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会展中心
在城市一隅
国际会展中心兀立着
她是整个城市的宠儿
宽大的玻璃幕墙
闪烁着蓝色妖姬的光
挺拔的旗杆
悬挂着至高无上的威严
偌大的广场,绵长的台阶
让路过的人们停下来
远远地望上几眼——
一群麻雀
像来自乡下的老太婆
叽叽喳喳,随意进出
若在夜晚遥望国际会展中心
她就像身居冷宫的妃嫔
焦急地等待
哪怕一个时辰的宠幸
广告之后
她感到了身体的生长
房间在变矮
关节疼痛。骨头发出
咯吱咯吱拔节的声响
鼻子也在长高
呈现出阿尔卑斯山脉的轮廓
她摘下眼镜
迎着她关之琳的眸光
一只威猛的藏獒正微笑着走来
在独身女人的卧室里
看着粗糙的皮肤
变得洁白
细腻光滑
散发出范冰冰的光泽
而瘪平的前胸
耸立起梦露的山峰
她甩甩大S的秀发
扭动杨丽萍的腰肢
抬起莫文蔚的双腿
走出辛迪·克劳馥的猫步
此刻,她一不小心张开了
朱丽叶·罗伯茨的嘴巴
顿时吟诵出李清照的诗词
她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她不是吸毒者
她是在广告之后的梦中
卸下了一个包袱
是的,一直以来
一个无形的包袱
像块巨石压在心口
我感到胸闷,气短
视线模糊,迈不开步
一个意念的包袱
让我放弃了更多的意念
很多话到嘴边
又咽了回去
在镜子里,在墙上,在空中
我看到了自己变形的身体
和扭曲的表情
我想求医
却羞于启齿
没有人帮得了我
几乎就要崩溃了
我拿起文森特的手枪
朝向自己的脑袋,而不是肚子
一声沉闷的枪响
包袱残破的碎片
瞬间被风刮走
我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抓住
我无法抓住一片云彩
哪怕它一滴泪。我抓不住风
荡起的衣襟。更抓不住时间
看着它绝尘而去。我甚至抓不住
一张风中的白纸。眼睁睁看着别人
占有它纯洁的肉体。
不行,总得抓住点什么
我拼命伸出双手,终于抓住了
自己的一根白发
夜晚遇见凡·高
他背着沉重的画架
从田野里回来。破旧的巴斯克贝雷帽
遮住他快要秃了的红头顶。他的尖下巴
急切地向前伸着。深陷的双眼
像两个冒火的洞。加上烟斗
就成了三个。一幅未干的油画
在他的腋下,焦急地等待着
一个法郎的交易
他不停地跟自己打着手势。而夜风
像个三流妓女。但不是克里斯汀
纠缠着他不复存在的右耳。
他往城里走去。昏暗的路灯
把他瘦高的身影
拉得更长。一把左轮手枪
藏在他的外衣口袋
我说“凡·高先生”
他似乎没有听见。
我说“一起喝杯苦艾酒吧”
他停了一下。又往前走
加快了脚步。我正要去追
这时枪声响了,黑夜被击中
我大喊“快抓住凶手——凡·高”
这时黑夜轰然崩塌。我被废墟埋住
动弹不得
取暖
宫廷用卖炭翁的木炭
取暖。一件龙袍的金黄
遮不住万千铠甲和绸缎的寒意
蒙古骑士用弯刀
取暖。万千头颅喷溅的鲜血
在雪野里熊熊燃烧
取暖。取暖。取暖
股民偎着一根小阳线
取暖。他的冻疮已布满全身
即将高位截瘫
环卫工人用笤帚
取暖。他打扫出一条街道
迎接太阳温暖的地毯
取暖。取暖。取暖
小贩用皱巴巴的纸币
取暖。小姐用尼古丁和酒精
取暖。老板用订单汇票
取暖。矿工用抽取了瓦斯的污浊的空气
取暖。渔民用剔除了风的骨头的大海
取暖。恋人用一个眼神
取暖。公务员用红头文件
取暖。母亲用孩子久违的脚步声取暖
取暖。取暖。取暖
此刻大雪纷飞
我试图用一首诗,用她冰凉的身体取暖
某些评论家
赶路的人在大街上疾走。
喝茶的人在树底下谈论。
他们是有修养的人。
斯文的目光,
从变色镜后面探出来,
追逐着赶路的人——
“他的姿势有些古典,
当然也带有现代主义模式。
他的眼光是超验的,
脸上呈现出后朦胧的表情,
但严格讲,还不是第三代。
他具有英雄主义的悲悯情怀,
总体来说是现实主义,
但有浓厚的现代主义元素,
可以说是新现实主义——”
赶路的人,
自顾自地走着。
他无暇注意喝茶的人,
更没有听见他们的高谈阔论。
他只顾专心地赶路,
他必须在天黑以前,
到达目的地。
责任编辑 谷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