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事业是在市场和政府不能或不愿的领域担任创新和承担风险的角色。如果创新不能送达我们的目标人群,所有这些创新都将无用武之地。
杰夫·莱克斯(Jeff Raikes)的身材明显比比尔·盖茨(Bill Gates)大一号,花白头发、黑框眼镜,一张迪斯尼童话里特有的招牌笑脸。
4年前,身为微软三号人物,杰夫转身为世界上最大慈善基金会——比尔与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简称盖茨基金会)的第二任掌门人。
对于杰夫来说,两个不同行业相关度却非常大。“盖茨的一个重要观点是在最强盛的时刻要做好技术转型和商业模式的改进。运营慈善基金会也是一样的道理。”
2008年,已经在微软工作了27年的杰夫向盖茨夫妇提出申请,“我问他,我能不能成为基金会的候选人之一。”盖茨夫妇说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候选人团队,所以,杰夫必须经过残酷的面试过程,“而我完全同意。”
在盖茨基金会CEO选拔中,有超过150人参加。梅琳达·盖茨称,她和比尔·盖茨与很多候选人见了面,但最终他们都选择了杰夫。在微软的工作经历和各个非营利组织的工作经验,使杰夫具有大量管理基金会的能力。梅琳达·盖茨在电话会议上表示:“在解决一些问题方面,莱克斯同我们有着一样的热情。”
当年5月,杰夫与盖茨一道从微软光荣退休。
邻居是盖茨
“非常激动能加入盖茨基金会,这真是一个梦幻般的工作。”拥有斯坦福大学经济系统工学学士学位的杰夫是微软早期创业团队的重要成员之一,他的家离比尔·盖茨家很近,他们经常一起打高尔夫球、看烟花,甚至谈天气……
盖茨的母亲玛丽是西雅图地区知名社会活动家,对慈善事业一向相当投入。当比尔和梅琳达结婚时,玛丽给夫妻俩的信中写道:“一个人得到的越多,被寄予的期望越大。”
而比尔和梅琳达决定建基金会源自一篇新闻。这篇新闻称,世界上贫困地区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儿童死于各种疾病,其中一种轮状病毒每年会杀死50万儿童,但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可怕的疾病,以至于两人以为这个疾病的名称可能是一个拼写印刷错误。
之后,他们了解到,轮状病毒是导致痢疾的主要原因之一。美国儿童如果得了痢疾,医生会给他们开电解质,然后很快康复。而发展中国家的孩子经常要面临死亡。这篇新闻报道让比尔和梅琳达做出了两个决定:一,马上建立一个基金会;二,资助方向将关注和投入在解决世界最不平等的各种问题上。
盖茨家族对慈善的倾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杰夫。“与盖茨家族交往多年,我和我的妻子都开始思考关于财富的问题。我们只是财富的临时保管员。将这些财富重新投入到社会中,从而改进社会发展,应该是我们的责任。”
作为一名长期资助知名学府的资助人,2002年,杰夫和妻子翠西娅共同成立了关注儿童和教育问题的莱克斯基金会。6年后,他投身盖茨基金会。“当我对妻子说明这个事情时,我得到了她的支持。”
探索大挑战
今年54岁的杰夫是在1981年被现任微软CEO史蒂夫·鲍尔默从苹果公司挖来的。“我记得微软只有100名员工的情景,我知道一个机构是怎么样迅速成长的。在这方面,微软和盖茨基金会是相似的。”
在微软的成长历程中,盖茨喜欢创新,愿意承担风险。盖茨基金会成立后,这一理念也被引入。“慈善事业就是在市场和政府不能或不愿的领域担任创新和承担风险的角色。基金会可以作为催化剂,为新思路‘播种’。”杰夫说。
2008年,盖茨基金会启动了总额1亿美元的“探索大挑战”项目,它面向全球征集并资助大胆而非传统性的研究计划,以应对那些给发展中国家人民带来最大伤害、却很少为人关注的重大疾病。方案一旦入选,即可获得10万美元支持。
“当前世界上居然缺少最终消灭小儿麻痹症的资金,现有资金甚至不足以支持明年夏天以后的所有疫苗接种。令人震惊的是,过去几年中,来自八国集团的资助实际上是不断减少的。”杰夫在2009年年报的公开信中对发达国家提出了含蓄的批评,并把消灭脊髓灰质炎,列为其任期内的首要任务。“在盖茨基金会,我们要做的大量工作是找到先进的技术和科学创新来改变人们的生活。”
在过去的10年里,盖茨基金会持续投资拯救生命的技术,比如,开发一种新型快速检测技术帮助降低结核病的传播;为生活在边远地区妇女研发的全新的、易用的注射避孕工具,帮助她们有意识地安排生育计划;以及投资创新厕所计划给世界上最贫穷的人们改善卫生条件……
“尽管我们承担风险,但这并不是赌博。我们将倾听受助人群的需求。通过理解他们的需求,设计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以及最有效的推广和送达方式。”杰夫强调,“帮助那些我们为之服务的受助者,让他们充分认识到改变自己生活的无限可能。”
经过长期的努力,印度终于在2011年1月宣布无新发脊髓灰质炎病例;盖茨基金会赞助开发的新型脑膜炎疫苗发放给了非洲超过5000万人口……“这些年来,我亲历了许多基金会的重大时刻,并深深为我们的受助人和合作伙伴的卓越贡献而感动。”
