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打电话过来了,依然带着浓浓的乡音:“冷空气要来了,你自己注意点……”唠唠叨叨交待了很多后,她终于挂断电话,我也长舒了一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不爱跟她讲话,因为我越来越不知道该跟她讲些什么。而每次给她打电话,更像是例行公事。
外婆曾跟我说,母亲在生我之前是一名中学老师,教两个班的地理和英语。后来因我出生时早产,在医院的保温箱里度过最初的两周,身体非常虚弱,母亲为了全心全意照顾我,便辞去了很稳定的教师工作。
从很早开始,母亲就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在我和妹妹还很小的时候,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外工作。那时,我和妹妹一点都不懂事,从来不问母亲在干什么,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带回来的美食和玩具。有时她会挺无奈地看着我们,发出深深的叹息。
那天母亲喜气洋洋地从外面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们:“我的小超市要开张了。”我和妹妹这才知道,前一阵子母亲忙忙碌碌,是在为开这家小超市做准备。看她收货、验货、售货、盘货,经常忙得团团转,我们就想帮忙,她朝我们摇摇手说:“你们还小,一边坐着看电视去。”然后笑笑,继续擦柜子、整理货物。母亲是那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的人,而且眼中容不下一点不洁,所以每天都很辛苦。
母亲经营起了小超市后整个人显得精神很多,黑眼圈也淡下去不少。我知道这个小超市是我们全家人生活下去的希望,母亲当然格外珍视它。每次打烊,她总要再三确认已关灯关门。她小心翼翼地做事,怕好不容易到手的安逸生活会跑掉。
在生活渐渐美好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母亲终于可以闲下心来,去做她喜欢做的事,比如织毛衣、绣十字绣之类。我知道母亲从前是很喜欢做这些的,但自从有了我和妹妹,就没时间顾及自己的爱好了。
好景不长,妹妹7岁那年被查出得了很奇怪的血小板减少症,她总是无缘无故地流鼻血。母亲常常在半夜背着妹妹去县城的医院,走之前还要安抚我,让我乖乖地待在家里。县城的医院为妹妹检查了很多次都没有查出病因,无奈之下妈妈决定带妹妹去上海诊治,而费用成了最大的问题。
有一天晚上,母亲哄妹妹睡下后,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第二天,她还和平时一样为我准备好早餐,目送我去上学。但傍晚我刚到家,母亲就告诉我小超市已经易主了。想起这些天来母亲时而望着小超市出神,时而看着妹妹叹息,我猜,应该就是前一晚作出的最后决定。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卖掉她的小超市?
接下来,有几乎一年时间我没看到过母亲。她走之前把我送到外婆家,独自一人带着妹妹去了上海。临走的那天阳光明媚,我没有吵闹。当时妹妹已经病得很重了,母亲一直抱着她。天不是很凉,母亲却给妹妹裹了一件大棉衣,仿佛这样才是呵护她。她抚摸着我的头,最后还是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只是快快地交待了外婆几句。
母亲从上海回来后忧郁了很多。妹妹的病情在药物治疗后得到缓解,但是长期治疗的费用非常巨大。在反复斟酌后,她终于决定和几个合伙人一起贷款购置机器,办电器厂。因为外公在这方面还算懂行,母亲就向外公学习,然后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她一定会让我们重新过上好日子,会让妹妹的医疗费有着落。她说这些的时候,眉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这样了,意气风发,满怀斗志,仿佛接下来的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购置机器、租用厂房、招聘工人,母亲凭着一时意气雷厉风行,大胆果断,一改从前小心翼翼的行事风格。也许母亲认为这是她的最后一搏,索性豁出去了。所幸她成功了,厂房越建越大,债务也渐渐还清了。她从一名胆小谨慎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勇敢有魄力的商人。
妹妹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这些年来,医院下了无数的病危通知书,母亲无数次地在急救室门口徘徊等候,然后是彻夜不眠地照顾她。照顾完妹妹,母亲又会抽空匆匆回来看我,目光中总是充满歉意。医院家里两头跑是她经常做的事情。有一次我对母亲说:“是我们拖累了您,如果没有我们,您生活会幸福得多了。”她听后沉默了一会,说:“如果没有你们,那这些年我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如果”,她只知道,我们是她的女儿,她爱我们。母亲从来没有直白地向我们表达过她对我们的爱。她给我们的爱,更像是平常人家父亲给予子女的那种深沉厚重的爱。
回想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有一次问过母亲“您累不累”,没有跟她说过一次“您休息一下吧”,突然感到好羞愧。现在,我有一个决定,立刻给母亲打电话,大声告诉她:“妈妈,您辛苦了,我们爱您!”
母亲(王良娟,浙江奉化市良宇电器厂厂长)读后感:看了女儿的文章,才知道女儿是真的长大了,一直很想跟她说说心里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怕她嫌我啰嗦嫌我烦。现在我明白了,不用多说什么。我会好好珍惜这几年拼搏得来的成果。希望女儿好好学习,去完成妈妈没有完成的事业。我爱我的女儿们,愿她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