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锈

2013-12-29 00:00:00安盼利
新青年 2013年3期

·1·

凌晨两点钟,老李坐在走廊里的便椅上神情紧张。抢救室里正在做手术的是他老板汪志明。一阵风吹过,老李望向黑暗的走廊尽头,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汪志明,忍不住一激灵,猛地站起来,八成是死了吧?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群医生护士脸色苍白地拥挤着往外冲。他拦住主刀蔡医生问:“怎么了?”

蔡医生惊恐地瞪着双眼支吾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老李退到一边,医生便以离弦之速走开,他情不自禁地走向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来回轻晃,手术台上汪志明身上盖着一层墨绿色罩单,他的脚露在外面冲着门口。老李慢慢沿着手术台走过去,聚光灯照着的地方是汪志明露着半截被打开的头颅,老李把头伸过去,看了一眼,立马屁滚尿流般向外跑去。

他看到汪志明的大脑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锈斑,纵横交错般盘结在一起,仿若千年的树根。如果拿着刀片轻轻刮一下,说不定还能刮下一层粉末。头皮切口处溢着的鲜血和往外翻着的白肉让他一阵反胃。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老李头上汗如雨下,他跑到门口时心有余悸地回望一眼,手术台上汪志明的身体竟然动了一下,他被吓破了胆,没命般地在医院走廊里狂奔,与被医院训斥着回来继续做手术的蔡医生撞了个满怀。

蔡医生带领助手重新回归手术室,老李则一口气跑回了家。

·2·

“咚、咚、咚”。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老李猛地一睁眼,环视着黑暗的四周,这么晚了是谁呢?老李住在单间的出租屋,房间狭隘破旧,再加上没几个至交,平日里鲜有人来。老李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摸到平时放在床头的大扳手,慢慢走向门口。

敲门声停了,一切又恢复到了往常。老李舒了口气,重新回到床上。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老李这次的神经紧绷起来,抄起大扳手一路小跑到门前,猛地把门打开,他看到了汪志明诡笑着的脸,他的头上插着手术刀,鲜血直流,一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拼了命地想钻进来。老李使劲关着门。可汪志明的力气太大了,眼瞅着门就要被踹开了。

老李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扭亮小台灯,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原来是在做梦。他穿好衣服走到小院里,点了根烟,天已经擦亮了。

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老李猛地一哆嗦,来电显示是朱韵梅。

“喂,老李啊,那件事办得怎样了?”朱韵梅小声问。

老李想到守院时看到汪志明大脑上的东西,仍旧觉得恶心不已,他回了一下神说:“应该是成了吧。”

“好,事成之后,你的账户里自然会收到之前约定好的那笔钱。”朱韵梅说完挂了电话。

朱韵梅是汪志明的老婆,某天她给老李一种药,她说平时跟着汪志明外出时悄悄下在他的茶杯里。到时候出了事,只管往医院送。

老李把烟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他决定先避避风头。

·3·

没几天的时间,汪志明却出院了。他竟然没死,成了没有表情的活死人。老李收到这条消息时第一时间去了公司,他果真看到了跟僵尸一样的汪志明。

汪志明坐在椅子上,身体一动不动。朱韵梅从办公室的隔间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老李。用暧昧的口气说:“这次多亏你帮忙,我才可以坐上公司董事的位置。”

老李看到汪志明僵硬的一副脸上眼珠在眼眶中打了一下转,一惊,便讪讪地说:“那是我应该做的。”

“这个你先拿着。”朱韵梅拿出一黑皮包塞到老李手中,“这算是额外的奖金。”

老李接过皮包便走出办公室,刚走不远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又折回办公室想问一下朱韵梅,谁知里面却传来对话的声音。

“他怎么没彻底死掉?”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知道呢。”朱韵梅发嗲的声音,“当初蔡医生给我那些药时说人吃了脑子会生锈,反正跟死了也差不多。”

“是吗?”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偶尔传来阵阵喘息声。

老李透过门缝向里偷偷看了一眼,却看到朝门而坐的汪志明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样子甚是诡异。老李没看清另外一个男人的模样,便匆忙离开赶去城北一家私人医院。

病房里,一名清瘦的少年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睡得很安详。

老李坐在床前摸着少年冰凉的额头,触摸到的是那一道疤。这是老李十七岁的儿子,本来在读高二,却因为老李没本事赚钱,偷偷辍学想着去赚钱,没想却出了事。老李一边心痛一边自责。