创新积压破局
最近杰夫一直在思考与创新相关的另一个问题——“创新积压”。“我们准备在发展中国家推行数十种新疫苗及其他挽救生命的创新举措,但这些国家由于卫生体系等因素尚未准备好采用,我意识到基金会需要改进与受资助人以及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这已经成为我目前的首要任务。”
在盖茨基金会2011年的年度报告中,杰夫详细解释了基金会的全球项目重组计划。作为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基金会正在平衡技术研发与成果送达之间的关系,“创新需要新的送达系统和商业模式才能取得成功”。
“让我们想象一下像蚊香这样简单却救命的产品在推广中遇到的挑战。”蚊香可以有效地保护家庭成员免受携带疟疾病毒的蚊子的侵扰,其成本每天只要几个便士,但对于世界最贫穷地区的家庭,仍然无法承担。而目前还没有广泛使用蚊香对疟疾防治产生影响的数据资料,捐赠者对此也没有多少兴趣。“我们基金会做的就是通过资助相关的研究填补这些空白。同时投资研发新一代的驱蚊产品。”
现实中,很多发展中国家的公共卫生系统缺少医务工作者、必要的培训,以及使用新技术和新工具的硬件设备。监管部门对于新药和新设备的审批流程缓慢冗长。此外,发展中国家的交通系统和路况可能十分糟糕,即便是新药和新工具到达了偏远的村庄,文化习俗也可能会阻止人们使用它们……杰夫认为,这些统统是创新送达和应用的拦路虎。他强调,盖茨基金会所有的资源和努力与实际需求相比,永远是杯水车薪。所有这些解决方法要想取得成效,必将需要政府、企业,以及消费者的通力合作。
“在此,我特别预告,基金会将最新发布一系列博客文章,希望合作伙伴和公众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基金会的工作。”杰夫说,他将每六个星期就基金会近期的重大事件,以及慈善公益领域面对的机遇和挑战发表一篇新博客。
“大家坐在办公室里描绘伟大的梦想很容易,但慈善工作者特别需要的是尽力从不同角度来看问题。”杰夫邀请所有的人分享各自对挑战的感想,告诉他希望在未来的博文中讨论什么样的话题。杰夫坦诚地表示,“我们要发动受助者及合作伙伴。因为无论我们的工作是迷失了方向还是走在前景广阔的道路上,他们都会是最先知道的那批人。”
走向联合
忙碌的杰夫有写博客的热情,一部分缘自特雷弗·蒙代尔(Trevor Mundel)和克里斯·埃利亚斯(Chris Elias)的到来。诺华制药发展部前全球主管蒙代尔在2011年年底加入基金会,任全球健康项目总裁。埃利亚斯则在2012年加入基金会,负责全球发展项目,此前他在致力于全球健康的国际非营利组织PATH担任总裁兼首席执行官。两位干将的到来,让杰夫得以实现短暂的休整,思考如何组织基金会的全球健康和全球发展工作,从而加强盖茨基金会全球项目之间的联系。
“实际上,我在前往埃塞俄比亚的一次旅行中,已经清楚认识到将全球健康与全球发展两大领域的工作相互关联的益处。”
2010年,杰夫探访了埃塞俄比亚高地的一个乡村卫生站。这个卫生站为500户人家提供基础医疗护理。卫生站的每一位外展工作人员不仅受过免疫和母婴健康方面的培训,还受过营养学、疟疾控制等16个不同领域的社区卫生培训。
实际情况是,他们所服务的人群面临众多挑战。担心疟疾的母亲同时也想给她的孩子喂食营养食品。埃塞俄比亚卫生护理工作者知道,为社区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意味着他们不光要解决单一方面的问题,还需要多方面的通盘考量。
“在基金会,一直以来专注于解决具体领域的问题,这通常阻碍了我们退后一步,看看诸多问题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制定更整体的解决办法。”
在过去的几年里,盖茨基金会成长迅速,在全球健康、全球发展和美国本土教育三大领域里有超过20个重大项目方向。“但是,整个合作体制开始出现分离孤立的现象。没有周全考虑各个不同项目之间的相互关联性,这已经开始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
早在1986年前后,在微软供职的杰夫曾提出一个建议:为什么不把两样产品捆绑销售?单个卖499美元,两个软件一起卖799美元会不会更好呢?于是,1988年,微软把Office放到Mac里一起销售,1989年把Office跟Windows一起销售。2005年他被任命为微软企业部门总裁,此后他一直负责一些最赚钱产品,如Office、服务器软件。
如今,作为盖茨基金会的首席执行官,在基金会新的全球架构上,杰夫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改进共事方式,“就是基金会内部团队的合作以及我们与合作伙伴之间的合作,鼓励更加综合的工作方法。”
对话杰夫·莱克斯——
我打算再工作15年,甚至更长
环球慈善:作为盖茨基金会的首席执行官,在基金会新的全球架构中,盖茨基金会的很多方面都发生了改变,但始终不会发生改变的是什么?
