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设计,一是创意,二是构图,三是色彩。创意:无论土与洋、具象与抽象,都要蕴藉书刊的特性。构图:无论丰盈或简约、恬淡或雄浑,都要力求贴切到位地表达创意。色彩:因为书刊是近距离接触读者的平面艺术,色调一般不宜过于浓重强烈。老一辈设计家张慈中先生说:“要鲜而不艳、明而不耀、灰而不旧、暗而不沉。”总之,要有书卷气。因缘际会,三十多年前,我从一个业余艺术爱好者,到一个专业的书籍设计者,始终对这个艺术事业一往情深,并无怨无悔地投入其中。
步入百花园
1977年3月,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的设计家张守义老师约我设计封面,原来,出于中日文化交流的需要,该社要出版《井上靖小说选》。那时我在798厂工作,是厂美术组组长。我过去读过一些中外文艺作品,知道井上靖是日本的名作家,自己能受此重托,十分高兴。在那段日子里,我根据文字编辑提供的小说情节,决定在主人公的梦境上做文章,我千方百计找来日本书刊和传统图案,选择最适合的画面作素材,搞出了七八个草图;经过反复比较并征求了张守义老师的意见,精心绘出了主人公在寥廓夜空中朦胧望见一片灿烂的菊花焰火的构图。具体造型我吸取了剪纸的阴刻手法,线条简洁单纯,底色用浅灰衬出一方似窗非窗的玫瑰色夜空,三朵形态各异、参差错落的菊花似在隐隐飞升,渐渐绽开,书名采用了北影导演陈方千先生遒劲洒脱的行书,整个设计凝重、高雅,很有日本民族风韵。样书印出后,正逢井上靖先生来华访问,没过几天,张守义对我说,井上靖先生对设计非常满意,并请国家出版局领导向我转达谢意,还取出一张香港《大公报》给我看。原来,该报的一篇书评后面,不仅赞扬了我的设计,还刊登了封面的照片。由衷的喜悦令我激动不已,连续几天,我沉浸在难以言传的幸福之中。1978年10月,我调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从事美术设计。不久,我就承接了“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的设计工作,第一本书即是《莎士比亚评论汇编》。当我知悉这套丛刊的编著者荟萃了中国社科院和全国名牌大学的著名学者专家时,创作进入最佳状态。我从图书馆收集了数十件同类的较有特色的设计进行比较研究,最后决定精心创绘花卉平面构成。三天之后,我绘出点彩式和白描式两种图案,编委会非常满意,待新华印刷厂将封面印好装订成书后,社长高兴地说:“我看比老出版社的书一点也不差!”这套丛刊,作家评论与理论研究分别采用我的花卉、卷草两种封面图案,先后在全国五个出版社出版,至今已出版数十种。每当我看到书柜中这一大排外国名作家们的文献时,心中非常欣慰。1979年是五四运动60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出版文艺理论家贾芝等人编辑整理的《李大钊诗文选集》,当这个封面设计任务交给我时,我的心里觉得沉甸甸的。李大钊先生是最早将马克思主义介绍到中国的伟大革命先驱者之一,在血腥的“四·一二”事变之后,被国民党反动政府杀害。这个封面该如何立意呢?首先,我决定不采用常见的梅兰竹菊纹样或肖像图案。我翻阅有关材料,凝视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等图片,想到了那段黑暗的年月、殷红的鲜血和革命志士们的坎坷经历……我要用我的画笔为先生祭奠不朽的英灵,在这庄重肃穆的护封之上,铭刻这段昭示后人的历史。经过几易其稿,我使用在残旧墙面上手拓的一幅纹样,衬出一方略残的黑色“碑石”,上面“镌刻”着我精心书写的赤红的“李大钊”和洁白的“诗文选集”书名。那深黯的蓝灰色的斑斑驳驳的图案,使人联想到那段浴血艰辛的革命轨迹,而凝重醒目的书名,使人对先烈油然而生钦敬之情。样书印出后,不仅受到编者好评,而且入选中国美协在美院展览馆主办的装帧艺术作品展。
创意独特 与众不同
