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獾记

1

要是哪一年的秋天，你有机会住到我们下放过的那个小山村的话，夜里听见山上那噼噼啪啪、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可千万别感到奇怪，那是社员们自制的定时鞭炮，专门用来吓唬那些深更半夜跑出来偷吃庄稼的獾狗子。獾狗子分好几种，有猪獾、狗獾，还有人脚獾，不管是什么獾，因为都长得有点像狗，所以我们小山村的人统统把它们叫作獾狗子。

提起獾狗子，我就想起了那段下放农村当知青的日子。什么叫下放？什么是知青？现在的小朋友恐怕都不知道，就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可能也说不清楚，至于你们的爷爷奶奶嘛，嗯，也许知道那么一点点……

说起来话长；简单地说，知青就是一群本来该上学的孩子被人号召上山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们头上都有一顶金光闪闪的帽子——知识青年。

我是在下乡以后才知道用鞭炮吓唬獾狗子这个秘密的，其实獾狗子们早就知道那是人们无奈的虚张声势。说实在的，刚开始獾狗子听到鞭炮声还有点胆战心惊，时间长了也就听出了门道：越是有响声的地方越是有好吃的，于是它们把鞭炮声当成了有东西吃的暗号，听到响声就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前去大吃一通，聚餐过后，往往弄得庄稼地一片狼藉。

社员们议论纷纷，说这个法子不灵了，生产队长气得牙根痒痒，这个时候他们都迁怒于一个人：业余猎人老孟头——当面我可不敢这样叫他，老孟头是贫下中农，是我的老师，我得称呼他老孟叔。

他们责怪老孟叔对獾狗子不斩尽杀绝，总是留下一部分后患祸害庄稼。老孟叔对于社员们和生产队长的谴责似乎并不着急，他笑眯眯地说：“说的说听的听，老鼠不听猫念经，今年一次打完了，明年咱们打谁去？”

老孟叔告诉我：“春天是动物们的恋爱季节，不能打；夏天是产仔期，更不能打；秋天是成长期，动物膘不足，皮毛也不成熟，打了可惜；只有到了冬天，才是猎人们的狩猎季节。”

我说：“现在不打，獾吃庄稼多可惜呀！”

老孟叔说：“可惜啥？人民公社大得很，年年毁林开荒，占了人家獾狗子的地盘，用了人家的土地交点租子还心疼？”

老孟叔的话让我既担心又想笑：担心的是老孟叔不像我心目中想象的贫下中农那样爱社如家觉悟高，而是净说落后话；想笑的是老孟叔把獾狗子糟蹋庄稼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地主向佃户收租金。

2

到了冬天，知青们回家过年都走了，我没有路费只得留下来值班照顾猪呀鸡的，所以，空旷的知青大院只剩下我和狼狗青青及一大帮家禽家畜。我不会做饭，只能东一户西一户到社员家里蹭饭吃，好在他们也愿意招待一个有家不能归的人。养的猪跟着我活受罪，经常在猪圈里饿得嗷嗷叫，辣萝卜、生地瓜有一顿没一顿的爱吃不吃。猪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鸡鸭鹅四处流浪自谋生路找食吃，狼狗青青也是瘦巴巴的，对于这些问题我一筹莫展。

后来还是猎手老孟叔帮了我的忙。他说狼狗是吃肉的动物，可以打些野味喂养狼狗青青，让我带着它一块去学习抓獾狗子，要是狼狗青青学会了这门手艺，以后就不愁没肉吃啦。

老孟叔的建议除了解决狼狗青青的吃饭问题外，还给我指出了一条可以赚钱的门道。他说：“獾狗子的油和熊油一样珍贵，獾狗子油可以治烧伤、烫伤和关节炎，城里人可稀罕哩.前几天我去后山，发现那里有不少獾狗子洞，你和狼狗青青反正也闲着没事干，还不如明天就带上它跟我一块去打獾狗子，现在正是獾狗子养膘的季节，肥得很。怎么样？”

