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茫茫

茗希背着书包默默从教室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成绩单被她捏得紧紧的。

已经入秋了，风挂在脸上有些刺骨，茗希颇享受地走在寒风中，迎风微笑。

吹吧，吹痛我吧。让这痛掩盖住我心中的悲伤。

一

雾色茫茫。

茗希推开窗户，眼前一片朦胧。乳白色的雾气氤氲，树显得毛茸茸的。

心中也是雾色。摸不清、看不着。

茗希提着一袋垃圾跑到楼下，旋转360度，借着惯性松手，往前一抛，准确落入。茗希拍拍手，却不急着回去，微微眯眼看着远方。

远方一个身影在大雾里行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穿着运动装的凉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在这等多长时间了？”

“刚到。”

“你们应该考完试了吧。”

“嗯。光荣榜也贴出来了。”茗希说，“我还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次，年级第10。明溪姐年级前15。”

“你呢？”凉景似乎不想讨论自己，更关心茗希的成绩。

茗希耷拉着头，“很烂，年级前50都没进。”

“的确退步了。是哪门拖了后腿？”

“数学。”茗希很不高兴地吐出这两个字。

“失误？”

“不是。常态。”茗希努力笑笑，事实却是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凉景看着茗希，“你说的常态不就是奥赛之后，你还没放下？”

“别说了。”茗希不想谈，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考数学时，背后有一个男生，他写题目好快，做得非常流畅，几乎是毫不思索，我才写一面他就已经全写完了，然后他就看着窗外发呆。我当时心里很急，心中打着鼓点，想拼命追上他的速度，可脑子里却乱成一团……不仅大题没做到，还犯了很多低级错误。”

“你不要和别人比。考数学一定要冷静。”

“反正都考完了。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常态。不说这个，我们去读英语吧。”

两人拿着英语课本在公园里读书。

茗希其实压根没心思读，只是看凉景每天都来才跟着打酱油。

明溪，年级前15名。

茗希，年级前100名。

中间相差八十几名。

差距果然很大。

茗希苦笑。

二

“茗希！”

“明溪！”

有人呼唤。

在梧桐树叶飘舞的校园小道上，两个女孩同时回过头。看见对方，眼里同时溢上六分诧异两分激动两分惊喜。

在呼唤的另外两人眼中：从小道左边走来，从小道右边走来，两个女孩移动着步伐，走到了对方面前，就像面对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你相信吗？世界上会发生如此巧合的事情！

两人有着发音相似却写法不同的名字。

每当听那位呼唤的同学谈起此事，对那次奇迹般的相遇一脸的不可思议，茗希就会笑着补充一句：“不是亲姐妹哦。”

茗希开始相信童话。

向左走，向右走，然后相遇。

也有尴尬。

“下面是茗希同学的广播稿……”广播员播报。

“哇，茗希你好厉害！都念了三次。”同学一脸崇拜。

茗希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教室里很吵，其实广播员究竟说什么自己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下面是凉景同学的广播稿……”

咦，每次校园广播稿都是分班级念的，凉景的怎么会和自己的放一块儿？

“以上广播稿来源：初三1班。今天的广播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听。”声音消失。

乌鸦擦着冷汗飞过。

同学讪笑：“呵呵。”

茗希只想去找块豆腐撞，或者找油条上吊。

可是每一次遇见明溪，茗希总是不由自主地对比一下。

身高，还是比她矮。不过很快自我安慰，她比我大一岁呢。

学业，哈哈这次我超过她了。

人缘，差不多吧。

……

可是不论如何比较，不可否认，同时是茗希一直不愿承认的——她的确比自己强。

站在闪光灯下的女生。

尽管自己很努力地想追上她的步伐。

三

凉景和明溪是同学。凉景和茗希是邻居。

都和凉景有重叠的轨道。

有时他们会一块儿出来玩。经常出现不知道凉景说的哪位的乌龙事件，凉景索性给茗希、明溪分别取了小名。

茗希，小名阿猫。因为网名是宅猫。

明溪插嘴，“你不会叫我阿狗吧。”

