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上海是一个以“开放”为特点的城市[1]。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殖民者曾在上海开埠地建立了世界闻名的国际大都市。近代上海曾容纳了多达15万的来自于58个国家的外国人,呈现出“治外法权的世界主义”。近二十年来,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上海重新崛起,并致力于建设“社会主义国际大都市”。笔者分析了“国际大都市”称谓的来源及其“世界主义”内涵,并分析了当前上海文化建设所具有的“世界主义”诉求,它是以开放为背景,以“国际化”为叙事的。海派文化及“海纳百川”城市精神正是上海“世界主义”文化构建的产品。
[关键词]世界性;世界主义;国际大都市;上海;海派文化
[中图分类号]G1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3)03 — 0028 — 04
上海:建设中的“社会主义国际大都市”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上海经济飞速发展,城市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上海城市发展目标也在循序渐进向更高的层次迈进。1992年,党中央国务院提出,要以浦东为龙头,尽快将上海建成国际经济、金融和贸易中心之一(简称一个龙头,三个中心);2001年,在《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中,上海第一次明确提出建设“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口号,国务院批复了将上海建成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中心之一的目标(简称四个中心);2007年,中共上海市第九次代表大会提出了上海在今后五年,要建“社会主义国际大都市”的目标;2011年11月,第九届上海市委十六次全会确定了到2020年,将上海建设成为“国际文化大都市”的战略目标。在2012年5月举行的上海市第十次党代会上,上海明确了要加速向国际大都市迈进的目标。
从 “一个龙头、三个中心”,到“四个中心”,再到“国际大都市”,上海的城市定位经历了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国际大都市”意味着上海已具有城市品牌营销意识,而“国际文化大都市”则明确了以文化为核心的城市发展策略,它说明城市的发展重点已从经济导向转向了经济与文化并举。
何谓“国际大都市”?这个称谓具有怎样的内涵?上海是怎样进行“国际大都市”文化建设的?本文将对这些问题作出具体论述。
“国际大都市”称谓及其“世界主义”内涵
“国际大都市”是来自于西方的一个概念,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该词在国内得到迅速传播和广泛应用。作为全国“四个率先①”的践行者,上海已成为中国领先的建设中的“国际大都市”。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媒体中也出现过 “世界城市”(或称“世界级城市”)或“全球城市”这样的专业术语,然而这些词汇具有特定的政治经济内涵,有关讨论只是限于学术领域。相对而言,“国际大都市”在中文里外延比较宽泛,它可以理解为“国际化”大型城市,所以该词在国内得到了广泛运用。
笔者认为,国际大都市可对应于英文中的Cosmopolitan city,后者通常被用来形容世界知名的大型城市,如纽约、东京、伦敦等,这些城市因为容纳了不同种族、不同族群的移民而具有“世界性”特征。西方学界对于“国际大都市”(cosmopolitan city)所呈现的“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已有诸多论述。以上海为例,阿克巴(Ackbar)指出开埠时期的上海呈现出“治外法权的世界主义”〔2〕;范彼得(Van der Veer)指出西方人在外滩所建的万国博览会般的建筑,是上海“世界主义”的直接体现〔3〕。
从西方学者的论述来看,国际大都市是与“世界性”及“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相关的一个概念。关于cosmopolitanism一词,目前国内学术界尚没有固定的翻译,章国锋将其译为“世界主义〔4〕”,陈志明建议将其译为“普世共同价值〔5〕”。笔者认为,以上两种译法可适用于不同的情境,前者是具有概括性的概念型词汇,后者则表达了该词所蕴含的价值观。在本文对于“国际大都市”(cosmopolitan city)的探讨中,笔者将根据不同的语境分别采用“世界性”或“世界主义”的译法,前者用来描述城市的社会文化环境,后者则是指城市主体在构建城市发展策略中所持有的理念和价值观。