他回想起办公室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咬牙切齿,两眼冒出凶狠的光。

·4·

老李喝了几罐啤酒,身体摇晃地去医院找蔡医生,他想从蔡医生那里拿些药。他想实施下一个行动。

蔡医生的办公室里,老李却看到了汪志明。

“老李,来得正好。”蔡医生微笑着打着招呼,“我们正打算找你呢。”

汪志明嘴角上扬,定定地看着老李。老李被他盯得一阵背脊发凉,虚汗直流。

“老李,别以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汪志明突然说话了。

老李一惊,脸色变得惨白。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汪志明站起来把脸凑到老李面前,“摘掉你儿子肾的不是我。”

老李再一惊,嘴发着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却听了朱韵梅的指使,偷偷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汪志明话锋一转,挑了挑眉毛,“还好蔡医生提前告诉我,要不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在我面前演着一出出的好戏。”

老李看了一眼蔡医生,他穿着白色大褂微笑着,像极了善良的天使。

“朱韵梅果真跟韩国栋有一腿。”汪志明气得额头上青筋暴露,隐隐约约露出额头上的刀疤。他审视着老李,语调上扬了一个分贝:“我知道你儿子的住院费还没解决,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老李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

“把这些药下给韩国栋吃,如果不出所料,他将会成为你的新上司。”汪志明说这句话时眯着眼,像是等着另一场好戏的上演,“事成之后,你除了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还会得到一颗救你儿子的肾。”

蔡医生把一些药瓶递给老李,又补充了一条:“记住,汪董的真实状况别泄漏半点风声,否则,你儿子的命别想着救了。”

·5·

几天后,韩国栋果真坐上了董事长的位子,老李成为他的助理。老李偷偷在韩国栋的茶水里下着蔡医生的药。

其实老李和蔡医生早在半年前就认识了。当时是蔡医生找到老李的。蔡医生研究出一种新药,这种药物若是被人吃掉后会和人的大脑组织产生反应,出现一系列的化学变化,人的大脑表层便会出现各种锈斑。而锈斑的颜色会根据人思想的不同而不同。贪钱的是褐红色,贪权的是青铜色,迷恋香色的则是暗黄色。这些锈斑会像苔藓般密密麻麻地重叠着覆盖吃药人的大脑,直到大脑被这群锈斑吞噬完。这种药无色无味,一般人很难察觉。只是蔡医生没有做过实验,不知道药效到底怎样。于是他请老李帮忙,来拉人做实验。至于他为什么要找老李合作,老李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蔡医生似乎跟汪志明这一群人都认识。

而老李潜入到汪志明的公司做助手,全是因为儿子的事。他儿子小李,偷偷辍学后被人骗到一些黑心窝点圈养起来,最后被摘掉一颗肾,接着小李便出现了尿毒症,一直住院。老李私下里查找着线索,他儿子的肾是被汪志明买走的,他便想报复。

碰巧蔡医生找到他说要合作,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用这些黑心的人做试验,为科学的发展做点贡献,未尝不可呢?

老李接到蔡医生的电话,嘱咐他下药时加大剂量。

不几天后,韩国栋果真出现了和汪志明一样的症状,被老李送到了医院。

·6·

手术室外。

朱韵梅焦急地走来走去,老李跟在一旁心里也忐忑。他虽然帮着蔡医生拉人做试验,但他也不想整出人命。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猛地从手术室传来,医生护士一圈人猛地往外跑。这次蔡医生的脸比上次更惨白了,他扔掉手术刀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老李咽了口唾沫,走向手术室。

韩国栋的头被打开一道口。脑仁露在外面,似乎还在跳动。他头上青铜色的锈斑正在由小变大,再重叠在一起,增长速度快的惊人。短短几分钟,便从他脑袋的切口处溢了出来。脑锈掉在韩国栋的脸上不停地蠕动着。韩国栋突然睁开双眼,狰狞地笑了起来。他掀掉身上的罩单,围着手术台狂奔起来。

朱韵梅看到此景直接晕了过去。老李瑟瑟发抖地看着韩国栋头上顶着的那一团像虫子般蠕动着的青铜色锈斑时不时掉在地上化成一团灰。韩国栋突然看了他一眼,便冲着老李跑来。老李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韩国栋的双手就要掐住他脖子的那一刻轰然间摔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而他脑袋上那群蠕动着的锈斑挣扎了一会后也消停了,慢慢地都萎缩成细小的灰烬。

蔡医生和老李相视一下,舒了口气。此刻的手术室静得可怕,环视四周,除了各种医疗器械被撞得七倒八歪,似乎刚才可怕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其实你儿子的肾就是被移植在了他的身上。”蔡医生慢慢说,“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手术,把肾还给你儿子。”

