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照进深井

2013-12-29 00:00:00丹飞
出版广角 2013年12期

丹飞,千动传媒总裁,大望艺创中心副总,原磨铁总编辑、漫友副总编辑,《甄嬛传》《婚姻扣》《婚姻门》等影视剧改编权经纪人,《寻龙记》《剑侠情缘3》等网游主题歌作词人。

我与唐朝晖初识在一个饭局上。我在清华待到快长出青苔,才像个酒足饭饱的酒囊饭袋,乐颠颠离开清华。在那座“世界最美校园”里先五年,又五年,中间自我发配到长春做了一年准公务员,这之后就去上海,到贝塔斯曼做策划编辑。与唐朝晖相识就是在这期间,其时我想追春树的新书,春树的书后来不了了之,在作家社出版时责编让我给写几句话,我就写了那句著名的“B面”,成了封面语。和唐朝晖倒是断断续续打起了交道,他成了我在“文坛”结交的不多的几人之一。我在磨铁做总编辑的时候,做过几个唐朝晖组的稿子,彼此熟络起来,都以“老板”相称,偶尔饭聚,网联、电话更频,对他的了解也渐趋立体。他算是当下中国独立策划人这一职业的先行者。尽管我独立策划的名头大,但是我入这一行却得等到我做完磨铁总编辑又去漫友做完副总编辑之后。唐朝晖则是以新概念作文为核心的80后写作区别于《萌芽》编辑部的独立策划方面的山头。当然,他也做民间语文、散文写作独立策划方面的努力,我甚至还出版过他组来的婚恋稿子。他做《青年文学》编辑部主任,80后男女写手但凡有潜力的都被推举过。我如今的一个主力签约作者,写《这个历史很屌》和《大国为什么》的历史作家司马东西的小说和生活照就在该刊四封露过面。我在磨铁“被主编”的两套书,一套是余秋雨题字、作序但被作者们剪刀浆糊攒得屋漏繁星的“知道点”系列,一套就是以唐夫人方达名义选编的《盛开》新概念作文系列,不知为何,主编位置上我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以这样着意和无意的因由,作为组稿者的唐朝晖与作为出版者的我(他选编的散文集曾收录过我读研时的作业《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的178条札记》)产生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唐朝晖和他父亲的写作。只是他的书、他父亲的书先后落到我手里,我虽喜欢,却出于种种原因没能经我之手出版,只能尽可能相帮写上几句封面文案,也就是所谓“策划”。他父亲也许一生就写了《我是农民》那么一本书,文字质朴如农人手中的农具和脚下的土地,全无匠气,更没可能沾染上中国男性文人容易终身携带的脂粉气。家族小说拥有史诗气质是常态。写农人农事,基于生存基调,挥之不去的是似无还有的知识分子立场,民间又知识分子,宿命又不信命,守业又不务正业,这种冲撞使得这部小说很“个”。

我欣赏唐朝晖笔下的大厂生活。我的父亲自铁道兵转业后,一度在县化肥厂上班。我幼年对大厂生活有深切感受:无法消解的闷热,糖拌水镇西瓜,甜脆的清炒西瓜皮,糖拌番茄,酸不可耐的番茄蛋汤,花样够多、分量够足的大锅菜,扑头盖脸呛鼻的磷肥粉尘,忙中作乐的带色段子,工友之间无伤大雅或暗留引线的打情骂俏,更多类似于人情世故的小溜须小贿赂。没谁说一声苦,因为苦浸透了生活本身就成了甜——如果不能避免,那就享受。唐朝晖参与其中,石灰、钢水、铁锈、女工友,在他笔下有了1980年代的体温和色调。文字有温度有色调,这也是汉语写作的魔力所在。

我们这代人不善把爱挂在嘴边,相比说,我们更愿意做,所谓爱不是说出来的,爱是做出来的。在他父亲的“自叙传”出版过程中,唐朝晖的坚持暴露了他对于父亲出于生身和根性上的感情。他写:“你看见母亲的失望,走进了父亲的生活。”“你说,父亲配不上母亲的优雅。”“父亲的迂腐践踏着母亲的容姿,种在你挥之不去的忌恨中,复杂的情感源于父女的身份,你身体里存有太多关于母亲的记忆。”“你与父母的情感是无数种纠结开在今天的花。”“因为父亲的懦弱,父亲的血液来自于底层的命运,你们与父亲站在一起,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寒风,你没有说你爱你父亲,你没有说恨。”“你与母亲站在一起。”“树桩每年都会发芽,每次都会被父亲砍掉那嫩绿的小枝条。”他更写:“赶快回到父亲的身边去:没有父母的老家你只能称之为祖籍。”“如果父亲离去,千年的血脉、心跳的思虑都将自动荷于你的身体之中。”“父亲说,永远也走不出。”“父亲说,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是的,父亲说。原谅我不厌其烦地摘引唐朝晖新著《通灵者》一书中有关父亲的句段。只因最当的论断必须基于文本而下,而唐朝晖有关父亲的句段,我认为暴露了他的人文意结。唐朝晖的背后站着一个身形不高大,内心统摄力却空前强大的父亲。这个父亲有生身父亲的投影,更多的是历史和现实逼仄造成的人文和心理存在。这也是君天下成集体记忆及至转型期中国的心理现实。因此从某种意义上,唐朝晖的写作实践具有给一个时代总结陈词的意味。他的笔墨意图与时间对抗,或者说与时间的逝去维度妥协,好比幼年时用深井抽出的水镇过的西瓜,吃在口中别有一番那辰光那年景的味道,如今如法炮制已不可寻。

一句题外话:唐朝晖和我联系最多的那几年,偶有风声吹到我耳边,传说他的韵事,我虽在人前为他辩白,心里多少还是存了疙瘩。无独有偶,前前后后,我多次被传逢女作者必有潜规则,几位女作者与我的风流史还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初闻此类传言,我怒不可遏。某日一个同业专门找到我向我道歉,因为他曾经听信关于我潜规则的谣言。想象得到,同样听信的人不在少数。同样的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我这才意识到我当初的疙瘩多么荒唐、多么不公。被传得多了,我才放下:有绯闻,是明星的待遇。在这个意义上,唐朝晖和我都算得上写作和出版圈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