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曹诚英

2013-12-29 00:00:00刘维荣
档案天地 2013年4期

1949年1月31日,胡适拿到了赴美签证。4月1日,胡适与长子胡祖望应邀到老乡胡洪开家(上海“胡开文笔墨庄”老板)吃饭。饭后,父子就此分手。胡祖望先去了台湾,随即去了泰国曼谷。胡适则准备起程前往美国。此后三天,胡适在上海将必须处理的事情作了处理,会见了一些朋友,包括昔日的情人曹诚英。

曹诚英,乳名丽娟,字珮声。1902年出生,比胡适小11岁。曹诚英同父异母的三姐又是胡适的三嫂,所以两家关系亲密。

1917年7月,26岁的胡适,被蔡元培、陈独秀聘为北京大学最年轻的教授。

1917年岁末,北京大学最年轻的教授胡适先生终于结婚了,夫人江冬秀是一个来自安徽绩溪乡下的普通裹着小脚的且长胡适数月并苦苦等待了13年之久的旧式女子,这年胡适26岁。然而此刻的胡适,内心正苦不堪言,为这没有爱的婚姻。如此心情,在他为倡导白话文所作的新诗集《尝试集》中,时有流露:“我把心收起/象人家把门关上了/叫‘爱情’生生死死的饿死/也许不再和我为难了”。

在举行婚礼的那天,站在新娘子旁边做伴的是曹诚英。1918年冬,16岁的曹诚英与胡冠英结婚。不久在留学美国的哥哥鼓励和帮助下,她考入了杭州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曹诚英喜欢梅花、桂花、菊花。在1918年胡适回家乡时,有一次她随便说了一句“最好从北京带些菊花种子来”,胡适便记在心上,当真带了来。曹诚英对表兄的好意十分感激,一直铭记不忘。

在美国留学的二哥支持下,曹诚英于1920年初离开家到杭州浙江省立师范去读书。她受教于朱自清、叶绍钧等老师。后来她还参加了汪静之(后来的“湖畔诗社”诗人、《蕙的风》作者)、冯雪峰、魏金枝等人创办的文学团体“晨光社”,并常在社刊《晨光》上发表文章。

1922年底,曹诚英与胡冠英解除了婚姻关系,成了自由人。胡适得知后,便于1923年春到杭州游玩,曹诚英却看出了并感到了胡适对她的那份特殊的好感,感到胡适是专程来看她的,令她心动。5月24日,胡适在上海收到曹诚英的来信。5月25日胡适在日记中粘贴了一张曹诚英的单身玉照。6月24日胡适便单身搬到烟霞洞和尚开的临时旅馆住定。此时,曹诚英的学校也放了暑假,她便上山与胡适开始同居了三个多月,随后,胡适短期离开几日,到上海办事,然后返回杭州,因曹诚英学校开学,两人只好择地而居,时而新新旅馆,时而聚英旅馆。胡适就这样盘桓于沪杭,直到这年12月中旬才返回北京。

胡适在诗中把这三个多月与曹诚英的烟霞洞清修寺的同居生活称之为“神仙生活”。曹诚英自小热爱梅花,在他们同居的生活中,胡适先后为曹诚英写了两首题梅的诗。其中8月17日所写的《怨歌》一诗,颇有寓意:那一年我回到山中,/无意中寻着了一株梅花树;/可惜我不能久住山中,/匆匆见了,便匆匆他去。

这回我又到山中,/那梅树已移到人家去了。/我好容易寻到了那人家,可怜她已全不似当年的风度了。

这首诗明显是为曹诚英而作,连曹诚英自己也对朋友汪静之说这首诗是写她的。并说:“我们从小相好到如今,可是没有爱的缘分。过去我为我丈夫守节,今后,我将为胡适之守节了。”

8月25日胡适的友人陈衡哲离开烟霞洞,特地写信给胡适:“敬问你和曹女士安好,真正打扰你们了。”

