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韦斯:拉美“狂人”谢幕

2013-12-29 00:00:00柯文浩
世纪人物 2013年4期

3月6日这天,从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军事医院驱车至军事学院,平日只需15分钟,被堵得水泄不通,运送总统乌戈·查韦斯灵柩的车队,整整走了7个小时。

由于大量人群上街,加拉加斯市内出现了严重的交通拥堵,轿车与公共汽车排成长列,只有摩托车能够较自由地穿行。当局增派了数十名警员在市区维持秩序,帮助指挥疏散交通,但显然收效甚微。

“查韦斯就是一切,查韦斯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姐妹,是我们的世界,查韦斯依然活着!”灵柩运往军事学院的路上,32岁的市民雷耶斯边哭边喊。

她的声音很快被周围更大的哭声与叫喊所淹没,骄阳炙烤着查韦斯棺椁上的那面国旗,旗帜的绸缎面料反射出炫目的白光,而他们的领袖再也不会醒来。

当地时间3月5日下午4时25分,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在与癌症抗争近两年后病逝。

副总统马杜罗当天在军事医院发表了短暂的电视讲话:“亲爱的同胞们,我们需要更多勇气和力量,去克服伤痛及困难,我们将会成长,有尊严地成为一个伟人的继承者。”

在查韦斯去世的军方医院门外,大批支持者在入夜后依然不愿散去,“查韦斯长存”的呼声伴随着挥舞的旗帜,在黢黑的天幕下回荡。

尽管查韦斯几个月前就公布了自己的病情,但他的突然离世依然令其支持者感到震惊与措手不及。

在他执掌委内瑞拉的14年间,“反美”和“民粹”成为其从政策略的两大特点,数量庞大的委内瑞拉贫民成为最大的受益人群,查韦斯也因此成了他们的英雄。

14年间,委内瑞拉人已经习惯了他一身红衣出现在公众面前, 习惯了与他一起把加拉加斯的大街小巷变成红色的海洋。

美国韦伯斯特大学政治学教授丹尼尔·海灵格称:“对于数百万委内瑞拉穷人来说,查韦斯向他们提供了一种新民主的希望,政府向他们开放了一扇新大门。”

“总统,我需要一袋水泥”

今年1月10日,本是查韦斯的大喜日子:新一届六年总统任期的宣誓就职仪式即将在当天举行。

但他不仅没有到场,官方也没有公布他的任何影像或声音。

“谁知道查韦斯总统现在是死是活?”民众不禁质疑。

事实上,当时查韦斯已经病危。为平息“谣言”,2月14日晚,查韦斯在哈瓦那某医院的病房里拍了一张照片,由官方在次日向全国公布。

在这张照片里,面部浮肿的查韦斯躺在病榻上,强挤笑容,左手拿着一份当天的古巴党报《格拉玛报》,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倚在床沿。

其实查韦斯当时根本没在读报,他需要的只是展示报纸上印的日期:2013年2月14日,以证明“我还活着”。这和他的老朋友兼东道主菲德尔·卡斯特罗如出一辙,后者近年也多次手捧当天的《格拉玛报》拍照。

这也是查韦斯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这位曾经的“拉美雄狮”,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的民众告别。

这不是人们熟悉的查韦斯。在上台后的11年中,他平均每两天要发表一次全国讲话,每次平均长达四个多小时,全国各电台、电视台都必须播出。

他或许是世界上最善于利用媒体的总统之一。他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让委内瑞拉这个偏僻小国,成为世界主流媒体上的常客。

“查韦斯领导下的委内瑞拉,从来都是新闻报道里最显眼的头条。”BBC 曾如此评价。

2009年5月28日上午11 点,红色圆领汗衫外加藏蓝色夹克——身着标志性行头的查韦斯如约出现在了《您好,总统》直播节目中。

他站在摄像机前对着镜头说:“这档节目已经十岁了,它敞开大门欢迎各种辩论。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可能。”

伴随着自己的播报,他双手一开一合,俨然一个专业主持人。从1999年开始,他在每个周日的上午都会亲自主持这个节目,直至2011年被秘密诊断出罹患盆腔肿瘤前,竟然从未间断。

《您好,总统》相当于查韦斯政府的“现场办公会”。在节目中,老百姓可以打电话和他直接沟通。交通堵塞、路灯不亮、没钱住院等民生问题都能通过节目反映至查韦斯本人,由他亲自批示办理。

“您好!”一位老人打进了“总统热线”。

“您好,请讲!”查韦斯就是接线员。

“总统,我碰到了一个麻烦,是关于土地的事,您能帮我吗?”“哦,请讲,请讲。”查韦斯喝了一口水。

3个小时后。

“总统,我需要一份教师的工作”,“我需要一袋水泥修房子”,“我需要一笔贷款”……最长的一次直播,查韦斯在演播室主持了7个半小时。

直播时打不进《您好,总统》热线怎么办?

不用着急,还有“总统信箱”。“像这样的信,一天能收到两百多封。”在两年前的一次采访中,总统府的工作人员向媒体展示了收发室里堆积如山的信件,“我们每天都要读给总统听。”

同时,精力充沛的查韦斯还创办了《总统邮报》,亲自撰写稿件并答复读者来信。

据统计,查韦斯是世界上同时期借助媒体发表言论最多的总统。

从1998年至2010年,他在广播电视媒体上发表言论的时间累计达到了 7000 多个小时。

政变领袖

在主持《您好,总统》前,查韦斯的演讲与鼓动才能早已显露。

演讲时他喜欢即兴发挥,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他常常在激动或为了调动听众情绪时,祭出他的标志性动作:左臂高高举起,紧握拳头,大幅度左右晃动。

