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写康叔往事

2013-12-29 00:00:00郭帅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3年1期

1

凤兰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很少遇到康叔。那时候的康叔叫康子。他经常抽着一支仿佛永远不会燃尽的“大鸡牌”香烟,晃悠在村子人多的地方。村里人称他“小神仙”。因为他长了一双神奇的耳朵,甚至连鬼放的噎屁都能被他听到。

当他回忆的时候,他认为他凌乱的一生应该从20岁上的那年算起。

在连续的几次饥荒后,那年麦子遇到了大丰收。各家各户的麦子实在太多了,放在瓮里都招了虫。趁着三伏天,全村掀起晒麦子的热潮。房顶上,公路边,小河边······都密密麻麻地像脓包一样堆满了麦子。赵寡妇没有抢到地方,咬了咬牙和村长睡了一觉后,她在第二天骄傲地把麦子晒在了村委会长满杂草的大院里。说起来那年的天气实在太热了,麦子经这么一晒,黄澄澄的一粒是一粒就像是金豆子。这使家家户户沉浸在一个丰收年的幻想中。

在中伏的一天中午,康子一家忽然疯了一样地收拾起晒在公路旁的麦子。康子一边抡着扫帚,一边催他爹——“要快,把大部分收起来就行,怕来不及!”

这时,有几个人看到康子一家在忙活收麦子,感到很可笑。赵寡妇尖了嗓子说:“下辈子让我托生成你家瓮里的虫子,至少今年我能吃饱。”说完就和大家笑起来。

康子头也不抬,说:“要下大雨了。”

这让周围的人群产生了一阵骚动。康子能听到他们的心都像苹果落地一样响了一下。

赵寡妇用鼻子笑了一声,说:“真会说笑,太阳毒得能把人晒熟,哪来的雨?你们一家神神道道净吓唬人。”

康子头也不抬,说:“我听到有几片沉甸甸的大云彩呼啦呼啦向这里飞的声音了,这是一场大雨。”

康子的这句话让这群人惊呆了,康子甚至听到了有人放了一个针一样的屁。他感到很满足。

赵寡妇急了,拉住康子问:“云在哪?”

康子抬起头,向天空侧了一侧耳朵,然后说:“两块大云,正在你的头顶上打架,我听见‘嘶嘶’的摩擦声了,待会你听雷声就好了。”

赵寡妇的脸突然变得苍白,身上像被沸水浇了似的感到一阵热。她颤颤巍巍地大声说:“小康子,你别吓唬人了,这天要是下一滴雨,我给你当畜力!”

康子没功夫搭理她,只管和他爹把几袋麦子扛上木车,一个推一个拉,鬼撵似的就要赶回家。等走出很远了,康子嘹亮而悠远地地喊了一声:“下——雨!”

——这一声将整个村子惊醒。霎时,锈迹斑斑的乌云一翻身从天空里滚出来,北风像苦娘的孩子一样呼啸,一道闪电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雷贯穿了钢铁般的天空,柿饼似的雨点砸进麦子里,发出“噗噗”的响声,这让康子联想到刺刀插入胸膛的声音……

2

三个月后的一个很好的下午,康子背着一百二十斤麦子出现在赵寡妇的门前。赵寡妇高声叫道:“鬼呀!”

康子把一大袋麦子放下,这“噗通”的一声证明了他的身份。赵寡妇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这袋粮食,问:“小康兄弟,你有事?”

康子感到这句话硌耳朵,于是他说:“恐怕这称呼得改改。”

“改成啥?”

康子指着这一袋麦子说:“姑爷。”

赵寡妇一脸怒气,说:“我养了凤兰十九年,你用一麻袋麦子就想打发我?”

康子说:“不止一袋,定亲还要给你一袋。”

赵寡妇眉头一皱,说:“就两袋?”