对胡适和曹诚英感情上的变化,胡适的妻子江冬秀起初一点没有察觉,在给胡适的信中她还这样写:“珮声照应你们,我狠(很)放心,不过她身体不狠(很)好,长(常)到炉子上去做菜,天气太热了,怕她身子受不了。我听了狠(很)不安。我望你们另外请一个厨子吧,免得大家劳累。……望你自己保重,请替我问珮声好。”

从此,胡适在日记中,也开始把他与曹诚英的生活行踪记录在上,只写过程,不记实际内容。这些表明胡适也是动了真情,且已不顾礼教和理性的束缚。秋季学校开学了,曹诚英却请了一个月的假,继续在山中陪伴胡适,过着“蜜也似的相爱”的生活。

9月23日,胡适写下了《烟霞洞杂诗之一》,即后来修改后收入《尝试后集》的《梅花》,这是胡适为曹诚英写的第二首咏梅诗。诗中的“秋容”、“憔悴”、“早凋”,显然意指曹诚英离婚后的景况,还有另一重所指,即曹诚英的“病”——这病非病,而是曹诚英怀上了胡适的孩子。此事,胡适日记上没有写明,但在几处写到曹诚英“病”,且“身体不好,不能坐船”,大概是怕眩晕呕吐。

10月3日,胡适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样一段伤感的话。因为曹诚英要回学校上课,他自己也要去上海办事。他写道:“睡醒时,残月在天,正照着我头上,时已三点了。这是在烟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残月,光色本凄惨,何况我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过屋角去,不禁黯然神伤。”

去上海之前,胡适收到汪精卫的来函(10月4日写)。汪精卫正应徐志摩之邀与胡适等同游杭州,他见曹诚英伴胡适而行,便看出其中的隐情。所以他在4日寄胡适的信中,附了一首小诗,把曹诚英也写进题为《晓烟》的诗中:记得江南烟雨里,/小姑鬟影落春澜。这里汪精卫所说的“小姑鬟影”便是指曹诚英。胡适很喜欢汪精卫的这首诗,便把它粘贴在日记上。在上海期间,胡适平均每两天收到曹诚英的一封信,

10月5日,胡适下山,离开杭州到上海。10月11日夜,胡适把徐志摩拉到他住的沧州别墅闲谈,并向徐志摩出示他在杭州写的几首《烟霞杂诗》。徐志摩知道胡适这时嘤其鸣也,为求友声——寻求徐志摩的支持和帮助。所以在看过《烟霞杂诗》之后,有意问胡适:“尚有匿而不宣者否?”胡适脸色微红,略有羞色,随口答道:“有,还不敢宣泄,因为我还有所顾忌。”接下来,胡适反问徐志摩:“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险?”徐志摩看出胡适在杭州有了情人,却顾忌外界舆论,尤其不知如何安置北京的那个“家”。徐志摩积极鼓励,支持胡适的“冒险”行为。

因为徐志摩发现胡适陷入情网,与曹诚英热恋并同居,诗中却含而不露,或露而又有所掩饰!

胡适在一篇“寓言”性《别赋》中写道:“我们蜜也似的相爱,/心里很满足了。/一想到,一提及离别,/我们便偎着脸哭了。”其实,这完全是胡、曹之别的心情的最切实的写照。

胡适常到杭州、上海、南京(后来曹诚英入中央大学农学院读书),江冬秀知道,但没有办法。她只识少数字,没文化,只要胡适不提同她离婚,她就忍受了。

曹诚英怀上胡适孩子之事,胡适日记中未记及,只在多处说到曹诚英有“病”,“走不动了”、“不能坐船”等,未能找到更确切的论证。惟一可以相信的材料来自胡适的外侄孙程法德与友人的通信中提到:“1923年春,胡适去杭州烟霞洞养病,曹诚英(诚英)随侍在侧,发生关系。胡适当时是想同冬秀离异后同她结婚,因冬秀以母子同亡威胁而作罢。结果诚英(诚英)堕胎后由胡适保送到美国留学,一场风波平息(堕胎一事胡适仅告家夫一人)。

