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时光夹缝中的文字

2013-12-29 00:00:00邬海波
延安文学 2013年4期

邬海波,贵州遵义人。作品散见于《山花》《福建文学》《散文世界》等刊。

1

上帝说要有光便有光,上帝说要有天地便有天地,上帝说要有万物便有万物,上帝的文字通过言说便具有生长一切的绝对能量;上帝说要毁灭有罪的人便毁灭了所有的罪人,上帝说要施与某人大福乐便能让某人得到大福乐,上帝的文字就具有了赏罚的绝对威权。

上帝的喜怒哀乐衍生出一整套神妙的文字符号系统,以其无可逆转的宿命模式来认定人类的生死祸福,上帝因大怒就有可能随意施与人类极其沉重的灾难。这人类罪恶的始作俑者,恰恰就是这个冥冥之中的具有绝对威权的上帝,他要有天地,要有万物,要有一名跟自己同一形象的叫亚当的男人,又要有一名叫夏娃的女人来给亚当做伴。这名叫亚当、夏娃的一男一女同在一起,因偷食了智慧果便有了情爱,于是上帝大怒,发出了恶毒的诅咒,想要用各种刑罚来惩治不听话的自己的创造物——人类。

上帝用独特的文字符号信息创造了天地万物,同时也制造了众生的祸福;与此同时,众生的美丑善恶,也是在上帝那独特的文字信息符号系统的作用下,才得以具体呈现的。上帝能够创造一切,也能够利用他绝对威权的文字信息符号系统毁灭一切。

上帝是众生罪恶的制造者,更是众生罪恶的终极审判官;而作为罪恶者的上帝,却永远是被审判的缺席者。

文字是按照上帝的旨意产生的,人类最早的文字是统一的。因为这个统一的文字,人类就想要修建一座巴别塔直达天庭,于是上帝发怒了,将人类的文字淆乱成了许许多多种类,让人与人之间很难协调工作,这个人类最伟大的工程也就半途而废了。

作为传达人类心灵意识的工具,这个文字在很多时候,并不可能复写出人心的真实面貌,唯一可信的,是这个通过人们的嘴巴说出来的语音,彻头彻尾地诉求着自我私欲的满足,或传达着变了形的喜怒哀乐信息,在这一点上,上帝是跟人类一样的混蛋。

你口口声声表白着最大忠诚坚贞的同时,必定在你的内心有另一个很大的力量,在牵引着导致你背信弃义的念头;你打量着对方故作镇静地大说谎言的时候,内心也必定会笑得开花呢。彼此信誓旦旦的表白与最大真诚的态度,只是特定时间、特定环境的一个现象,这现象是排除了彼此真实的现实处境的一种真假参半的图景。习惯性的撒谎者,其心理动机是为了满足最大限度的虚荣,而这虚荣的图景反射出来的,是每一个人没法摆脱超越的劣根性。

文字流传于口头,刻划在各种各样的文本材料上,从古至今,其传输的速度与容量的递增速度,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上帝创造了文字,必定要让人类在越来越庞大繁复的信息工程系统中迷失了自己。当人类不用苦心记忆思考,也不用苦心计算的时候,过去那些漫长的求索过程,也就缩短成了瞬间完成的事情,文字或许能够被超级微型芯片直接刻印在每一个人的大脑屏幕上,到时候,人类的智力差别,是可以泯灭的了,但人类对于知识与智慧求索过程中的喜怒哀乐中的美感呢,肯定是不会再有了,人类可能会被异化成让自己也没法驾驭的“他者”。

各种各样的口头的或书面的欲求,是人类社会存在的最大原因。在文字狂风暴雨、惊雷海啸般的激荡中,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互相的残杀交响着人类社会世代相传的英雄故事;在文字和风细雨、明月清风般的滋润下,人性的美感与耻感,便催生出许多可以超越现存局限的未来极乐世界的念想。

文字如一棵又一棵的树,他们静静地矗立在人类思想意识的广大空间,还给予了人类可以活得下去的美好蓝图;与此同时,这一棵又一棵结满了金黄色智慧果的树,又让人类很难把握得了自己的心行去向,从而陷入一个又一个无法突围的宿命怪圈。

