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偷偷的陪伴

2013-12-29 00:00:00刘墉
现代妇女 2013年12期

到福州参加书市,一个出版社的老板开车带我四处跑。

“今天下午没活动,我就不陪你了,因为我得回家陪陪我娘,让我娘看两眼。”有一天中午,他对我说。

“好极了。”我笑笑,接着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先说你回去陪你娘,又说让你娘看几眼,不说你去看你娘几眼呢?”

“这不一样啊。”他做出一副很有理的样子:“我把自己的事放下,专程回去,当然是去陪她,可是我并不想看她,是她想看我,所以我是把自己送回去,给她看两眼。”

隔几天,到了北京后,跟朋友提起这件有趣的事。“你陪他还是他陪你,你看他还是他看你,这中间是大有学问的。”她居然也发表了宏论,“就好比我最近新买了房子,我对我爸爸妈妈说:‘一块儿来住吧。这边房子大,又新又舒服,让我陪你们二老享几年福。’你猜我妈怎么说?”

我摇摇头。

“她说她不用我陪,她有一堆邻居陪,一点儿都不寂寞。”她耸耸肩,“后来还是我爸爸会说话,对老太太说:‘不是要她陪咱们,是咱们去陪她,这个老姑娘没结婚,又是工作狂,咱们要是不陪她,她非短命不可。’我妈想想,才答应。”

到北大去演讲,走在校园里。

“真漂亮,尤其这些大树,真是有乔木之谓。”我说。“你到新生入学的时候来看,更有意思,”一个学生接过话,“大树底下全睡了人,老头儿、老太太全有。”

看我不懂,他就继续说:“都是从全国各地陪孩子来念书的,好多父母从乡下来,把攒的钱全给了孩子,舍不得住旅馆,又舍不下孩子,干脆就往大树底下一躺,躺在这儿陪孩子,多近。”

“问题是,能躺几天呢?下大雨怎么办?”我说。“是啊,”学生一笑,“而且孩子也不会让他们躺,多丢人哪。说是老的陪小的,小的能放心吗?总得从宿舍里跑出来看老的,到后来,哪儿是他们陪孩子,根本是孩子在陪他们。”

一个台湾的朋友陪女儿到美国上夏令营。

“他们好奇怪啊,居然不准家长给孩子打电话。”还没出发,做母亲的就跟人抱怨。于是听说那个妈妈就住在夏令营附近的朋友家里,到周末孩子可以出营的那两天,她看到孩子就搂着哭,送孩子回营时又搂着哭,孩子原本很兴奋地去夏令营,看到妈妈哭,自然也跟着哭,又因为放心不下妈妈,后来竟然说不想回夏令营了。

跟这个妈妈比起来,中国旅欧作家欣然写的《中国好女人》中的那个拾荒妇人就高明多了。有一天,欣然从她的门口经过,听见垃圾婆正哼着俄国民谣,于是好奇地跟她聊起来。

原来,垃圾婆的丈夫留学俄国,早死,丢下一对母子。垃圾婆在绝望的时候,曾经想带着幼小的儿子一起跳江,总算一念回转,千辛万苦把孩子带大。但是当欣然问到她儿子的近况时,垃圾婆都不说。直到有一天,欣然参加市政新贵的酒会,发现那市政新贵正是垃圾婆的独子。

垃圾婆为了能看见去上班的儿子,又不希望打扰孩子的生活,只能骗儿子自己留在乡下,却又偷偷住在离儿子不远的角落。

垃圾婆令我想起以前在台北的一个邻居。一对富有的夫妇,有一个活泼漂亮的小女儿,每天早上都看见他们家的女佣送孩子上学。但是有一天,孩子病了。夫妻俩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连女佣也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多亏有这个佣人,跟孩子处久了,有了感情。”那家的女主人有一天对我母亲说,“孩子肾不好,不但不能吃盐,连很多水果都不能吃,全靠她一样一样地选。”

小女孩后来痊愈了,女佣却不见了。我后来才听说,小女孩移植了肾脏,那时候抗排斥的药还不普及,非要近亲捐肾不可,她妈妈要捐,医师说不合,最后由女佣捐出了一个肾。女佣说出了一个秘密——她是那对夫妇领养的小女孩的亲生妈妈。小女孩不知道,高高兴兴地由新女佣牵着去上学,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只约摸记得有一个很疼她的女佣。

是谁陪谁呢?是我们在牵孩子,还是渐渐地我们老了,不知不觉地把手搭在了孩子的肩上?我们说自己是在陪孩子,也自认为在陪他们,岂知道孩子长大了,早已不是他们离不开我们,而是我们离不开他们。我们是不是也该学学那女佣,偷偷陪着孩子,为她奉献、为她牺牲,然后偷偷地离开。

(夏花摘自接力出版社《爱原来可以如此豁达》一书)(责编 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