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家住在城乡结合部。这里原本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后来县城扩建,菜被拔了,地被平了,盖起了一排排的“失地农民村”。
王老汉没菜可种了,住进了“小洋楼”,国家每个月给他发低保金,日子过得倒也安安稳稳。可一段时间以后,王老汉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舒服:以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种菜卖菜,累是累点,苦是苦点,但日子过得充实呀!现在不用劳动了,吃穿也不愁了,怎么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呢?
这天,王老汉决定到县城去转转,散散心。以前天天忙种菜,很少出门,现在有了空闲,自己也由农民变成了城镇居民。既然是“居民”,就得像城里人那样,要懂得休闲养生。于是,他套上那套在地摊上买的黑西装,穿上那双花十多元钱买的黑皮鞋,又系上一条脏兮兮的酱紫色领带,兴冲冲地登上了从郊区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学着其他乘客那样,把那张不久前才办的“乘车卡”往刷卡机上一贴,“嘀”的一声,刷卡机便说了一句话:“老年卡。”王老汉昂着脑袋,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
县城的变化真大。以前经常蹲在那里卖萝卜白菜的那个广场,如今已盖起了宽敞的农贸市场;以前仅有的一条十字街,如今不但街面拓宽了,而且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还新辟了几条街。街道两旁绿树成荫,高楼林立,各色店面琳琅满目,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行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显得热闹非凡。
就在王老汉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他突然内急了。要是在以前自己居住的那疙瘩,随便找个背人的角落就能解决问题,可是在这繁华的大街上,王老汉却没有这个胆量。他顾不上再看街景了,把注意力集中到寻找公共厕所上。记得以前的县城大街,隔不远便能看见电线杆上钉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公共厕所由此向前”几个字,还标有箭头指示方向。可如今,满大街的超市、酒楼、商店、饭馆……竟找不到一座公共厕所。王老汉纳闷了:这公共厕所,怎么和以前人民公社开办的公共食堂那样,咋说没就没了呢?
王老汉找呀找,腿跑软了,嘴跑干了,肚子也跑饿了。这倒无所谓,苦日子过惯了,这点苦算不了什么,要命的是此刻肚子越憋越胀。就在他走投无路、忍无可忍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只见一家酒楼大门前,立着的木牌上贴着红纸,写着一行字:小孙金榜题名谢师宴。王老汉突然想起:上个月他的远房外甥考上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他被请到小镇饭店里吃过饭,那里面有一个十分干净的小厕所,城里人管它叫“洗、洗手间”。对,就是它!
王老汉大着胆子走进了酒楼大门,门口站着两位迎宾小姐,向他一鞠躬,笑容可掬地齐声说:“欢迎光临!”王老汉被尿憋得很痛苦,出于礼貌,还是点点头笑笑说:“不客气!不客气!”说着话,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径直走向服务台问道:“请问小孙订的谢师宴在哪里?”服务员查看了一下登记本,说:“二楼203号。”王老汉又说:“我能先去看看吗?”“可以。”服务员随即向守候在楼梯口的另一位服务员吩咐道:“雅芳,你带这位先生去203包厢看看。”
那个叫雅芳的服务员礼貌地一弯腰一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跟我来!”然后就把王老汉领上了二楼,推开203包厢门后,笑笑说:“就这一间。”王老汉故作姿态地环视了一下,说:“好像小了点吧?”服务员笑吟吟地答道:“不小啦!如果临时来客,我们还可以再加椅子的。”
服务员问王老汉:“孙先生怎么还不来点菜呀?”王老汉道歉似的笑答:“马上就来,马上就来!”随即问道:“这里应该有厕……洗手间吧?” 服务员手一指:“推开那扇侧门就是。”王老汉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随即向洗手间踱去。那神态,俨然一位细心的长辈,在为小辈所设的谢师宴是否考虑周全作最后的巡视检查。
那位叫雅芳的服务员刚转身离去,王老汉就一步蹿到洗手间……
一身轻松的王老汉背着手,踱着方步,优哉游哉地走出酒楼大门时,门口那两位迎宾小姐又向他深深一鞠躬,嘴里像唱曲似的齐声道:“欢迎下次再来!”
走出酒楼的王老汉满心欢喜,禁不住把腰杆挺了挺,心想:这社会当真是进步了,以前的公共厕所多脏呀,是应该完全彻底地拆除它、铲平它。现在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都到县城来旅游了,满大街“公共厕所由此向前”的小牌牌钉在电线杆子上,也确实有碍观瞻,不文明!
王老汉在新扩建的县城大街上东瞄瞄、西逛逛,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也许是早上稀饭喝得太多了,他的尿泡又胀了。但这回王老汉不再着急了,他记住了那家酒楼的小厕所,出门时人家服务员还说过“欢迎下次再来”呢!王老汉便东南西北地满大街找那家酒楼,找着找着,他突然想想不对啊!人家的谢师宴早散场了,我还能找啥理由进去呢?哎呀!这可怎么办?
王老汉想,如今党的政策好,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五花八门的喜宴肯定多的是,干吗非要找那家酒楼啊?于是他便留心起满大街饭店、酒楼门前的喜庆广告牌来。咦!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想吃饭就有人送窝头,哈哈,只见一家更豪华气派的宾馆大门前,立着的木牌上红纸金粉写着一行字:“吴XX先生、范XX小姐结婚志喜。”王老汉大着胆子走进了宾馆大厅,径直走向服务台问道:“请问吴先生、范小姐的婚宴设在哪里?”一位服务员说:“就在隔壁大厅里。”王老汉说:“不,我是问他们订的贵宾包厢在哪儿?”服务员查看了一下登记本,说:“二楼205、207两间。”王老汉又问:“我能先上去看看吗?”服务员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您是……”王老汉忙答道:“啊,我是他娘舅!”服务员便说:“你自己上楼去看吧!”王老汉便顺着宽阔的楼梯向二楼跑去。
这时,站在饭店大厅里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听到后不禁一愣,见鬼了!有人冒充我。原来,站在大厅里这位正是新郎吴平的娘舅黄民。黄民心想:如今这世道什么骗子都有,报纸上就曾报道过有人钻新郎新娘双方宾客互不熟悉的空子,登堂入室骗吃骗喝。于是黄民打开手机,问小范有没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娘舅?新娘说:“没有呀!”黄民顿时紧张起来:不好,这人要是个歹徒,往饭菜里撒点老鼠药什么的,岂不要出人命!于是,急忙朝二楼包厢奔去,见王老汉正推洗手间的门,黄民抢前一步扯住了王老汉,问道:“你是吴平什么人?”王老汉一惊,说:“我是他、他娘舅呀!”说着便急冲冲要往洗手间钻。黄民死死扯住王老汉不放,说:“扯淡!我才是吴平的娘舅哩!你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王老汉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饭店保安和几位服务员一齐围了上来。王老汉被憋得涨红了脸,也顾不上解释,拼命想挣脱黄民的手往洗手间钻。保安一把揪住王老汉下了楼,向派出所报了警。
王老汉被带到了派出所,一五一十把经过向警察小赵说了。这个小赵是县人大代表,听了王老汉的话,见王老汉一泡尿全部尿在了裤裆里,湿淋淋的,便把自己的裤子拿来叫王老汉换上。他又电话联系上了郊区派出所,证实了王老汉确系征地农民后,便开车把王老汉送回了家。
不久,县人大开代表大会,小赵的一份提案被采纳。又过了不久,县城闹市区公交车站旁就多出了几块“道路示意图”,上面除标明了四通八达的街道新地名外,还鲜明地标出了公厕的所在位置,为不熟悉地址的路人提供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