在文字的大海里畅游,凭着两片薄薄的嘴唇,正说反说,东说西说,既可玉成别人的美事,也可败坏一切。善于用嘴传情达意者,可获得世间真实利益,反之惹祸。于是人间真伪与善恶是非,从此生焉。

佛家所说的文字障,即是文字这只狡猾的老狐狸的圈套。文字是死的,而事相是活的,拘泥于死的文字,必定会在事相的运动中被那时间的齿轮研磨得粉碎。

文字的花朵盛开在欲望的天地,桃花的妖艳多情,梅花的清瘦孤高,牡丹的雍容华贵,兰花的幽幽芳姿,青莲的出尘脱俗,还有那些喜好攀附的藤本花卉,都在这文字的意象中勃发着形形色色的欲望。巧舌如簧者,于是天花乱坠,纷纷扬扬的花瓣落满大地,即使是美丽的假相,也可以在这幻化出来的狐狸精妖娆的情景中,期待着一切毫无质感的梦幻泡影。

我们因文字的象征而生出无尽的美感,也因文字的象征而生出若干莫名其妙的惆怅。在诸般文字的真相或假相中,我们轮回着最平实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事件。梦幻的背景,但愿能在这些文字妖艳色相的烘托下,更加清和安详。

文字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让人没法捉摸得透他的究竟。

2

修史者说真话秉笔直书,好倒是很好,则险也。想想史学大家司马迁,他之所以敢于说真话,其实也是很令人伤心的文化“奇观”,他成为了形体上的太监的残酷现实处境,却最终成就了他具有铮铮铁骨伟丈夫的史家胆识。形体的磨折,倘能给其精神与灵魂方面的自由天地,譬如西方的荷马与东方的左丘明,皆形体方面的残缺者,但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史学巨著,无不在字里行间通透着精神与灵魂之伟丈夫气魄。我国近世伟大的史家陈寅恪先生“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即如是。也许是巧合,陈寅恪先生的身世跟前二位一样,是失明者,——形体虽然失明了,精神与灵魂却如日中天地照见了尘世的一切善恶是非。

所以,欲想史家之胆识与勇力能真正发挥于当下,是非常之难的,就像鲁迅《立论》里的那个说了真话的人,遭到主人一顿胖揍的招待,确实是不大好受的。

当下的中国,已步入政治开明思想逐渐走向独立自由的时代,再加上资讯的越来越方便快捷,公民的精神灵魂已开通了一道天窗,官员的职能已定位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身份,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需要的是敢于说真话的史家言;有敢于犯上说真话的史官,才有心甘情愿地做人民群众学生的高官的“实干兴邦”。

《立论》当中的那个说真话者,说得倒是很实在,也很正确,但所说的场合跟方式是不太对劲的。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充满了“正能量”的,在某家生了小孩办满月酒的场合,说些吉祥美满的祝福语,是应该的。倘若直接由生说到死,肯定会令主人及在场的宾客心怀愤恨,此人遭致众人的一顿胖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件。古希腊的哲人们就讨论过医生对病人撒谎的论题,也讨论过将士在战场上对敌方撒谎的论题。这里的真话与假话,触及的是对方的利与弊。医生撒谎是出于对病人的关爱,将士对敌人撒谎是出于对自己国家的忠诚。因此,那个只说吉祥如意假话的人能得到主人家好酒好肉好饭的招待,也是很正常的。

“既不谎人,也不遭打”的选项,只能选择打哈哈,或“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空洞无聊的寒暄,其用意仅只是在不遭打,至于主人家的好酒好肉好饭的热情招待,肯定是没戏了,这也是不太讨好的事情。因此,不痛不痒的,模棱两可的,八面玲珑的,王顾左右而言他的,这些“既不谎人,也不遭打”的打哈哈,或“今天天气真好”的寒暄,作为修史者,都是应该尽力避免的。

3

闭紧了左眼,借着电脑屏幕的微弱光亮,用右眼盯着鼻头,看到的是一座形同佛陀描述的大得不可思议的须弥山,——山中有平原、高山、峡谷、村庄、田野、繁华的都市;我的右眼也看到了泛着油光的鼻头的世界,正在发生不同利益归属的众生团队,为了夺取更大生存空间的极其惨烈的血腥战争。