1992年,查韦斯通过一次“另类的演讲”,让民众永远记住了自己。

当年2月4日午夜,伞兵营长查韦斯头戴红色贝雷帽,领导军事政变,试图推翻时任委内瑞拉总统安德烈斯·佩雷斯,但政变失败。

入狱前,他在电视上发表了一分钟的讲话,正是这次讲话让查韦斯成为民众心目中的偶像:“非常遗憾,我们的目标没能在首都实现,也就是说,我们没能在加拉加斯夺取权力。你们都做得很好,但是现在,我们必须避免更多的流血事件。”

查韦斯能够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成长为一呼百应的政变领袖,其早年经历对他一生影响巨大。

1954年夏天,查韦斯出生于委内瑞拉西南部巴里纳斯州的萨瓦内塔市。该市以贫穷闻名,仅有六个街区,街道皆用黄土铺就,每天供电时间只有四个小时。

由于父母都是教师,查韦斯和五个兄弟都读上了书。鉴于萨瓦内塔的入学率不到10%,他无疑是幸运儿。

由于萨瓦内塔没有中学,12岁那年查韦斯来到巴里纳斯州求学。

在那里,他遇到了对他政治思想影响最大的人——历史学家路易斯·格瓦拉。据路易斯回忆:“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我给他的政治历史书籍,而且尤其对19世纪拉美独立战争时期的民族英雄玻利瓦尔的思想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几乎读完了玻利瓦尔的全部作品。”

但查韦斯后来报考军校,并非为了能够从政。

“我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加入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的旧金山巨人队。”在他生前的一次采访中,查韦斯告诉记者,“而军校里刚好就有一个漂亮的棒球场。”

1975年,查韦斯从加拉斯加军事学院毕业,获少尉军衔。改变查韦斯人生走向的,是一次对反政府游击队的围剿任务。在围剿过程中,身为军人的查韦斯对这支反政府游击队的革命理念产生了同情与认可。

1982年,委内瑞拉国父玻利瓦尔诞辰200周年之际,28岁的查韦斯组织了秘密政治团体“玻利瓦尔革命运动”,主张建立“偶像”玻利瓦尔所倡导的拉美国家联盟。

虽然后来十年磨一剑的政变遭到惨败,但为他赢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

此后两年的狱中生活带给查韦斯更多的思索:“我属于这个阶层,在我的脑中浮现的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难以入睡。”他开始意识到应尝试唤起底层民众的觉悟而非粗暴地通过武力夺取政权。

1998年1月,查韦斯创建“第五共和国运动党”,并以此为基础角逐总统席位。在同年 12月6日的大选中,“饥饿已久”的委内瑞拉人用56%的选票将查韦斯推上了总统宝座。

委内瑞拉的未来

当政14年间,查韦斯进行了一系列带有“左翼”性质的改革措施。他在农村调整土地所有制结构,将146万公顷的耕地分配给10万户贫困农民;通过政府补贴,将低于市价三分之一的食品卖给市民,并且效仿古巴实行全民免费医疗。

在其任内,委内瑞拉的经济总量增长近50%,人均GDP增长18.2%,贫困人口减少了一半,赤贫人口减少了70%。

但与此同时,委内瑞拉的年均通胀高达 22%,目前物价比 1999年飙升20倍;犯罪率增长迅速,2009年凶杀案发生率达 19133起,四倍多于10年前。加拉加斯平日遭凶杀的人数超过巴格达与喀布尔的总和。

在2000年、2006年和2012年的三次总统大选中,查韦斯都获得了胜利。由于其一直力推修宪,不断延长总统任期,因此也被反对派称为“独裁者”。

反对派认为,查韦斯所进行的修宪改革,意在谋求总统的终身制。

“在查韦斯的执政下,委内瑞拉的民主变得十分薄弱。”当地政治分析人士表示。

资料显示,查韦斯就任总统后,他76岁的父亲罗斯雷耶斯·查韦斯顺利当选巴里纳斯州州长,母亲担任委内瑞拉儿童基金会主席,大哥任委内瑞拉驻古巴全权大使,三弟先后担任巴里纳斯州副州长和萨瓦内塔市市长,四弟成为美洲杯足球赛组委会主席,五弟任驻古巴经济合作计划总负责人,六弟掌管查氏所有财产。

2011年6月,查韦斯在古巴接受了癌症手术。

那段时间谣言四起,很多西方媒体报道他将要“不久于人世”。6月30日,查韦斯在哈瓦那宣布,自己确实患了癌症,医生在为他实施盆腔手术时发现了癌细胞。

返回委内瑞拉后,由于需要多次前往古巴治疗,查韦斯日常出席内阁会议的时间受到限制。查韦斯的晚间安排已缩减至“洗澡、晚餐和上床睡觉”。

他自嘲在工作中从一匹飞奔的骏马变成了慢吞吞的“水牛”。患癌的查韦斯一直展现出乐观的性格。

2011年,由于化疗,查韦斯剃光了头发。

当他在电视中露面时,他没有为此感到尴尬,反而调侃自己的新发型很像好莱坞影星尤·伯连纳,并风趣地给自己取了个“尤·查韦斯”的外号。

“这是我的新形象,你们还好吗?”当时他这样对电视观众打招呼。

如今,查韦斯留下了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就在他饱受疾病煎熬、处于公众视野之外的几周时间里,政治危机已经悄然显现。

查韦斯所领导的社会主义革命,不仅改变了委内瑞拉政治格局,还改变了拉美政治格局;而查韦斯的去世,使得他所领导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查韦斯从根本上改变了委内瑞拉,使千百万一度感到被排斥、被边缘化的穷苦大众得到了权利与活力;但他的统治同样扩大了社会分歧,而他的去世必将带来大量不确定因素,委内瑞拉将在失去核心人物的情况下努力寻找前进的道路。”《纽约时报》评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