凉景摇头，“不是。是微微。”

“为什么？”

“喜欢你……微笑的样子。”

气氛有些微妙。

茗希心中有不知名的藤蔓在疯狂生长。

小时候的茗希对年年拿奖状的凉景有天然的崇拜，非常喜欢跑到他家里，烦着他缠着他也信赖他。

估计凉景不耐烦了，便说：“茗希啊你见过四叶草吗？”

“没有。”茗希诚实地说。

“如果遇见四叶草就会遇见幸福哦。”凉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结果傻乎乎地跑到公园里找到天黑，焦急的父母还有凉景哥哥被他妈妈提着耳朵走过来，他妈妈瞪了凉景一眼，“叫你骗小孩。”

夏夜萤火虫提着小灯飞过，微黄的光晕在空气中渲染出温暖。满脸泥的茗希手握至宝般把手中东西递给凉景哥哥，认真地说：“这是四叶草哦。”

“给我？”凉景有些错愕。

“对。幸福在你手中，要好好把握呢。”茗希说着从书中看来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人禽无害的笑容绽放在暗夜里。

四

茗希最近迷上了星座说。翻着星座书，最有占有欲的星座排名——

第一名：巨蟹座、天蝎座

第二名：金牛座

第三名：双鱼座

第四名：狮子座

……

茗希合上书，呐，我是巨蟹座的耶。所以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总会有奇怪的占有欲，不喜欢别人分享。

小的时候到姑姑家玩。看见小姐姐手里的泰迪熊很想要，便拼命地想得到。每次都欢天喜地地去姑姑家，只是为了看看那个泰迪熊；和小姐姐打架，也只是为了得到那个泰迪熊。

虽然被小姐姐的指甲掐得青紫青紫，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但得知泰迪熊被姑姑送给自己的时候，茗希毫无倦色快乐地微笑着，就像一朵夏雨之后悄然绽放的睡莲，闪烁着色彩。

看到凉景和明溪的亲近，茗希对明溪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敌意。

一次到办公室里拿作业本，听见几个语文老师在聊天。

“初三班的明溪、晴雯，两个女孩子都聪明。一个是文笔突出，一个是学艺兼修，是‘双葩’吧。”一个语文老师戏言。

在场老师都颇为认同的样子。

不要听。不要自寻烦恼。

茗希告诫自己，忍住心中的苦涩和妒意，搬起作业默默走开。

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你一样优秀？

我也想变得优秀，站在凉景和你身边不要只沦为陪衬。

五

凉景说过的奥赛的事是这样的。

茗希作为班上成绩比较优秀的学生被老师点名参加奥赛。

茗希考试的时候，发现那些题目和平时自己练的完全不同，很努力地想，很努力地想，却像走在雾天，只有迷茫。

做这道题，哎，想不出。换一道，还是做不出。

时间飞快地流逝，卷上仍然一片空白。

茗希枯坐在凳子上，近乎绝望地闭上眼。

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参加的五个同学里有四位获了奖。

老师高兴地表扬他们，茗希黯然，掌声、荣誉都与自己无关。更像是讽刺。

把身子离墙更近了些，试图让自己浓缩成角落里的一点。因为这样子你们就不会注意到如此突兀的我。

可是我还是自卑了。

不愿意听数学课，不愿意写数学作业，数学成绩很自然地无可控制地下降。

六

“凉景哥哥。”

“嗯？”凉景似乎心情很好，脸上飞出笑意，像柔和的阳光在荡漾。

面对那朝阳一般的笑颜，茗希决定把自己的小心事告诉凉景。“我有一个……朋友，她非常优秀，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她，有时候我会……嫉妒她。特别当牵扯到自己在乎的人。”小心翼翼地说出来，几乎就有些后悔，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害怕在凉景哥哥心里，自己的形象会打折扣。