乱纷纷外界的尔虞我诈,香喷喷邻近歌楼舞女的笑容,还有惯于迎来送往、逢场作戏的影子们,在绵软的旋律里点头又哈腰,浅笑又低吟,无所言语评说的土地,能记录下什么呢?影子么?凌晨的清凉露水,却是最喜欢吸食这个的,世俗昏浊的意念,一经凌晨清凉露水的浇灌,滋长得非常繁茂的粉红欲望,她啊,就高亢着狐媚的喘息,给予我们悲苦的生存现实,以可以活得下去的成年人的童话素材了。

用右眼盯着鼻头,只见其油汗淋漓,泛着浮华之光,一道道沟壑是长江、黄河,那最高处,汗毛的光芒射向青天,——你这无意间释放的光芒,是想要去无何有之乡逞一时斗破苍穹的英雄豪气吗?

以情色的眼光看着你啊,这个鼻头的大千世界,美酒,美女,美言,美意,香茶,香烟,香花,香诗,临水,小桥,清流,梵音,——如此种种旁逸斜出的影子戏剧生命故事的机趣,我会爱着你么,你这浅薄了鼻头情色虚浮的油滑肤浅的毫芒?吸食香烟,那一缕缕红光中回旋升腾的青色云雾,不知已有多少众生被推向了灵魂或升华或堕落的世界。

我,我,随时空流转的影子,还是一个我,在无情地蚕食着“我”飘忽于轮回烈焰中的灵性,我能是一缕袅袅升起回旋消散的青烟么?想要借此燃烧毁灭了此生鼻头微末大千世界联通了的芸芸众生的情色眷念?

思维欲念不休的机器,他跟我究竟有何干系,硬是要将那意志的三心二意耕作,当成了惊天动地的伟业呢?

右眼看不到紧闭的左眼,紧闭的左眼也看不到灵魂的光芒;我的左眼,我的右眼,两个或然的生死与共的器官世界,是哪个神灵在指挥着他们的操作系统的运转啊?

索性也紧闭了右眼,鼻头精彩的生命事件,于是渐行渐远,心灵的战鼓更加激越,生命的怨怒也更加火爆起来了。

一个鼻头的世界,也许不会比佛陀的三千大千世界渺小。即便是那些已位列仙班的得道者,一个鼻头世界微末的草木的摇动,也是能够直接主导其生命走向的大趋势!

一颗心在一张一合着,蒸汽机的运转模式不过如此,人仅仅是一台肉做的机器,身外的思维系统联网了大千世界的信息。人这台肉做的机器,或许是数不胜数的生命意识的支流,你在诉说着欲求,但你没弄明白促使你诉说欲求的念头从何而来,你究竟跟这些身外的欲念有无直接的关系,任谁也是没法理得清辨得明的。

将意念撒向虚空,意念与形形色色信息体的交通,跟男女之间肉身的交媾,在本质上应该是差不多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情状,伤心失意了肉身,还是伤心失意了你的性灵,世界上的神仙、圣人能够述说得让我们心领神会并且立地成佛么?

造物主感冒了,打了一个喷嚏,或是那些个冥冥之中的风神、雷神、雨神,以及那些妖媚的爱与恨的女神,稍微动怒了,右眼凝视下的鼻头上的三千大千世界,肯定会经历着一场又一场的血腥的大战。

真理与谬误,美丽与丑陋,快乐与哀愁,一缕香烟的自主封闭与自主开放的阴阳太极能量交换,——这鼻头世界的欲望,你是想要笼罩身内与身外的生存真相吗?

4

星空布满了信息符码的图像,众神的心想,是一缕两缕光芒的闪耀;上天斑斑点点的印痕,却是那数十亿年前星宿模样的投射。

大千世界,难道就是浩瀚星空无声无息的“私”想交媾么?