回到北京之后,胡适不得不向江冬秀摊牌,起意离婚,胡适得到的是江冬秀的一场大闹。江冬秀手持剪刀逼问胡适,胡适也承认了,并向江冬秀提出离婚。这下更惹恼了江冬秀,她到厨房一手拿起菜刀,一手抱住大儿子祖望,同时怀抱小儿子思杜威胁说:“你要离婚可以,我先把两个儿子杀掉,我同你生的儿子不要了!我们母子三人就这样死在你面前!”以后胡适不敢说离婚了。

曹诚英成了胡适这场不成功的“家庭革命”的牺牲品。徐志摩十分关注这场“革命”。半年过去了,他询问胡适“革命”进展到了哪一步?如果不继续“革命”,曹诚英怎么办?胡适不作答,徐志摩作诗道出胡适的心中隐痛:隐处西楼已半春,/绸缪未许有情人。/非关木石无恩意,/为恐东厢泼醋瓶。这首诗道出了胡适的苦衷,胡适的处境,于此诗可见一斑!

有时,胡适借南行之机,一再同曹诚英相会,有情人在无法公开结合的情况下,只好偷偷地在一起。为此,胡适感到一点暂时的满足和快慰。有时,胡适与曹诚英在杭州,或上海,南京相会,胡适同曹诚英的恋爱书信往来,怕被遗失,留人话柄,所以都交由胡适的侄儿胡思猷(胡思猷的姨娘是曹诚英)传递,或由上海亚东图书馆老板孟邹转送。有时,胡、曹在上海的约会地点便设在亚东图书馆。

胡适对曹诚英的爱,有时也使他心绪烦乱:“在我脑海的深窃处;/我可以抱着她,/亲她的脸;/虽然不见,抵得长相见。”由于无法和曹诚英结合,胡适感到实在对不起她。他甚至想让曹诚英忘掉自己,另找生活中的伴侣,却遭到苦苦等待他的曹诚英的反对:“低声下气去求她,/求她扔了我。/她说:”我唱我的歌,/管你和也不和!”胡适试图让曹诚英从感情的苦网中解脱,但曹诚英对他的爱仍是这样的执着,这让胡适更加不安!

1925年6月,杭州第一女师毕业时,曹诚英想再投考自己一直向往的北京大学,那里有她的心上人胡适,但又怕给胡适添麻烦,引起江冬秀的妒恨,她退却了。曹诚英不能北上,胡适就劝她到南京读书。1925年7月8日,曹诚英自杭州女师毕业回家乡休假时,曾致信胡适,信的最后她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自己热烈的爱情:“在这里让我喊一声亲爱的,以后我将规矩的说话了。我爱你,刻骨的爱你。我回家之后,仍像现在一样的爱你,请你放心。别人爱你我管不着;然而若是我的朋友,她们爱你,我真会把她们杀了。”

这年秋天9月份,胡适出面介绍,曹诚英以特别生的资格入南京东南大学(中央大学前身)农艺系,她是想走胡适当年学农的未竟之路。胡适希望她忘掉自己,重新开始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她仍心系梦萦着胡适,并常把自己的感情用诗或书信传递给胡适。

1925年秋,曹诚英从杭州师范毕业,以特别生资格进入南京东南大学农科学习。刚学了一年,因北伐军入沪,南京社会秩序混乱,学校暂不开学,她便设法到上海郊区找了份工作。1928年又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农学院继续求学,毕业后留在该校任助教。无法结合的痛苦,使曹诚英化为刻苦学习的动力,1931年她毕业后留校任教。同年1月7日胡适曾路过南京看她。在胡适日记中有:“朋声来接,在渡船上稍谈。”曹诚英的毕业论文被译成英文,发表在美国的一家农业杂志上。胡适看到她已自强,且在学业上有所作为,便联合中央大学,推荐并保送曹诚英到美国留学。