杰夫:是我们对工作及比尔和梅琳达夫妇两人愿景的承诺。对盖茨基金会而言,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确保正确的文化价值、正确的流程和正确的架构。
hC30FTzqT70prAmYnK7fOQ==环球慈善:技术一直被视为实现创新的利器。你在微软担任高管多年,现在作为慈善团队和项目的管理者,你如何评价技术在慈善事业发展中的作用呢?
杰夫:在基金会的工作中,我们相信利用创新的力量能够挽救生命并极大地改善人们的生活。但是,慈善事业所面对的一大挑战就是如何将解决方案付诸实践。如果创新不能送达我们的目标人群,所有这些创新都将无用武之地。最近,我们在基金会内部进行了组织结构调整,将针对这方面的挑战做出更多的努力。
环球慈善:目前,盖茨基金会正在尝试通过社会化媒体的途径联合所有社会力量,为解决极端贫困问题而共同努力。在你看来,新型媒体的出现和运用在发挥哪些积极作用?
杰夫:新型媒体具有很大的潜力,包括提高对海外问题的认识,并为重要意向、计划争取支持。此外,通过社会化媒体,我们不仅能够与我们的合作伙伴进行互动,也能够与我们的批评者和质疑者进行沟通。
环球慈善:你对基金会工作的“批评者”持欢迎态度?
杰夫:慈善界没有竞争对手,但的确存在批评者。慈善事业的管理与商业运营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商业运营中通常包含客户和市场的持续反馈环节。在慈善工作中,我们不仅需要来自受助方的,也不能只看合作伙伴的,还要听听对我们工作方法持批评或反对意见的人的说法。从这个意义上说,批评者可以被视为我们必须调动的团队的一分子,他们将鞭策我们发挥更大的影响。
环球慈善:为确保基金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盖茨基金会做了许多的尝试吧?
杰夫:我们建立起专业化团队并以集中的方式利用资源。我们的资助款项发放过程分为四个阶段:制定策略、提供资助款、衡量进展情况,以及调整策略。在整个过程中,有一支由专家、从业者、社团领袖和倡导者组成的强大团队力量为我们的工作提供支持。此外,这个团队力量与基金会协同工作,征询受资助组织的意见,使我们在整个过程中不断学习、提高。
衡量绩效结果在基金会工作中是很重要的环节。发放资助款项之后,我们希望受资助方评估其项目进展状况并向我们汇报其取得的结果。在适当的时候,我们还会委托相关机构对接受同类资助款项的受资助项目进行评估。衡量我们的工作是否成功的最终标准是:我们挽救了多少生命,帮助多少家庭摆脱了极端贫困。
环球慈善:到目前为止,盖茨基金会工作的重心仍然在美国吗?中国在盖茨基金会的全球战略起到什么作用?
杰夫:基金会在中国最初的工作重点是艾滋病预防。此外,我们为结核病防治和控烟方面提供资助。中国逐渐成为基金会全球工作中的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其研发能力也是不可小觑的,特别是在农业和科研领域。例如,中国正在通过其“绿色超级稻”的伙伴关系帮助非洲和南亚地区15个贫困国家开发适应不同区域生长环境的水稻品种。帮助非洲农民提高水稻产量对于非洲大陆的粮食安全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显而易见,中国在这方面处于全球领先的地位。
环球慈善:如果离开盖茨基金会,你还会选择从商吗?作为前辈,对于热衷慈善事业的中国青年和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们,你有何建议?
杰夫:为了在消除极端贫困方面取得进展,我们需要来自不同行业、领域和背景的最优秀、最聪明的头脑携手攻克难关。我的建议是,投入热情并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特长,尽可能多地学习,并利用你的人际关系网络吸引并激励其他人与你一起为慈善事业作贡献。基金会的工作是我的第二个职业生涯,我打算再工作15年,可能更长的时间。除非比尔和梅琳达把我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