想象那哗啦啦的流光穿梭,在时空的博厚胸腔的隔膜下,早已沉闷了各自的声响与形迹。唯有眼前清澈的溪流,弹拨着空灵的生命轻音。天边的那道淡淡的乳白色云气,也许将思想的空间沾染了粉红嫩绿的春梦。

是谁将众神无意间挥洒的唾沫提炼出如此情色纷繁的世界,脚下的大地,那一边的人类,此时正虎视眈眈着这一边的生命福祉。夜空有一些亮点,卫星的耳朵在监听着下界的一切;还有几道慢慢散淡的云路,夜行的飞机,或挂着人们的期待远去,或挂着暴烈的核弹穿越。

打开的灵魂门户,跟放任了欲望的计算机布下的天罗地网一样,一夜之间,就销毁了人类自我积淀了千万年的美梦。昔日一本又一本、一页又一页引领人类梦想前行的神秘符号,已堕入互联网无情无义的操控程序。

从此以后,人类思想的穿越,再也不存在那些时空的阻隔,再也不存在对未知理念的渴盼,在庞杂无序的思想的符码的洪流交集冲撞的能量中,人类崇高的思想领地,已没有了清晰的路径可寻,乱纷纷的符码,以超级海量的信息填充了人类小小的灵魂空间。

生成,进化,堕落,毁灭,然后再从生成堕落到毁灭,周而复始着。人类福报受享的份额越大,私欲的能量就越大,也就离自身整体毁灭的那一刻不会太远了。

有了思想,就有了语言,然后就有了刻印语言的有形符号,或象形,或标音,形与音的组合,意旨随之就生成了。不同的语言符号,归结为一处,其实所传达的人类的诉求,是大同小异的,皆以意旨生成过程里激发的欲念算计着他者的福祉。

思想的外壳是闪光的,意旨的表相同样如此。透过种种思想跟意旨的假相,贪婪无耻凶暴的机心,才是思想跟意旨的本相。意旨符码成堆,于是有某某学说,于是有某某思想,于是有某某主义,于是有某某宗教,大学问家,大思想家以及被神化了的宗教开拓人物,他们各自非凡的影响力,就成了人类不同团队互相仇视与屠杀的因由。

爱众生,讲慈悲,呼吁一切生命存在现象的平等与幸福的知解,任何学说,任何理论,任何思想,任何宗教,都将之当成了教化信众的核心理念,然而,事实上,人类最大的互相的仇恨与屠杀的群众心理的生成与激化,都是以如此种种的学说、理论、思想与宗教的派别分别了太多的生存权力的境域,而得以现形于实际社会现实的,于是争斗不休,于是人类的悲剧周而复始着。

思想,语言,意旨,三者的交合,以开初轻轻浅浅的探索,叩响了一道又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未知世界的大门,知识与智慧的钥匙,随之又打开了一个又一个令人一时感觉幸福美满的潘多拉魔盒。

天圆地方。造物主无尽的宝藏,人类的思想之花,在清澈的小溪旁边的林间静静地开放,浪漫的诗人与肃穆的思想者,也在村头的老树下安详地反观内照着自我的性灵。如今,思想,语言,意旨,被人类简略的十个数字紧紧地绑在了一张巨型的信息网络,它们曾经美好着未来意境的符码,已被生成组合为一个又一个可以让人类整体瞬间毁灭的魔法程序。

古人曰:读书可以明道。然而人间浩如烟海的知识信息,却存在着太多令人迷惑堕落的因素。譬如一个简简单单的道理,却有千千万万人以不同的方式与语气,在申诉着自己的现世名利与情色欲望。立论者,其意在证明自己是真理的唯一拥有者;驳论者,其间在证明他者属于邪恶见解的一类。

形形色色的信息符码,他们以此堆砌出形形色色的思想理论,偶然汇聚在一起了,他们就会血腥着各自的意志争吵不休,各自的信徒,也必然将之当成可以战胜消灭对手的思想理论法宝。

美好的信念,可以凭借这些信息符码成立;罪恶的意识,也可以凭借这些信息符码生成。人类社会因思想而存在,也必将因形形色色的思想斗争而毁灭。

人若将庞杂的信息符码当成至尊宝牢记在心中,他或许能成为世间最有学问的读书人,他也有可能成为世间最愚蠢的两脚书橱。

每个人的思想系统应该有一条清晰的线索,思想的器官也应该善于消化掉形形色色的思想符码影响。《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人性曾因种种执著知见迷惑拘束的现象,被空性稀释化解之后的觉悟。排除形形色色的知见影响,回归人性的本来美好,一念住心,或一念不生,超然的意趣,人类社会和谐的大道图景,即如是。

