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弱势群体谁是?

2013-12-29 00:00:00程超泽
视野 2013年13期

一个农民工的

内心困顿

大雨倾盆而下。

23岁的顾永松从建行的取款机里取出了上个月的工资,1520元。他把钱揣进包里时,一辆奥迪车从路边呼啸而过,泥水溅了他一身。他骂了一句。雨雾里,一切迅速变得模糊……亚热带的广东,所有事情都和这天气一样变化无常。

还没进屋,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接通,是广州的堂哥打过来的。下个礼拜天堂哥结婚,请他过去喝喜酒。堂哥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年薪几十万,电话里说说笑笑的。对堂哥,顾永松只有羡慕。作为广东南海一家汽车零部件公司的员工,从2009年5月进入工厂的第一天起,学生时代的无忧无虑便从此一去不复返,“钱挣得太少”成了顾永松的一块心病。

顾永松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家在广东湛江郊区,工厂里的同事、快餐店的老板娘都喊他靓仔。这个二十多岁的打工仔最讨厌别人喊他农民工。在顾永松的心里,“农民工”是个带有污蔑意味的词。顾永松对于城乡差别的最初感受源于小时候的一次走亲戚。1999年,十岁的顾永松第一次被父亲带到广州大伯家走亲戚。在大伯家,顾永松第一次看到了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电脑,大他六岁的堂哥帮他申请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QQ号。

十多年前的那趟广州之行,让顾永松感受到了当公务员的大伯和在老家种田的父亲之间的巨大差别,城乡差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顾永松的心头。那一年,国家统计局的统计数字显示,全国城镇居民收入是农村居民收入的两倍多。

城乡之间的天壤之别,在顾永松的父辈中就已经存在。顾永松的父亲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末,当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用奶奶的话说,父亲的那条命是捡来的。父亲读完初中不久便成了生产队里一名挣工分的壮劳力。

1949年,当时的中国为了发展工业,设立了城乡二元的管理制度,利用工农产品价格的剪刀差,从农村大量获取工业发展所需的廉价原材料。仅1960年至1978年这19年间,据不完全统计,通过统购统销,农村为城市工业奉献了3400亿元人民币的价差。

城乡差距在1978年改革开放后出现了短暂的缩小,到顾永松这一代又进一步扩大了。

除了种地,打工成了农民为数不多的谋生出路之一。2009年,顾永松也走上了父亲曾走过的打工路。当年,他进入广东南海的一家汽车零部件厂,成了流水线上的一名小工。在南海工作,收入能够比湛江多出500元。这种地区间的差异,也导致大批像顾永松一样的粤西农民流向了珠三角。

城乡和地区差距扩大的同时,行业收入差距的扩大更为明显。2009年,顾永松从湛江的一所职高毕业后,和村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成了一名打工仔;而大伯家的堂哥大学毕业后,去了广州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在珠三角,顾永松所从事的制造业工人的年平均工资不超过三万元,而顾永松堂哥参加工作第一年,其所在的证券公司仅年终奖就发了九万多元,总收入是顾永松的六倍多。

中国人的收入差距究竟有多大

中国如今所显示出的收入差距与菲律宾和俄罗斯不相上下,公平度远不及日本和美国,甚至连东欧都比不上。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农村居民的收入还不足城市居民收入的三分之一,收入最高的10%群体的0b6fb943d0d1fdc68edc80fe23a737f225ba4ac95aeda69c140b96453567362c收入大约是收入最低的10%群体的23倍,这一比例还有可能被低估了。

一个颇为奇怪的问题是,在中国贫富差距这么大,究竟钱都到哪里去了?中华全国总工会公布的数据表明,从1993年到2007年,中国居民劳动报酬占GDP的比重下降了20%,但同期,资本报酬的比重却上升了20%。与资本回报急速上升相比,政府的财政收入也持续走高。大批财富向政府集中是导致居民收入分配差距过大的重要原因之一,政府税收和民众收入呈现出此消彼长的关系。

中国改革基金会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提供的数据显示:2009年,中国政府官员的灰色收入总额高达5.4万亿元,比当年的中央财政总收入还要多。庞大的灰色收入来源主要是围绕权力对公共资金和公共资源的分配而产生的腐败、寻租、侵占公共资金和他人收入、聚敛财富等行为,以及垄断性收入的不适当分配等等。

