漫与放荡的高度统一,红杏出墙而并不自视为不忠。作丈夫的也毫无觉察,他作为一个饶有财产和地位,受人尊敬的人,安于家庭生活,与妻子的历任情夫相安无事地盘恒了许多年。他甚至崇拜妻子的情夫维尔强尼诺夫。直到有一天,妻子去世,秘密暴露,巴维尔·巴夫洛维奇迎来了生命中的转折。以往他是和谐氛围的维护者,好好先生,对妻子出轨行为视而不见的糊涂虫和真诚待人的高尚君子,享受着由此带来的单纯的满足感和可怜的安全感。现在他的身体里同时充溢着若干种感情,爱与恨相纠缠,纯真谦卑而又残忍肆虐,显意识和潜意识层面自相冲突。这种复杂震撼的心理真实,体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宣称的“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

一、复杂的情感状态

他的情感矛盾主要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展开的。他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一别九年的维尔强尼诺夫面前,享受着试探、折磨的乐趣,与他喝酒、接吻,像对待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亲热,像对待仇敌一样怯懦,像对权威一样屈从谄媚,像对至亲一样照料。后者一边揣摩着他知情的程度,一边在心中交替着鄙视和愧疚两种心情。当两人同睡一间屋内,上一秒钟还温情脉脉的“永恒丈夫”,下一秒钟就杀机毕现。这突然冒出来的杀意几乎吓呆了他自己。如果维尔强尼诺夫没有及时从梦中醒转自卫,如果他表现出一丝怯懦,在精神或体力上略逊一筹,或许就真地被杀死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正如陀翁借维尔强尼诺夫之口宣称的那样:“这个从T城来的怪物卡西莫多竟爱上他太太的情夫,而在二十年中,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现过太太的不贞,这种人实在是太愚蠢,也太善良了!九年来他一直尊敬我,怀念我,记住我说过的每一句‘名言’,——天哪,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昨天不可能是撒谎!可是,当他昨天表白了对我的爱,并且说要和我‘清帐’时,他是真正爱我吗?是的,他是出于恨而爱我,这种爱才是最强烈的”。[1]巴维尔·巴夫洛维奇对维尔强尼诺夫有朋友之爱,同时也有丈夫对情夫的仇恨。两种对立的情感让他寝食难安,他们之间需要“清账”。“巴维尔·巴夫洛维奇想杀人,但他并不知道他想杀人。”[1]谋杀的念头是他心中早已扎下的根,但他自己却没有觉察。他像是被前世记忆驱使的鬼魂,带着杀人的使命来找维尔强尼诺夫,却似乎对自己冥冥中的选择无知无觉,任凭目标浮沉在潜意识层面。

他对丽莎(妻子与维尔强尼诺夫的女儿)的态度尤其矛盾。将妓女带到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丽莎面前“表演”,借机辱骂那吓坏了的孩子是“杂种”。但在她死后,又宣称她对他的意义。作者的处理也许有夸张之处,但是包含了一种极致的情感体验。他虐待这个妻子和情夫生的女儿。连不相干的女人都看不上他的做法。丽莎还只是个孩子。她分明怕他,但又惯性地依恋他。旧日的父爱在变得畸形之前,父亲比母亲更爱她。而一旦身世揭穿,她成了他的屈辱在人世活着的表征,他开始凌虐她。他面对维尔强尼诺夫时的谦卑与懦弱和面对这柔弱无告的孩子时的残酷是非常精彩的对比。他怯懦的灵魂却是嗜血的,因无辜者的生命献祭而得到满足。他曾经对维尔强尼诺夫宣称过丽莎对自己的意义。在他残虐她、凌辱她、抛弃她的时候,他冷酷的心中仍然是爱她的。但他任由自己强烈的怒火摧毁了她。他的妻子有强硬的手段,维尔强尼诺夫有胆识与心智,这些是他所没有的,是他所崇拜的,他心甘情愿在情感上处于卑微的境地。而那柔弱无告的孩子,只有一颗纯洁的心来爱他,没有任何智力和心理上的优势,他对她的凌虐也就来得分外酣畅淋漓。这有损于他的“高尚”却证明了他的“畸形”。丽莎的敏感、悲苦正如陀翁笔下其他孩子一样,以天真无邪的双眼见证世间的邪恶,在这几乎不配她降生的世界上受尽苦难,最终以自己的死亡捍卫情感与自尊。丽莎甚至在死亡之前都没有得到安慰和宽恕。亲手毁灭自己抚养长大,多年以来疼爱有加的女儿,带给巴维尔·巴夫洛维奇心理上多重的快感。自己终于报复了妻子和情夫——他曾经深爱他的妻子,也崇拜那情夫,慷慨地给他朋友之爱,最后却被他们无情欺骗。而毁灭丽莎,能让情敌体会到难以承受的痛苦,也有毁灭本身带来的快感。丽莎几乎是巴维尔·巴夫洛维奇过去失败生活的象征。通过毁掉丽莎,他实现了对自我的否定并享受到惩罚自己的快感。在自己创造的困境中自我折磨并隐隐以此为乐,正是陀翁揭示了多次的心理真相。