康子不耐烦地说:“两袋已经不少。现在全村人的麦子也填不满这样两个麻袋。”

赵寡妇沉思着说:“这倒是。”

康子擎着一只手掌,冷静地说:“我家还有——整整五袋。”

赵寡妇听了脸上一堆笑,说:“我们倒不是图你家的粮食,就图你是真有本事的青年。”转头喊了声——“凤兰,出来见见小康!”应声,一个姑娘扶着门框站了出来,身材高瘦,脸色灰黄,像一粒干瘪的麦子。

3

康子一家因为一场罕见的大雨而成为村里的首富后,自信满满。康子爹认为大户人家,应该耕读传家。现在“耕”的这方面,康子是村上的状元,而“读”呢,这得靠孙子。于是将凤兰接过来,顿顿饭让她吃白面馒头。等到开春的时候,也就是五袋麦子只剩两袋的时候,此时的凤兰,已经是一粒饱满的麦子。康子的爹一拍大腿,说:“结婚!生孙子!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书宝!”

结婚当天,康子爹认为大户人家应该有点样子,就决定用白面馒头候客。因此来恭喜的人踏破门槛。康子听到这些人的肚子里都有小河流水的声音,感到很厌烦。这时,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所有的人都捂着耳朵说“这鞭炮真喜庆”。但是康子觉得极其地刺耳,这让他想起了求雨的时候村里的神汉“汩汩呶呶”的唱词,仿佛在这爆破的声音中,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带有神性的暗语在絮絮叨叨地诉说。康子听到身上的汗毛“噌噌噌”地竖起来,接着毛孔里有汗在“咘叽咘叽”地渗出来。他拍着头一想,是啊,我要结婚了。

当他在洞房里对视着凤兰的时候,康子的心里感到深渊似的黑暗。他听见凤兰的两个肥硕的乳房在“嗬悠嗬悠”地抖动,他的心里却像划着了一根火柴,借着火光他看见了书宝的模样。他于是急忙解开扣子,这时他的耳朵里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他明白那是凤兰的鼻孔里的鼻屎被猛烈吹动的声音,这让康子很兴奋,身上的血努力拍打血管的声音又让他的眼前出现一幅画面,他看不清,但他觉得很美好。

4

布谷鸟一叫,属于春天的耕耘开始了。村里的老一辈的人,每到要播种的时候就风风火火地跑来问康子:“几时有雨?”康子神气地侧侧耳朵听了听天空,说:“我听到云在绵羊似的喘气,快了。”康子俨然成为村里的晴雨表,他的称呼也由此升级,被一般辈分的人称为“康叔”。这时书宝已经在凤兰的肚子里了。

事情发生在一个象征着吉祥的午后。康叔突然出现在坡上,左手捏着一把种子,右胳膊夹着一把雨伞。这个情景让农民们很兴奋,过节一样地欢呼起来,都跑来问:“康叔,几时有雨?”康叔把手里的种子一颗一颗丢进田垄里,吐唾沫一样地说:“马上。”这时,康叔听到头顶上已经有一滴雨忍不住落下来了——这将是第一场雨的第一滴雨。他像螳螂一样地昂起头,和周围的农民说:“这第一滴雨,就要落到我的脸上,我能听到它的动静了。”话音一落,农民们看到一滴晶莹剔透宛如钻石的雨钻进康叔的眼睛,他们欢呼起来。可是,康叔却捂着眼跳了起来,“娘啊娘啊”地撕心裂肺地叫喊。——农民们看到,一缕血水从康叔的指间流出来,这让他们感到惊慌。不过一个老人马上就明白了,说:“康叔叫春雹子冰砸到眼了!”这时,一个春雷优雅地滚过天空,真正的春雨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农人们说:“康叔你先快回家,我们要去播种”。说完,就麻雀一样地散开了。

康叔回到家的时候,眼上已经不流血了。凤兰觍着肚子,把盛米的瓢子踢得“咣咣”响。在这一声响之后,康叔听到凤兰的肚子里有一阵模糊的声响,让他着迷。他断定,那是书宝翻身的动静。想到这,他的心里又像划着了一根火柴,很是敞亮。

过了些日子,村里的人开始议论——“康叔的眼叫冰雹砸瞎了一只……”“另一只感染了,也瞎了……”“他那副耳朵那么神,用不着眼,老天爷给他要了回去……”“康叔的媳妇怀孕了……”

