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27岁,风华正茂,是一名刚从哲学系毕业的大学生,而她已是66岁的老妪了。
这天在法国冈城放映了电影《印度之歌》,作为导演的她跟观众座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面前这位一脸皱纹的老妪风趣幽默的谈吐让他怦然心动,可为什么心动,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座谈会结束后,他尾随着她到了停车场,就在她即将上车的一刹那,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两个问题:“你有情人吗?”“你开车的时速是多少?”原想着自己近乎癫痴的提问根本不会得到回答,没想到以坏脾气著称的她竟然冲着面前这位年轻人微微一笑:“情人,我一个也没有;时速嘛,140啦!”
她的车子绝尘而去,他则伫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没几天,她的案头多了一封信,她像对待别的信件一样,仅仅是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就丢在了一边。可令她惊讶的是,写有这个名字的信每天都会被送达,有时候一天不止一封。这让她在惊诧之余,动了要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的念头。
打开看后,她不由得惊叹连连。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信,虽然有时候仅仅是一首诗,却能撩拨起她曾经的少女情怀。这让她不得不改变从不回信的规矩,立刻提笔给他写了回信。
7个月后,他给她打来了电话。“我要来。”“干吗?”“看你。”“什么时候?”“明天。”“那我在家里等你。”
他们的对话简单如水,也正是这份简单得令人心动的美丽摄住了她的灵魂,她才允许他登门拜访。
第二天,她站在寓所的阳台上望着下面,她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此前匆匆一面已经让她没了记忆,更何况那时她根本就没有正面看他一眼。
他来了,“是一个帅小伙子。”她一边望着他,一边在心里啧啧赞叹道。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3下,他轻声自报家门。她一脸羞涩地躲在门后,既不开门,也不做声。略停片刻,又是3下,依然有他自报家门的声音。她终于鼓足勇气,把门打开。
“请进!”她一扫脸上的娇羞,像是一位主妇在欢迎远来的客人。
在宽敞的客厅坐下来后,他们像老朋友一般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从文学到电影,从现实到幻想,好像任何一个话题都能让他们的思维活跃起来。孑然一身的她从来还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跟人说过话。
临末,她说:“你留下来吧,房间里有现成的床。”他点头同意了,从此融入了她的生活,而她则重新获得了生命的律动。
他们颇不合常理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被人看好的,可对于他们而言,世间的爱情就应该千姿百态,而他们的爱情无疑是其中最绚烂的一朵,灵魂的交合成为这份爱情最美丽的部分。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了激烈的争吵,吵过之后,他愤然离家出走。望着没有了他身影的寓所,她喃喃自语:“他上哪儿去了?”然后,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像一只处在棍棒下面的小老鼠一般,在大房子里来回踱着。
其实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转悠,累了,就到一家旅馆的大厅里歇息。第二天,他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样的镜头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无一例外的,他都在离家的第二天就返回家中。有一次,她固执地认为他肯定是不会回来了,甚至把他住的房间都命人做了收拾,可让她惊讶的是,他又回来了。
1988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她陷入了长期昏迷,他不离不弃地守护在她的病榻前。清醒过来后,她平静地对他说:“你肯定是想叫我死,连我自己也觉着受够了自己还活着。”喘口气,她接着说道:“我的最终消失才会给你自杀的勇气。”
听着她的话语,他没有作答,只是喃喃说道:“来医院的路上,我哭了。”
这看似毫无关联的话语,却一下子击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许久未曾流出的泪水,顺着她饱经沧桑的脸颊流下来。
出院之后,他们的日子重新变成了往昔的模样,争吵之后,他离家出走,然后返回。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是一对少年玩伴,上演着一场又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可谁又曾知道,这是他们缓和爱情的招数,正是这样,他们的爱情才能变得长久稳固。
1996年3月3日,离家出走的主角变成了她,而且她的出走是永久的,因为在这一天,她81岁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在停放她棺椁的教堂里,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悲伤,手中握着的一条蓝色的围巾不时被穿堂而过的风吹起,这是她常戴的,他能感受到那上面还有她的体温。望着她终于平静下来的容颜,他心里面默默念道:“玛格丽特,是我来到你身边,才把你的名字还给了你。所有的人都以姓氏来称呼你,这诚然是尊敬,但尊敬也意味着距离!”
她叫玛格丽特·杜拉斯,法国文坛上的一位巨匠,他叫雅恩·安德里。杜拉斯生命最后的15年里,是雅恩陪着她走完的。虽然他们的年龄相差39岁,但并不妨碍他们之间可以产生爱情,而且是世间纯洁美丽的爱情。
(肖进摘自《东方女性》)(责编 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