凉景的眸子很沉静，里面有宽容和理解，“没关系。嫉妒是很正常的，只要控制好，也不需要太自责。与其羡慕嫉妒别人，不如自己去争取。因为别人的始终是别人的。”

茗希看凉景并无异样，顿时松了一口气。“凉景哥哥，你知道吗？巨蟹座是最具占有欲的星座。”茗希脸色有些懊恼。

“占有欲？你也信星座？搞不懂你们这些女生。”凉景略带无奈地说，“几千几万年前遥不可及的星座，星光的馈赠也只是亿万光年外的陈旧星光。你们说的都只是臆想。”

茗希一脸严肃地指责凉景，“喂太认真的人很无趣耶。”

“不过我真的这么认为，所以我不信星座。而且我觉得太有占有欲的星座并非不好。太没占有欲的星座，你和他们交往不得早点做好聚好散的准备？”

茗希开心地点头，“按你这么说，占有欲只是对自己在乎的人的重视？”

“可以这么理解吧。”凉景温和地说。

“凉景，我觉得你比同龄男生都要成熟很多。”茗希嘴角飞起一丝戏谑，“要不要早点找个姐姐？明溪姐不错哦。” 茗希故意装深情状，“喜欢你……微笑的样子。”

凉景的脸罕见地红了红。看得茗希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开心。

就在和凉景聊天时，她感觉自己好像放下了什么。

七

明溪考完中考，听说茗希要补课，临走前把她的课本、参考书、速记手册都送给了茗希，帮了茗希一个大忙。初三人比较少，常有借不到书的现象。甚至有过去初三教室偷书的恶劣事件发生。

“日落时的火箭烟痕，流星与极光出现在同一片天空，月出西雅图，阿拉斯加上空的彗星与极光……”茗希翻看《笃定》时曾插了张书签在这里。

都是这个世界的不平凡。

而我们，向左走，向右走，然后遇见。也算不平凡的巧遇吧。

可是我却对你一次次羡慕嫉妒恨，天平失衡，朋友的砝码变轻，对手敌人的砝码变重。而你仍对我露出笑颜，宽容友好地对待我。

面对浑然不知的你，心中的愧疚积聚。

明溪把书递给茗希后有同学叫她，明溪叮嘱了茗希几句“假期有时间看看名著，中考会考”，然后就要离开。

茗希鼓足勇气叫住明溪，“对不起！谢谢！”

千言万语在嘴边，还是这五个字最有概括力。

明溪愣了，摸不清头脑。不过很快释然，只是微笑着离开。

明溪，明溪，果然是明澈如溪的美丽女孩。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有欣赏与祝福。

“喂，茗希，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满操场找你呢！”凉景急速走来。

茗希还未开口，凉景就拉着茗希跑向楼上的教室。

教室里只有一个男生在拖地。

凉景走上前，“你月考是不是坐在她后面？”

“对。”男生满脸疑惑。

“那你数学考了多少？”

“很烂，都没及格。”

“可我听说你考试时做题很快呀。”

“当然啦，我都不会做，快速把选择题全部选A，解答题胡乱糊弄几下，做得自然快。”男生笑嘻嘻，“然后可以从发呆和睡觉中自由选择一项打发时间。”

“谢谢！打扰了。”凉景拖出牵线木偶般愣愣的茗希。

两人坐在长凳上。

茗希深呼吸，似乎感觉不可思议。原来自己想象中的超级强手是这样子。像被老天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有的时候，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茗希缓缓地说。

凉景微笑不语。

“谢谢你，让我认清了自己。”

有的时候，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不要畏惧，真正勇敢的人，会迎风微笑着走下去，任别人说。

阳光像大水一样泼了进来，雾色散去，天空露出它灿烂澄澈的一面。

我在雾色茫茫中行走，终于走出了我心中的围城。

我曾变得卑微，卑微到尘埃里，却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雾茫茫，完成了一场心灵的成长。

茗希低头看她的影子。她坚信，此刻的自己一定被阳光笼罩。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