5

康叔后来想,他家就是在那一年败落的。但他在砸瞎眼睛之后,还是没有太多悲哀。也许他认为他的耳朵能够代替眼睛,也许他听到了凤兰拿着瓢子去舀瓮底最后一点麦子时发出的“铿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任由另一只眼也随着瞎掉了,当他疼痛的时候,他把耳朵贴到凤兰的肚皮上,轻轻地叫:“书宝哎,爹想你,你快出来吧,出来吧……”

书宝真正出来的时候,康叔又喜又忧。他家已经在很久前就断粮了。此时麦子不熟,别人家玉米丰收。想到这,康叔蹲在县医院明闪闪的门前像小雨似地哭了起来。

当康叔抬起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回到凤兰的病房,听见了唧唧喳喳的骚乱。一进门,康叔的爹哭着嗓子说:“康子啊,咱邻居家知道咱没啥吃,给咱送玉米面饼子来了!赶紧谢人家啊!”康叔一听,身体像决堤的水一样,瘫在地上。

康叔抱着书宝,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听到凤兰的乳房里的奶水“咣叽咣叽”荡漾的时候,突然感到生活的幸福美满。于是他笑了。凤兰问:“你笑什么?”康叔不好意思地说:“我当爹了。”

6

当康叔他们准备出院时,一个妇产医生拉住了康叔。康叔看不到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笑时脸上的皱纹伸缩的声音。医生说:“你是瞎子?”康叔说:“有事吗?”医生再问:“你是不是瞎子?”康叔摸了摸书宝的小脑袋,郑重地说:“我是盲人。”医生板着脸说:“你很特别,跟我来一趟。”康叔感到莫名其妙。

在一间充满药水味的办公室里,康叔应医生的要求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绝活。医生说:“你给我证明你的耳朵很厉害。”康叔说:“这个不难,你左边胳肢窝里,有一只跳蚤。”医生的左胳膊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生气地问:“怎么知道?”康叔说:“我听到它‘咕嘟咕嘟’在喝你的血。”医生扶了一下眼镜,说:“你以后给我工作。”

这样,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康叔进城工作了。他的工作,是帮助妇产医生听诊,因为他的耳朵比听诊器精确,而且方便。这样,县医院的妇产部里,经常有一个瞎子大叔,在各个待产病房里走来走去。假如他的脸上有一阵闪亮,不一会一群医生就会赶到某个产妇的床前,将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喜讯告诉她。因为有了康叔,县医院妇产科十几年来从未出过医疗事故。

7

一天,康叔来到那个医生的办公室,空调冰凉的喘息让他颤抖。他说:“冯医生,我的工资得涨一涨。”医生没理他。“冯医生,书宝考上高中了,学费凑不齐。”医生没理他。“冯医生,我就书宝这一个孩子,他读书很有出息,我为了他把命搭上都行!要不,你预支给我两个月的工资吧。”说着,几滴脓水一样的泪出现在康叔干枯的眼睛里。

医生接了一个电话。说完对着康叔说:“老康,你去楼下取一个东西,完事再说。一个人在那里等你。”康叔很欣喜,连忙谢过冯医生就风一样地下楼了。

康叔“吭哧吭哧”地扛着一头牛般的庞然大物爬上楼,来到冯医生的门口,叫:“冯医生,冯医生,我给你一口气扛上来了!”

这时,康叔从冯医生的嘴角听到一声单薄的笑,这让他心里很惊惶。冯医生指着康叔搬上来的这个庞然大物说:“老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孕期预测仪’。孕妇还有几天生产,它一测就百分之百正确。刚刚从日本进口的。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让人说我们是用卜卦迷信来对待病人了……”

康叔听到自己心里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涨工资的事?”