有关“世界主义”的讨论最初出现于18世纪启蒙运动的哲学中。康德(Immanuel Kant)曾从“世界主义”的视野分析历史与哲学的课题,讨论全球性的法律应用在全世界的人类社群。19世纪后期及20世纪初期,在民族国家理论和文化批评哲学中,“世界主义”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学者们对全球化、人类命运的相互依存做出反思,将“世界主义”作为一种理想的普世价值观,提倡“世界主义”应该是超越国家和民族主义的。可见,“世界主义”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一种价值观念。当今社会学科对于“世界主义”的讨论已不再局限于抽象的哲学层面,而是呈具体化倾向。当前西方学界不仅对世界性的人(cosmopolitan)进行讨论,也对世界性的城市(cosmopolitan city)进行讨论。人类学家汉内兹(Hannerz)探讨了“世界人②”(cosmpolitan)这样一种文化身份,并将“世界主义”定义为一种“与他者打交道的倾向和态度”〔6〕。根据汉内兹的描述,“世界人”是跨国界的旅行者,是资产阶级精英,也是文化的消费者。另有学者指出当今“世界主义”在地方具有不同的表现,并分别以“平庸的世界主义(Vernacular cosmopolitanism)〔7〕”、“有根的世界主义(Rooted cosmopolitanism) 〔8〕”、“精英化的世界主义〔9〕”、“民族主义的世界主义〔10〕”等来形容。笔者认为,以上讨论都是围绕着“世界主义”的实践。不管是城市作为主体,还是人作为主体,与哲学意义上的“普世价值观”参照,当今的世界主义实践是受地方利益、主体选择各方面因素影响的,具有不同的表现形态。
城市在历史上一直是我们所谓“世界性”生活形态的中心〔11〕,然而目前有关城市的“世界主义”实地研究并不多。克莱格(Craig)等学者对当今英国曼彻斯特城市进行的研究表明,该城市的房地产资本家通过打造“世界性”作为城市的品牌营销策略,来吸引消费者和投资者,他们是城市“世界主义”的生产者和诠释者〔12〕。与曼彻斯特相似,当前许多发展中的城市也正在构建自身的“世界性”,并将其作为城市的品牌营销策略。本文将围绕上海以“国际大都市”为定位的文化实践,分析“世界主义”在上海的具体表现形态。
上海的“世界主义”文化实践
上海是一个以“世界性”为特点的城市。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殖民者在上海开埠地建立了世界闻名的国际大都市。近代上海曾容纳了多达15万的来自于58个国家的外国人。与历史比较,当今上海在建的“国际大都市”具有全新的意义,它的建设主体是社会主义主权国家,而不是西方殖民者。比较开埠时期所呈现的“治外法权的世界主义”,当今上海的“世界主义”具有不同的表现。笔者认为,当前上海的“国际大都市”建设,是蕴含了“世界主义”诉求的宏大工程。在中文语境中,它是以“开放”为背景,以“国际化”为叙事的。
随着建设“国际大都市”口号的提出,上海的“国际化”目标更加明确。2010年公布的上海国民经济十二五发展纲要中,就提出了“提升城市国际化水平”的各项措施,具体内容包括举办各类国际会议、展览、论坛、赛事等活动;营造国际化的居住和商务环境;营造国际化语言环境;建设若干国际文化风情街等。可见,上海正从经济、文化领域全方位地塑造国际大都市的形象。2010年上海世博会正是“世界主义”的文化巨作。上海世博会从投资总额、参观人次、志愿者数量方面都创造了世界第一的历史记录,它向世界展示了上海这个新兴的国际大都市,体现了中国的实力。另一方面,世博会通过在全国范围的大力宣传和行政动员,起到了展现国家实力、传递民族精神的作用。可见,世博会展现的“世界主义”是具有民族主义内涵的。
国际大都市是 “世界主义”的城市,城市主体是“世界主义”的生产者。笔者将分别从国际化城市景观的塑造,对“国际人士”的宣传,以及“海纳百川”城市精神和海派文化的构建,来分析上海当前的“世界主义”文化实践。
“世界性”城市景观
改革开放二十年以来,上海的城市面貌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配合“国际大都市”的发展目标,上海的城市规划力求凸现国际化与现代性的形象。许多标志性建筑是由国外建筑设计师设计的:东方艺术中心的设计者是法国建筑师保罗安德鲁,环球金融中心的设计者是美国KPF建筑师事务所,金茂大厦的设计者为美国芝加哥SOM设计事务所,上海科技馆由全球第四大建筑事务所RTKL公司设计,上海大剧院的设计者则是法国建筑师夏邦杰。这些新兴的城市地标展示了上海新的“世界性”形象。与此同时,“老上海”作为“世界性”的文化符号正得到复兴和重新利用。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上海市政府持续性分阶段规划了历史文化风貌区,重现老上海历史风貌;至2000年底,已有三百多个近代历史建筑列入历史文化遗产。社会学家阿巴斯指出,当今上海正在将历史作为一种象征性的资产,昔日国际大都市的辉煌为今日上海提供了历史文化底蕴,使这个城市更加具有魅力,这对于吸收外商投资,旅游贸易是具有好处的〔13〕。