思想告诉我,手在捉住碗筷进行食物搬运到嘴巴的工作。嘴巴在咀嚼着,思想告诉我食物的味道。将食物吞下肚子,思想又告诉我饱胀的感觉。

假如我的色身与思想分离蜕化成了其他形式的存在物,思想还能感觉出蜕化之后的生命体的痛痒么?

水,微量元素,筋脉,骨架,血肉,四肢,大脑,这个大千世界所有元素的组合物,被一个思想的系统控制,就有了“我”的存在。

我是手吗?我是脚吗?我是头脑吗?我是色身之外的意识流吗?假如器官各自独立自由了,还有我的思想感觉吗?

舍去一切执著,谁能将执著的意识翻出来让人瞧个清楚呢?

舍去,是毫无可以舍去的东西的因缘;得到,亦是毫无可以得到的理由。

人间的发达者,百年以后,他们的色身与功业,就恰似那天上的白云慢慢悠悠地消散得没有了丝毫的印痕。天地之间,多了谁,不算多;少了谁,亦不算少。即使这个小小的寰球不存在了,天地自然也会有更加鲜活的生命现象继续生灭着。

最简单的信息符码,是十个数字;最具有神奇能量的信息符码,也是十个数字。任何人都被不同时期、不同境遇的数字符码牢牢控制着,谁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数字可以生成图像,可以生成巨无霸的核武系统程序,可以生成或毁灭一切,决定人间祸福的上帝,就是神秘数字符码根本程序的掌控者。

星空的整饬图案,多与少的数量,组合成大小不一的时空单元,想来天地宇宙的神秘力量,也必定属于简单的数字的演绎成果。

神秘的数字,无所不能的神灵,你无所欲求,亦无所形迹,你是大千世界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5

英国博物家古多尔·伯曼说:“在我看,上帝是我们借以生存、活动和修身养性的伟大精神。”

在西方,上帝的理念跟东方关于道的理念一样,是多样的,从不同的层面与角度,都会有各自的结论。上帝跟道,无论是怎样的结论,其核心皆在于人类关于自身终极目标的美好所在的认可。

上帝无形无相不言不语,亦无喜怒哀乐,但他却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并给予人类以永无穷期的关怀。

上帝是我们生存空间理想信念的终极所在,因为有了上帝的大爱与大美,人类的活动与自身的修养,才能够符合自然之道。

上帝不因某人一时的强势而认可了他的威权长期存在的理由,他总是在关键时刻给予无助善良的人们以意外的惊喜,一切邪恶的强大势力,在上帝无私无畏的法权监视下,都会有灰飞烟灭的一天。

至刚至柔至大至善至美的道、上帝啊,你是宇宙间广大无边的星云轻柔的交响旋律,你也是生生不息的宇宙能量场公正无私的操纵者,人性的境界提升,正受益于您至大无私的法权守护。

我们每时每刻吸收的养分,都来自于冥冥之中的上帝挥动神奇的臂膀搅拌出来的大宇宙的能量场的施舍,没有了天地日月的能量,人类的一切皆失去了存在的条件。

将他者当成上帝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的博爱,就赢得了整个世界的欢喜。如果将自己当成需要他者敬奉的上帝,他者随即就把“上帝”当成了异类来仇之恨之。

6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在《人论》一书中给人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人之为人的特性就在于他的本性的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这个定义的着眼点在于人的“本性”,其特点则包含了“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可归纳为人的本性的“四性”。这其中的丰富性、多样性与多面性实则一义,皆在表述人的本性的复杂多变特性;而微妙性呢?则是指人性不可捉摸的神秘感。

中国的古圣先贤有“性善”与“性恶”两说,皆试图讲清人之先天本性究竟何状。我们作为动物的存在,人生之初,因其身心的稚嫩,自然不会具有作恶的能量,有人如此定性为人生之初是善的,确实有些武断。而人之天性本恶一说,即初生婴儿会哭泣会吃奶会伸手掏摸获取什么,先天一气投胎成型然后出生,人之恶劣习气自是伴随而来的,哪有不恶之理?