冯医生有点不耐烦,她说:“其实我刚才这番话,就是要告诉你:你下岗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一切得有标准……”

听到这,康叔觉得脑袋里下了一场大雪,不仅冷,而且白茫茫空荡荡的。他的身体开始了马达一样地颤抖,同时他听到在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响起了一阵鞭炮似的爆炸声。

冯医生用卫生纸捏着一个方便袋扔到康叔面前,说:“你的孩子要上学,这是唯一的出路。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是一副胎盘,炖了给孩子补补……”

这时,康叔听到脑子里一颗炸雷响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碎了,风声水声鸡叫哭喊……他终于倒了下去,压倒在他搬上来的“孕期预测仪”上,发出的绳索崩断声,令冯医生大惊失色。

8

当康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的病床上。书宝和凤兰都围在床边。他感到愤怒,指着哭泣的凤兰说:“烧死啦?住医院!医院能是我们住的地方吗?回家!”凤兰只是哭,这时书宝也跟着“嘤嘤”地像只小老鼠一样地哭起来。这种声音让康叔觉得太丧了。他说:“哭什么,哭我死吗?书宝,你的学费我会给你凑齐的,我就是卖肾,我也把你供到底!我看看我的儿子到底有多大出息……”他忽然不再说了,因为他听到自己的胃里有一阵明亮的爆炸声,清晰的痛感蛇一样地在他身上横冲直撞,两片嘴唇像是挂上了秤砣,抬不起来……

就在他们提着一副胎盘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清秀的护士叫住了他们。“刘谷康!”康叔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这时凤兰答应了:“哎,是我家男人。”“你的化验单。”

化验单?康叔想到那天的晕倒,心想应该是冯医生把他送进病房化验的,又想想手里提着的胎盘,让他觉得周围的墙壁上有一颗暖烘烘的太阳。他说:“书宝,接过来,谢谢阿姨。”

小护士一听,急了——“阿姨?谁是你阿姨!幸亏你没长眼!什么素质……”“唰”的一声将化验单扬在空中,转身扭着屁股走了。

化验单落地的声音让康叔确认刚才那轮太阳的消失。书宝走过去,把化验单捡起来。

9

康叔认为这是一个尴尬的季节。春夏之交的阳光不冷不热不强不弱,叫做明媚。空气中有四个季节的温度的痕迹,一些的鸟儿不负责任地唱着歌声。康叔回头想望一下这县医院,毕竟这是他工作了十六年的地方。于是他问书宝:“书宝,这县医院在什么位置,什么样?”书宝看了一眼,说:“这县医院楼就坐在庞大的县政府楼的后面不远的地方。”康叔在脑子里使劲描绘了一番,笑着说:“怎么我觉得这县医院就是县政府拉的一泡屎呢。”这引来了一家三口的放声大笑。这笑声让康叔觉得,生活会是幸福美满的,他拍了拍书宝的头。

回到家,康叔就撺掇着刷锅子,炖胎盘给书宝补脑子。凤兰把铁锅刷得像镜子似的,笑眯眯地吩咐书宝烧火。康叔拿着一把轻盈的菜刀,捶背一样地切着胎盘。康叔朝着书宝说:“书宝,待会炖好了,你给左右邻居送一碗。那年你出生,是他们送玉米面饼子救济我们。将来你考上大学出息了,也不要忘记。”书宝使使劲点了点头。康叔觉得今天的菜刀格外快,他于是小心地切着,生怕把案板切透了。

不一会凤兰过来一看,大声说:“他爹,你怎么切的,怎么都没有切下来!”康叔一听,心里慌了,他自信自己明明已经把这胎盘切的很完美。他连忙说:“我是太高兴,别急,太阳很高,咱慢慢来。”

康叔再次把刀举起,却发现此时的菜刀沉重无比。刀落在案板的时候,他似乎能听到火星四溅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当他再想举刀时候,他却再也无法从案板里把菜刀拔出来。这时,一个蛛丝般细微的念头闪过,康叔接着听到了夕阳“噼嗤”摔碎在地平线上的声音。康叔大声叫:“书宝,书宝!把那个化验单给我拿来!拿来!”