“新上海人”
国际大都市呈现的“世界性”社会文化环境,是包含了多种族、多国籍的人群的。由此,外国人占城市总人口的比例就是国际大都市的一个指标。上海外国人就业中心主任孙汉德曾表示,伦敦和纽约的国际化程度最高,香港也有10%左右,但上海的外国人比例只有百分之零点几。〔14〕由此,提高外国人人口比例,是当今上海“世界主义化”工程的一个重要目标。自2002年起,上海年鉴每年公布来沪的外国人增长比率,并开辟专栏,对于优秀外国人及他们的先进事迹做出报道。除此以外,上海市政府每年都通过颁发“白玉兰奖”,来表彰在上海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中作出贡献的外国人。奖项创立以来,上海市每年授予白玉兰奖的外国人数量从1993年的十几位,增加到了2010年的七十多位,获奖人士大多为外资企业高层管理人员。与此同时,媒体中也开始用“新上海人”来称呼在上海生活的,对上海作出贡献的“外国人”、“港澳同胞”及“外地人士”。笔者认为,“新上海人”是一种象征性称谓,它在文化上将精英“他者”转化为“我者”,使之成为城市的“世界性”文化资产,这种“精英性的世界主义”是上海“国际大都市”品牌营销的策略,目的是吸引更多的外商投资和精英入驻,从而为城市增加社会资产和文化资产。
“海纳百川”城市精神与“世界主义”
既然国际大都市是以“开放”为特色的,那么这个城市也需要建构一套支持“开放”的文化体系。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开放是主动的,与殖民地时期的被迫开放相比,是具有不同意义的:前者的主体是国家,后者的主体是西方列强。当前上海的“国际大都市”定位,需要在意识形态上论证开放的正确性,既不表现出崇洋,又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吸纳更多的外资及外国人入驻。笔者认为,近年来“海派文化”以及“海纳百川”城市精神的构建,正是应此需要而产生的。
“海派文化”是改革开放以来,由上海市政府支持,学术界主导的一场自上而下的城市文化建设运动。以“海”字为中心,上海学术界从上海滨海的地理位置、来自五湖四海的城市移民、万国博览会般的建筑,以及多样化的语言、饮食、艺术文化表现等方面,论证了上海文化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并将这种特性归纳为“海纳百川”四个字。海派文化使开埠时期的上海国际大都市得到了重现,当今学界不再讳言上海的殖民地历史,而是从正面承认了西方人对上海城市发展的作用,从而指出上海作为中国现代化窗口的历史地位。熊月之将西方人对上海文化的影响概括为海派文化的“异质性”,并指出这种文化“异质性”从文化生态学的角度来说,类似于文化原生态〔15〕。这种表述肯定了西方人对于上海的影响。
随着海派文化建设的深入,上海学界进一步将“海纳百川”作为对上海城市精神的归纳。2003年,上海社科院出版了《海纳百川,上海城市精神研究》〔16〕一书;2008年,上海市政府正式提出将“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作为上海的城市精神。这些文化举措体现出上海对于自身文化的认识和定位,已经确定将“开放性”作为核心理念。“海纳百川”城市精神的生产是对海派文化的升华,它是对于“开放”的诗意诠释。当前,中国的经济发展已经挣脱了姓资还是姓社的束缚,上海正以全新的面貌再度在世界上崛起,上海不仅是中国的龙头,它的发展目标是亚太乃至全球的国际大都市。在“海纳百川”精神的指导下,上海的进一步开放变得名正言顺。海纳百川是上海的“世界主义”宣言。
结论
本文介绍了上海建设“社会主义国际大都市”的发展目标,并对“国际大都市”称谓及其“世界主义”内涵进行了分析。笔者指出,当前上海的“国际化”文化实践,是一种“世界主义”的文化工程。作为全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上海正在担当起时代的重任,为建设中国的国际大都市而努力。笔者从城市景观、“新上海人”、海派文化及“海纳百川”城市精神的角度,分析了上海对于“世界性”城市形象的具体构建过程。海派文化将“老上海”作为“世界性”文化符号而赋予价值。“海纳百川”城市精神的核心内涵是“世界主义”,它为上海“国际大都市”建设提供了理论依据,为上海的进一步开放奠定了基础。与开埠时期的“治外法权的世界主义”相比较,当今上海所展现的世界主义是社会主义特色的。地方的“世界主义”实践体现了精英化及民族主义的诉求。“新上海人”展现了 “精英化的世界主义”,世博会则展现了“民族主义的世界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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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