曹诚英于1934年秋入胡适的母校康乃尔大学农学院。1934年8月8日胡适在北平写信给美国曾经的恋人韦莲司给予照顾:“我很冒昧地向你介绍我的表妹曹诚英(曹诚英的学名)。她正准备去美国进入研究所学育种学,她可能会在康乃尔待两年。”

1937年,曹诚英学成归来,获得康乃尔大学农学院遗传育种硕士学位,到安徽大学农学院任教授,并成为中国农学界的第一位女教授。

曹诚英为何又与别人相爱且准备结婚呢?这也是因为胡适。她苦苦地等了八年,没有希望了,她情绪低沉,甚至想到自杀。

抗战初期,曹诚英曾与一位姓曾的留学归国的男士相爱,且准备结婚。不料这位姓曾的一个亲戚在上海遇到了江冬秀,向江冬秀说起此事,并向她打听曹诚英的情况。江冬秀对曹诚英怀恨在心,顿时大骂曹为“狐狸精”,勾引胡适。姓曾男士从亲戚那里得知这些事后,马上宣布与曹诚英解除婚约。这件事使曹诚英遭到巨大打击,更对人生失望,要上峨眉山当尼姑。

曹诚英在中央大学(前东南大学)读书时有两个好友,吴健雄和吴素萱,吴健雄是胡适当上海中国公学校长时的高材生,此时在美国留学。1940年春,吴健雄把好友曹诚英出家的事写信告诉了胡适,引出胡适的几分“感伤”。胡适在日记中写道(1940年2月25日):“佩去年旧历七夕寄一诗云:来到峨眉佛地/慈悲菩萨有心留/却被恩情牵系。此外无一字,亦无住址,故我不能回信。邮印有‘西川,万年寺,新开寺’八个字可认。”吴健雄知道胡适与曹诚英相爱之事,便和生物学家吴素萱一道成为胡适与曹诚英之间的信使。

1941年春,吴素萱准备回国,临行之前,她致信胡适,询问有无信或话需转告曹诚英。胡适收到吴素萱的这封信后,当即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二百元美金,请吴带回去。吴回到国内,很快与曹诚英取得了联系。吴回复胡适说:“她晓得我带了你的信来以后,已快活的忘却一切烦恼,而不再作出家之想了,可见你魔力之大,可以立刻转变她的人生观,”是年冬,曹诚英又与胡适通信,胡适收到她的电报后,特写了一首《无题》诗中有言:我看了百分高兴,/树枝都像在跟着我发疯。

1943年,身体渐渐转好的曹诚英到迁至重庆的复旦大学任教,也就在这年秋,她托友人带往美国一首词给胡适,其中有言:万千心事寄无门,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念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量时!这里的“霞栖楼“意指当年胡、曹杭州烟霞洞相爱的岁月。曹诚英的这份情,这份爱,只因太平洋的相隔,胡适无法接受,也无法共同玩味!

1949年2月16日,亚东图书馆主办人汪孟邹在上海大新酒楼设宴欢送胡适,邀请了一些安徽同乡作陪。不多时,曹诚英来到,一见面便关切地对胡适说:“你留下吧!不要跟蒋介石跑了!”胡适正写对联,笑了笑,没说什么。临别时,她赠送给胡适一枚戒指和一点美钞。这就是胡适与曹诚英的最后一次交往。

1972年,曹诚英在上海孤寂地生活(治病)了一年。在绝望、病魔的摧残下,于1973年1月18日病逝于上海,终年71岁,比胡适多活了11年。3月8日,她的骨灰被送回绩溪旺川安葬。在遗嘱中,让亲友把她安葬在家乡的村口,那里是胡适回家乡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