卡西尔还在《人论》中站在先贤的肩膀上归纳出他经典的论断:“人是符号化的动物。”人类能够将一切外在现象抽象成符号,算得上是理性的飞跃。擅长逻辑推理的人类的智者,以抽象的符号推动了现代科技的发展,将理念和符号演化成了给人类生活极大方便的实物,——数字化高科技蓬勃发展的今天,所有的存在物都可以用数字符号完成具体的工作,形象与抽象的思想亦不例外。

人是一种存在,是一种游移于“此在”与“彼在”的存在物,这是西方后现代哲学思想的核心。此在,即人当下的实存的状态;彼在,即未来的理想的情形。大哲学家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这个命题看似简单,实则将此在与彼在有机地结合起来了。所谓“诗意地栖居”,可否理解为人类美好终极目标的“诗意”存在现象,这个值得探讨。

弗洛伊德将人性定义为性欲的客观存在,许多人对此的理解仅仅限于男女情色交媾的冲动。所谓的性,其实包含了人类另外的超越了男女情色本能欲求的终极目标。

动物性(兽欲)——人性(理智)——神性(突围),三个阶梯的最后一个阶段,是人类对自身困境的突围。能够突围,就能够从“必然王国”步入“自由王国”——摆脱了人类自身劣根性,心意识跟大宇宙心跳的共振,就能够超越生死,从而变成一位富有神性的纯粹的人。能面对一切外在现象而无所牵扯感,此类人实在太稀少了。人类文明史的八千年,也只是传说中的神仙与天神才具有些许迹象——有此终极理想境界,人类的“诗意地栖居”也就有了落脚之点。

曾有古圣贤说人是无毛的两足动物,结果别人将一只鸡周身的毛拔得个精光,跑来问这位圣贤:“这只无毛的鸡是不是人?”结果,古圣贤无语。至于怎样无语,之后古圣贤对人的认识又进步了多少,不得而知。

除了人,诸如鸡、鸭、飞鸟、恐龙之类的都是两足类的动物,两足动物的人跟其他两足动物能够对话吗?这个比鸡跟鸭讲还要隔膜的,鸡跟鸭讲类似于英国人跟德国人的交流,虽语种不同,但相差不大,更何况物种、文化、宗教、习俗具有共同的传承,因此,人这个两足动物跟其他的两足动物的区别就很大了。

然而,无论人是怎样地标榜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地球宗主的地位,本质上还是跟其他的两足动物没很大的差别。要说差别,只能以人类的贪婪邪恶跟其他动物的受害来界定了。以人为本,人是天地宇宙的至尊,所以,其他生命存在形式就必须围绕着人类的生存意志转。地球短短一万年人类社会的折腾史,以人为主角的各种活动,都只是在满足人类至尊者的王与皇的无尽私欲,还名之为忠君爱国,无数的人间惨剧,受害的主角始终甘愿充当这个角色,因为王与皇有上好的祖坟的风水护佑,还因为这些王与皇是天帝之子转世的,你们这些小小的屁民,只能服服帖帖地为王与皇卖命,哪能有丝毫的怨言!

人是自私贪婪邪恶的存在,宗教家对此的药方是通过修行除灭人的邪恶本性,进而朝向纯粹无私的神性,但也不能再以无毛的两足动物的形式展示这个,于是就有成仙成佛者头部的光芒四射。

来自尘土,归于尘土,基督徒的体认很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佛教徒的觉悟更好。然而,宗教徒离尘脱俗度化世人之举,只能以自身的苦行来完成。

失去了离尘脱俗情怀的和尚尼姑,就不值得世人的关怀了,伟大至尊的佛教,也在当下的世俗妄想中,被整体断送了值得世人信仰与膜拜的条件。

几何学的三点可以构成稳固支撑的真理,将之照应于人类的两足而立,就可以想见其人类根基的薄弱与不实了。最先的手足并用的四肢运动,纯真的婴儿期,是最可爱的阶段;随后的两足而行,坏心术就出现了;人生的最后,还得回归到婴儿期的四肢运动,然后死硬了色身,最终化成了柔软的青烟离散而去。

来时一丝透明情识,去时亦一丝透明情识,人之存在,能不能始终柔软如透明的情识,始终具有安详与和谐的美感呢?