在任何社会中,国家拥有最大的行政垄断权力,这是人类结成和维护社会必须付出的代价。因此,行政性的制度垄断是市场之外影响收入分配格局的最大因素。但是,应当指出,在中国至少有三项垄断性制度安排,由于历史的原因和追求另外的政策目标,在全局规模上严重恶化了收入和财富的分配。

第一项是土地的制度垄断。中国在城市化进程中,一方面长期严格限制农民进城落户转为市民,禁止进城农民工在城市搭建住房,禁止城郊农民自行改变土地性质和用途,而由国家垄断控制农村土地的工业化、城市化使用。但在另一方面,农村土地的非农使用的目的和制度设计,又不是为了改善农民的境遇,不是为了已成为工业化主力军的农民工及其家庭进城后的安居乐业93a931ad806e87eea6a9de7b122182bc4e66dc83314cd1a89b606aae0cabf563。巨量的财政收入和土地出让收入被密集投入到围绕城市户籍人口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环境改善方面,造成城市房地产价格的持续飞涨,从而形成了全国范围内财富从农村居民向城市户籍居民以万亿为规模的持续转移。

第二项是垄断和封闭的城市户籍制度安排。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农民工开始逐步成为中国工人阶级的主体,但城乡隔绝的户籍管理制度近年来除了对当地农村人口进入本地小城镇有所改变,基本没有松动。随着这些年来农民工逐步成为中国工人阶级的主体,农民工变成了离家别子、居无定所的社会流动大军。当他们为中国的城市化和经济全球化提供了数万亿的惊人积累,以至全世界都为中国工人其实是农民工的勤劳和奉献所震撼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游离于城市与农村的边缘地带找不到自我。

第三项是居民储蓄存款利息的制度垄断。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商品价格和劳动力的价格迅速高度市场化,土地价格随拍卖而市场化,甚至股票价格也高度市场化了,但唯独最广大劳动者的最主要财产性收入即储蓄存款利息没有市场化。垄断性的利息制度,通过人为压低公众的财产性收入,既为企业主要是大中型企业提供了廉价资金,也为银行提供了丰厚的息差和低风险的客户;作为这种制度安排基础的,是广大储户变成了金融稳定的牺牲品。

总之,造成当今中国贫富分化局面的原因,既有制度安排的缺陷、权钱交易加剧的资源分配不公,也有行政权力和资本权力的滥用、贪婪和催肥,还有市场竞争内生垄断引起的马太效应。显然,无视这些多以万亿规模分配的财富和国民收入大格局,仅着眼于一些并不改变问题本质的枝节问题乃至虚构的矛盾,不可能真正缩小贫富差距。

国民“弱势心理”的蔓延

在北京,夜幕降临后,BOSS、GUCCI……北京“新光天地”的巨幅广告在夜色里很耀眼,这类广告在各大城市里大多如此,可这些奢侈品商标,出租车司机李云强一个都拼不出来。

老李一个月3000多元的收入支撑着全家的开支。“在北京,这点钱真不够花。老婆从不去超市买菜,总是赶在大市场收摊时买人家挑剩下的‘堆儿菜’。”开了16年出租,他的颈椎、腰椎都不好,但还顾不上看病。“家里存款不多,怕不够孩子上大学用,不敢歇。我不是弱势群体谁是?”

年近七旬的刘四玲常年在五台山西峰顶上乞讨,高海拔的日晒在她脸上、手上留下了一层硬痂。别人劝她进城去讨,她舍不得家里的瘫痪儿子。刘四玲说,家里的地被“开发”了,但给她的补偿款比别人少。她找到村委会,人家三两句就把她打发走了。“我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能找谁说理去?”

尽管有专家说,“弱势群体”是个相对概念而非绝对概念,但在当下的中国,像李云强、刘四玲这样的人,无疑是绝对的弱者。值得指出的是,中国的弱势群体主要是农民中的一部分人、农民工和城市贫困人口。

不仅是经济上的弱势,近年来,在征地强拆、拖欠工资等事件中合法权益遭受侵害的一方,几乎都是农民、农民工以及城市贫困居民等人群。

“你觉得自己属于弱势群体吗?”

“是的,我属于。”扛着编织袋的农民工这样回答,大学生、小商贩这样回答,甚至在国企、外企有着固定工作,月收入上万元的“白领”、“金领”们也这样回答。

收入差距加大导致的被剥夺感,社会竞争中的不公平感,以及面对权力寻租的无助感,交织成全社会的“弱势心理”。与其说弱势群体在扩大,不如说“弱势感”正在蔓延。

(陈雨欣摘自中国言实出版社《中国成长的烦恼》,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