二、心理机制及其表现

巴维尔·巴夫洛维奇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背叛真地毫无觉察吗?是完全没有发现还是真地视而不见?或许他并不是由于智力上的愚蠢,而正是出于天性的纯真,宁愿过一种简单真诚的生活,这是他下意识里为自己选择的生活,他自动规避了生活残酷的一面,保持着外部与内心的相对平静。直到有一天,残酷的生活打上门来,他从前努力合理化的种种,他曾经一厢情愿地善意理解的种种,忽然都成了惨烈的佐证,佐证他的纯真在别人眼中落实为愚蠢,佐证他的善良在社会的标准面前受到何种残酷的回报,佐证他所深爱的正是他的羞耻。如此,他从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纯真善良的人往往忽视欺骗,因为那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所以他们对生活的欺骗和背叛视而不见,多少类似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一旦接触残酷真相,他除了痛恨自己混混噩噩,对背叛信任和真诚的人,也毫不宽恕,实施疯狂报复。这报复的疯狂程度,和他内心碎裂的程度成正比。他自始至终都是纯真的人,即使后来行径狂暴,却也是他失衡的狂暴内心的直接外现。而作者也曾借维尔强尼诺夫之口告诉我们:“如果我真的和他一起抱头痛哭,他也许真的会宽恕我,因为他确实很想宽恕我!”这是真的,当他想宽恕他的时候,他在内心深处想杀他。当他想杀他的时候,他又想宽恕他。

这异样的高尚和残忍相继发生在巴维尔·巴夫洛维奇身上,几乎使他的形象生出一种令人迷眩的复杂。而主人公自己心灵的显性层面和隐性层面在此消彼长中显示出一种毫无惯性的情感状态,人物由于不可预测的心灵冲突和行为模式令人兴奋又不安。复杂的精神世界,是在引人入胜的戏剧性情节中表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利用悬疑等手法,为小说营造出略显紧张的戏剧性。戏剧性造就情节上的矛盾冲突,又带动了心理的表现机制。

陀翁的小说在心理学层面达到的深度,一直是备受推崇的。他常常将情节推到极致,来挖掘人性在各个层面的极致。例如主人公对丽莎,他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疯狂、狠毒,他内心深处,对妻子和情夫的恨意以及对自己的谴责,就有多深;他与维尔强尼诺夫两次同住一室,以为自己能因享受到对过去情敌的心理折磨便满足了,甚至愿意同他接吻、愿意照料他的病痛,自己也认为两人一起抱头痛哭会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却会在某个微妙的瞬间,因为极为偶然的机缘,平日不曾浮现出脑际的深层的杀意,突然涌出而令他实施杀人。而他的杀人是如此地毫无先兆,不仅机警的维尔强尼诺夫没有预见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就是带着杀人的心来访。是为了和解、还是为了杀人?或许杀人就是和解的一种方式?而这个问题,是后知后觉的维尔强尼诺夫认识到的,也是作者作出的提示。为了展现真实和较为完整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抛开了人物性格的前后一致性,更致力于捕捉瞬间的心理状态,表现人物自我的内在矛盾。

就小说中这个“永久的丈夫”而言,他有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甚至未能认识到的内心欲望。而这些欲望,这些深层的愤怒,正是由那些精心设计的情节推动出一个个神鬼莫测却又合乎情理的瞬间,爆炸式地表现出来,伴随着情感的爆发,惊吓了对手,惊吓了主人公,也惊吓了读者。巴维尔·巴夫洛维奇成了典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没有固定的性格特征,却多角度地表现出灵魂的秘密。纪德曾经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在人类本性中区分了三个层次或三个区域,是这样的三个层面:智力思辨的区域、激情的区域——这是夹在前一区域和深层区域之间的中间区域——以及激情所达不到的深层区域。”[2]而陀翁对人类性格里那些未经解释的深渊仿佛有不可遏制的兴趣。但是,他始终谦卑地保持着对“人之谜”的敬畏,坚持只展示,而并不解释。就如巴维尔·巴夫洛维奇对维尔强尼诺夫的爱,这种貌似不近人情的情感。作者近乎残忍地从各个角度揭示出人类心灵的复杂,种种不一致,种种破碎,种种矛盾,看不到我们喜闻乐见的性格表演的固定模式,却更见真实。

从巴维尔·巴夫洛维奇身上,我们看到人性的复杂,也叹服作者表现出心灵的真实。正如巴赫金曾经指出的那样:“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自己的主人公们进行一种特殊的道德拷问,以从他们身上拷出达至其极限的自我意识话语。这些道德拷问把对人的描写中一切物体的和客体的东西、一切坚实的和不可改变的东西、一切外部的和中性的东西,都溶解在他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表述的氛围中。”[3]巴维尔·巴夫洛维奇这个人物,便是在这种极限的道德、人性拷问中,在发现世界的同时,发现自己的心灵。尽管“对人之深处的揭示导致的是一场灾难,逾越了这个世界美的界限。”[4]对复调人格的深刻揭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伟大贡献。

[1]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赌徒[M].满涛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598.

[2]安德烈·纪德.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讲座[M].余中先,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09.

[3]米哈伊尔·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M].刘虎,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60.

[4]尼·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M].耿海英,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4.

[责任编辑、校对:梁春燕]

On Double Personality of the Protagonist in Eternal Husband by Dostoevsky

WANG Zhe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Tourism,Xi'an Aeronautical University,Xi'an 710077,China)

The article is about the novel entitled"Eternal Husband".In this story Dostoyevsky tell us some—thing unusual.A husband is cheated by his wife and his friend.And when he finally finds the truth,He wants to revenge.He shows himself a person with double personality to us.I try to tell you the complexity and the power of the heart.I try to explain how and why the writer works in this way.

Eternal Husband;subconscious;double personality

I24

A

1008—9233(2014)02—0038—03

2014—01—20

王桢(1975—),女,陕西西安人,讲师,从事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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