老李感激地看了一眼蔡医生,接着问:“韩国栋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医院自有办法。”蔡医生说着终于有力气站了起来。

汪志明看着监控录像上的画面,笑了起来,配上他臆想的台词对白,这可比美国大片好看多了。他在手术室内安装了摄像头,他把摄像头对准韩国栋的脸,突然看到他诡异地冲汪志明挤了下眼。汪志明手一哆嗦,后背一阵发麻,似乎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

·7·

夜里,大风狂起,吹打着窗子,发出“咚隆”的声响。细听之,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在地上爬行的声音。老李想到了韩国栋,想到了他爬在地上恐怖的样子,可再仔细听似乎又没有任何声音。明天蔡医生要准备为小李做手术了,可能是想多了,老李强迫自己入睡。

充斥着耳膜的是无尽的风声还有破旧门子晃动的声音。

“老李!”一个诡异的声音传来。

老李从床上坐起来,之所以说诡异,因为这声音分明就是韩国栋的。

“老李!”声音再次响起。

老李望向破门子上那一块玻璃窗,上面贴着韩国栋扭曲的脸。老李抓着被子有些害怕,惊得出了一身汗。敲门声开始传来。老李不再看门,只好用被子捂住头。

手机又响起,老李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是蔡医生。

“老李,你开下门,我就在你门外。”蔡医生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有事找你。”

老李定睛一看果真是蔡医生透过玻璃向他出租屋内望着。他趿拉着鞋子开了门,一阵冷风随之卷了进来。蔡医生拎着一瓶二锅头和几样小菜,讪笑着看着老李。老李铺了张桌子,伴着昏暗的灯光,俩人边喝边聊了起来。

“其实我也挺害怕的。”蔡医生小声说,“我还从没做过这种事。”

窗外的风似乎更猛烈了些。老李喝着酒,驱走了内心的一丝寒意。

“你知道吗?其实那种药根本不是我研究出来的。”蔡医生吃了口菜说,“是汪志明。”

老李身子微微颤抖着。

“换句话来说,他根本没有研究出任何药,一切都是他编出来的。”蔡医生顿了一下接着说,“汪志明有个癖好,他喜欢看一些惊悚的场面,第一次他拿自己做的惊悚视频看腻了之后,便决定设计韩国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李舔了舔发干的喉咙。

“之所以选定你来帮忙,是因为你心中一直在为你儿子的事烦恼,所以汪志明制作种种假象让你觉得你儿子的肾就是被他和他周围的人摘的。”

“那韩国栋是真死了吗?”

“死了。”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蔡医生也闷着头喝酒。这下事情似乎一下子乱了。

·8·

老李的银行账户上多了很大一笔钱,光是零头都可以交小李的医疗费用了。蔡医生帮忙联系了一家比较正规的医院,小李转院后碰巧遇到了合适的肾源便做了手术,小命算是保住了。

他们在医院看到了在朱韵梅的陪同下从精神科走出来的汪志明,他张牙舞爪地喊着:“韩国栋,韩国栋,哈哈哈……”

“韩国栋为什么会死呢?”老李小声问蔡医生。

“因为汪志明给你的那瓶药是慢性毒药。”蔡医生说,“汪志明想借刀杀人,他一直不放心韩国栋,他一直以为韩国栋想夺取他董事的位子。”

老李突然一阵后怕,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帮凶?蔡医生看着他,似乎把他的想法一眼就看穿了,他说:“我们都是帮凶。”

几天后,汪志明死了,死状惨不忍睹。他的头活生生被人解剖,脑袋里爬满了像苔藓般的锈状物。他们家的墙壁上写满了红色的字体——脑锈。

客厅里的DVD播放着一些无声的画面,正是韩国栋死亡时的场面,大家都想是韩国栋来索命了。于是有个恐怖消息传来,那天晚上参与手术的人都会一个个像汪志明那样死去。

老李吓得不敢上街。他躲在有些发霉的出租屋里,不吃不喝,等着死去。

不久后,逃亡的蔡医生落网,警察也抓了半死不活的老李去问讯。这件事自始至终的谋划者便是蔡医生。两年前蔡医生的哥哥被韩国栋的车子撞后身亡,未经家属同意,韩国栋竟私自同医院签署协议,把蔡医生哥哥的肾移植到患有肾病的自己身上,当时的帮凶便是汪志明。而老李心甘情愿地被利用,是因为当时他的儿子正在住院,急需要钱。也是因为他的儿子被黑心人骗了肾,他对那些偷摘别人肾的人恨之入骨。

蔡医生和老李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他们也做错了事,现在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