在郭沫若诞辰一百周年之前,我社要出版《郭沫若书信集》《郭沫若与中国史学》两部书。我完成前一件设计作品之后,又反复思考第二件设计作品。这时,两位主编带来几本郭老著作的单行本,表示倾向底纹作衬压印书名的设计。我比较了一下,就把这类封面单调苍白较程式化的毛病直率地讲了一番,又展示出我采用“司母戊方鼎”作背景,书名以两种字体置于正中,衬色印银的构图。开始他们不同意,后来我耐心地讲解了设计创意以及如何体现此书的内涵,两位老先生终于被我说服,愉快地表示收回原来的主张。样书印出后,几位编委异口同声地说封面漂亮大气。有一天,编委、甲骨文专家王宇信先生来到我办公室,笑着送我一本他的著作,又对《郭沫若与中国史学》的封面称赞了一番。面对作者的认可,我在设计草稿、查找图片、书写字体、下厂审核中遇到的种种繁难、辛劳都一扫而光。
1996年,我社接受了《知青备忘录》的书稿。著者史卫民、何岚原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20年来,他们收集了大量文革历史和知青生活的资料,经过分类、梳理、提炼、评析,形成了近四十万字的重要书稿。当时,反映知青的图书已经不少,但大多以人物图片的组合作封面。我为了力求出新,就到处查找有关资料,在一个旧书店里,我终于翻到一本摄影杂志,画面上,那阴郁的夜色之中,密密的芦苇在风中狂舞。蓦然之间,我眼前浮现出悲剧中这类常常出现的动人场景,仿佛还隐隐听到了凄厉的唢呐声。我高高兴兴地将这幅图片送到电脑公司进行细致的工艺处理,一件生动的封面设计作品完成了。样书印出,责编和作者都说好,封面也发表在了《光明日报》。此后,我社又陆续出版了《知青日记选编》《知青书信选编》,我在封面采用了同样风格的不同画面。当知青系列中的第四本《血色黄昏》交我设计时,作者已提供了一套设计方案:画面上,一幅类似西方人体画的壮实的躯干在痛苦地扭动。当时我表示:画面本身确实很生动,但毕竟和中国知青书稿的气质不太贴切。为表现特定的知青岁月,我在一幅残阳如血的图片之中,书写了粗砺遒劲的艺术体书名,左侧放置老鬼身穿破袄、怀抱钢枪、扎根边陲的形象。封底则是老鬼半个面孔的特写,衬景是荒草萋萋,乱石峥嵘。封面打出彩样,作家老鬼很欣赏,立即送我一本10年前的“工人”版并题词:“感谢鹿耀世大哥”。新书印出不久,又送我一本并题词“感谢您为本书增光增色”。这部10年前曾引起轰动的纪实文学,经过修订,又一次受到了广大读者欢迎。
如梦如幻 浮想联翩
封面设计,可以吸纳美术领域诸多画种的表现形式及制作方法,构图可以展现滔滔巨浪之壮阔,也能容纳区区芥豆之精微;色调可浓重粗放,也可以恬淡抒情;字体可遒劲雄浑,也可秀丽轻柔。只要因书而异、贴切生动即可。80年代初,萨特的著作在我国知识界很有影响,法国文学专家柳鸣九先生将《萨特研究》书稿交我社出版。我在构思封面设计时,比较了几种同类的封面样式,决定依据照片特写绘制点彩式肖像。因为萨特眼睛有疾,且特写拍摄由于角度的关系有的部位不很清晰,这两个难点我都在精心绘制中一一克服。出书后,著者为了表示谢意,特赠我一部新译的爱情小说集设计。在布满苏维埃年代报纸的背景中,伟大的文豪高尔基正在凝神沉思——为了突出红色政权报刊的宗旨,为了社会主义文学的昌盛繁荣……封面中的版画是苏联艺术家的杰作,而我为了寻找30年代的报纸作衬托,几次深入图书馆库房,将拍下的资料进行组合,才完成了《高尔基论报刊》的设计。
《历史上的阿拉伯人》的劳作场画,真是一幅井然有序的图画!他们渔猎,他们养殖,他们耍蛇娱乐。在那粗犷朴拙的绿色纹样中,闪烁着这个民族富于创造力的智慧之光,也凝结着我力求生动传神的点点心血,因为根据残缺的图片资料绘成一个个小小的素描,且构成错落有致、浑然一体,没有经过复印和电脑处理,也是不容易的。
在黑格尔老人面前,摆满了错综复杂的哲学谜团。它们色彩斑驳、形态新奇,运动着、幻变着,向逻辑思维的领域竞相伸出了灵敏的触角……我在平稳疏朗的浅灰色底纹上,甩上了三块明度不同稠稠的色彩,然后将流动的色彩吹出变化多端长短不同的触角,妙在自然地完成了《黑格尔与艺术难题》的封面创意。
有位作家说过,一本书就是一个人。而那每帧封面无异于表情丰富的面孔:或天真烂漫,或朴实敦厚,或艳丽迷人,或神秘冷峻。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天地,我克服了创意和工艺的种种制约,用全部身心一笔一笔地描绘着钟爱的形象。回想这30多年,有成功的欢欣,也有失败的懊恼,有灵感的升华,也有误区的启示,把这桩桩件件都如实地写下来,还真是有意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