卡西尔还在《人论》这部哲学巨著中引用了埃皮克蒂塔的名言:“使人扰乱和惊骇的,不是物,而是人对物的意见和幻想。”外物本身无法动摇他者的心魂,只是因为人对外物多有贪婪占有的幻想,人才会在得与失的悲喜交加中心意烦乱,恐惧惊骇不已。拥有者会担忧拥有的财富权位的失去,而那些两手空空者在渴望拥有一切的同时,还在忧虑恐惧正在发生的苦难。

事实上,三尺地儿就能让人栖身,维持生命的食物亦不需太多,简单的生活,简单的心思,此类生命存在,想来是饱满了安详感的,生命现象的充沛,基于本能驱动下的获得自然物件的自在养护。

埃皮克蒂塔的话,若换另一个角度来看呢,就不尽如此了。在很多时候,财富与权位是拥有者的胆子;弱势者在强势者面前,因物的依赖力度不够,生之恐惧自然是随时随地的现象了。

用某种理念与某种实体模式将无数人类抱成团形成一个庞大的组织,并且通过洗脑的方式统一思想,让所在集体的人员满怀着未来多点财富与权力的幻想。统一了思想与行动的庞大团队,也就能够所向披靡了。

拿破仑曾在登顶阿尔卑斯山时骄傲地说道:“我比阿尔卑斯山还要高!”鲁迅先生写文章引用此话时顺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说这拿破仑同志如若前后没有他如狼似虎的众多士兵的相随护卫,恐怕就会感到孤独、寂寞、恐惧的,所以,“对物的意见及幻想”,有时是能够给人大大地增长胆识。

财富与权位,虽然可以给智力强健者一时的胆量与成就感,最终还得以此类强势者可悲的生命结局落下戏剧的帷幕。

为物而不受物牵,是圣人境界者的作为。物欲很自然,人本来就是物之一类,任何人都是他者物欲的猎物,谁不小心,就有可能落入他者设下的圈套。

7

思想面对黑夜的威压了,思想也就成了茫然失措的懦夫。当思想遭遇急风暴雨折腾的时候,思想也就瑟瑟发抖着了,思想者也就开始双膝发软了,下跪了。

当思想不再是思想的时候,听听五脏六腑的轰鸣,看看天上的飞鸟,嗅嗅百花的幽香,思想的翅膀也就少了些负担。

且说无数个思想者的思想,无外乎人间功名利禄如何达成之说教,大欲望者被说成圣人大救星,小欲望者被判处无端的徒刑。

大盗不止,天下不平;小盗不除,神灵不明。

当思想如风如电如雨如花如光了,天清地明,一派祥和之气呈现,思想者的思想滋味又会是怎样的呢?

思想,永远是孤独者的特权。因为孤独,所以思想;也因为思想,才成就了孤独者特立独行的思想雕塑。

孤独者往往是蔑视一切权威的。

思想者往往能够于大孤独中逐渐发现各种各样的假相,孤独者也会在沉沉的暗夜里双眼发出锐利的绿光,将一切的假相洞穿。

孤独者因了思想而幸福着,思想也因了孤独者而精彩着。

大孤独是大境界,能够承受大孤独的威压者,可于痛苦悲剧的人生中,将生命最悲壮的光彩燃烧得轰轰烈烈,然后又于大孤独中寂寞地洒脱地离开这个世间。

语言有颜色,思想有颜色,时间、空间也是有颜色的。我们人类看到的颜色,跟其他生物看到的颜色,是不同形式的颜色。西哲迪卡儿说的“我思故我在”,可以反过来说,是“我思故我不在”。

“在”是什么?

“在”的颜色,是不是我思时候“在”的颜色?

语言的有颜色,思想的有颜色,时间、空间的有颜色,也就证明了“我思故我在”,其实是一种虚假的“在”,非实在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