书宝颤颤巍巍地把化验单拿到康叔眼前。康叔听到化验单抖动的窸窣声,头皮“呋”地一声布满了鸡皮一样的疙瘩。他嗫嚅着说:“书宝,念念念,念念念念念……”

书宝炊烟似的念着那几个字,却仿佛声声如雷:胃癌中期,建议住院治疗。

康叔顿时觉得胃里面有许多只活泼的青蛙在乱跳,使他的肚子一起一伏。

这时,书宝发出了一串奇怪的巨大的声音。这声音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康叔的耳朵。他肚子里的青蛙瞬时停止了聒噪,很静很静。在这样如深夜的沉静中,康叔清晰地听到肚子里有细小声音,那是引信被点燃了!引信在“呲呲”地响着骄傲地前进前进前进前进……走到一个地方,忽然停止了。康叔艰难地将大理石般的头拧向书宝,然后一动不动,像一具落满灰尘的雕塑。这时,一声巨响终于在他的胃里发生,康叔甚至绝望地听到了尘土飞扬很久以后才缓慢落下的声音……

10

病痛让康叔的衰老像一阵狗吠一样快速。几天之后,在他的脸上只剩眼窝了。他问凤兰:“我是不是可以抽一支‘大鸡’烟?”凤兰说:“你应该住院。”康叔听到凤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片嘴唇根本没有接触。康叔说:“别说了,我应该早点死。”凤兰一听,“哇”地一声哭了,喊着说:“你死了叫我们娘俩怎么办!”康叔平静地说:“我迟早得死。快死早死,还能省下点钱给书宝拿学费。咱要让他明白,我死了是为了他上好学。他念着我的情,一发奋考上大学,我化成灰也值!”凤兰觉得很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康叔高兴地说:“那你把书宝叫来。”

当康叔听着书宝的羽毛一样柔软的脚步,乳汁般的眼泪从眉下的一条缝中挤出。

“书宝,过来!”康叔几乎要喊出来。这时,他又听见胃里的一阵微小的爆炸。他猜想这是一群癌细胞破裂的声音。

书宝不敢上前,因为他在他爹的脸上看到了不祥的色彩。

“凤兰,你把书宝拉过来。”康叔愤怒地看向凤兰。她的鼻管里汹涌的鼻涕使康叔很失望。

“他爹,你别这样,你吓着书宝!”凤兰哭得糊糊涂涂的,不知用了什么器官说了这一句话。

“我怎么跟你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我怎么瞎了眼娶了你!”一出口,康叔感到自己的这句话非常贴切,非常有说服力。他听到了书宝他娘的心脏更猛烈地撞击胸腔的声音。他转头一把抓起床上的他的裤子,朝书宝扔过去。

这沉重而脏的裤子蒙住了书宝的眼睛,像突然降临的深夜,让他感到天塌地陷般的惶恐。当他拿开这令他窒息的裤子的时候,几滴胶水般的眼泪,已经凝固在眼角。

康叔这次没有听到书宝的泪水滑落,他为儿子的坚强感到一股高兴。此时让他不放心的,倒是他的老婆。

康叔想了一下,他觉得他老婆是要靠不住的,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再次听到一阵爆炸,在胃里“噼噼啪啪”欢快地响成一片,这让康叔后悔地想到当年结婚时的那阵鞭炮,是一个多么响亮的预言。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康叔想到一个好办法。他对凤兰说:“你拿起我的裤子,口袋里有钱,去买瓶敌敌畏。”

凤兰面如土色,肉食鸡一样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去!”

凤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磕头说:“他爹,你就饶了我们吧。”

康叔对这个场景感到很好笑,于是他笑了笑,说:“你不买——我买!我还要当着你和书宝的面喝下去!”说着,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这时,凤兰突然梯子一样地站起来,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一把按住康叔,扶他躺下。吸了吸鼻涕,平静地说:“好,我去买。”

11

在一个真正的夏天的傍晚,几只黑乌鸦流星般地飞向康叔家的方向,因为它们听到人们纷纷地说“康叔喝药死了”。康叔平日里和这几只乌鸦关系很好,因为他也能听到:不管谁死的时候,那郁结在喉咙的一丝金黄的气息的喷涌,和双眼沉重地闭合时,那天地间巨大的声音……

责任编辑 赵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