听说要打獾狗子，我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打猎是我从小就喜欢干的活儿，更何况打獾狗子能喂狼狗青青又能挣钱。我很感激老孟叔，其实他家也不富裕，几个孩子半大不小，老孟婶子还有病在身，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一个家庭有困难的人能想到别人的困难，太不容易啦。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孟叔就背着水葫芦、饭包、柴草、辣椒面来叫我了。看见老孟叔，狼狗青青似乎已经明白了主人将要上山打猎，它兴奋地在屋子里撒着欢，高高卷起的尾巴摇个没完，甚至对着我汪汪大叫，认为我洗一把脸、喝一口水都是多余的了。

老孟叔也催促我说，快点快点，干粮我都准备好了，赶早上山说不定能多打几只哩。想想也是，反正不大饿，吃也吃不下去，我顺手扛起猎枪，也背了一捆干草和一包辣椒面——这些都是捕獾的专用工具——就跟着老孟叔出发了。和老孟叔一同前往的，还有他那只叫“老油条”的大黄狗，它是老孟叔从小养大、精心训练出来的猎狗，大黄狗老油条将扮演这次狩猎的主角，现在狼狗青青是它的见习生。

我曾经问过老孟叔，大黄狗叫虎呀豹啊的多好，怎么偏偏起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老孟叔笑笑说：“这狗小时候爱吃油条，就叫它油条了，叫来叫去又不知怎么的就叫成了老油条。我们乡下人没文化，连给小孩起名字都是狗啊兔儿的，不像你们城里人有知识，给狗起的名字都像个人名。”

我解释说：“我们的狼狗叫青青，这个名字有三层意思：一是它跟我们一起下放农村，我们现在是知识青年了，叫青青有纪念意义；二是它上半身是黑色的，俗称黑背，中国字‘青’和‘黑’是相通的；三是青青的爸爸妈妈在城里曾经是警犬，都是破案高手，因为造反派说用狗破案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警犬就失业了。它们下的狗崽没人喂，我就要了一条抱着它下乡插队来了，希望它以后有机会在某些方面超过自己的父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3

几天前的一场大雪还没来得及消融，所以尽管天还没亮，脚下的路却清晰可辨。在老孟叔的带领下，我们踏着积雪吱嘎吱嘎走了三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一个叫小西天的山坡上，刚转过一个弯子，机警的大黄狗老油条就似乎已经嗅到了猎物的气味，它一路咆哮着向前冲去，狼狗青青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大黄狗老油条的本领不容置疑，它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獾狗子洞，对着洞口大声吼叫着，仿佛是向世界宣布：这个专利非它莫属，一副准备厮杀的凶恶模样。狼狗青青却像一个通信兵一样掉头回跑，用它的叫声告诉我前面发现了敌情催促我快点赶上。

老孟叔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在洞口周围转了几圈，在确定了獾狗子洞的入口和出口后，判断道：“这是一只独獾。”

我没听明白，“什么毒獾？獾还有毒？”

老孟叔笑笑说：“瞎说八道什么呀，我说的是单独的独，就像你现在一个人过日子一样。”

老孟叔在入口外面堆上干草，说道：“獾狗子洞分进口和出口，里面都是通着气的，獾狗子闻到辣味后都是顺着烟跑，你带着老油条和青青去把住出口，别让獾狗子逃掉了。”

看见我到达了指定地点后，老孟叔点燃了干草堆，烈焰腾起，老孟叔又放上一把草压住火头，使其光冒烟不冒火，再洒上辣椒面。刹时，一股刺鼻子辣眼的辛辣味弥散开来。老孟叔脱下他的破棉袄使劲扇着，让浓烟向洞里灌去。滚滚浓烟自动涌进洞口后，老孟叔穿上破棉袄，拿起猎枪迅速跑到出口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只獾狗子就被辣椒面熏得晕头晕脑蹿了出来，还没看清东南西北，就被狼狗青青闪电般一口咬住了喉管，没等老孟叔和我出手相助，那只獾狗子就命丧狼狗青青之口了。狼狗青青无师自通的高超捕猎技能，让我和老孟叔叹为观止。老孟叔从狼狗青青嘴里接过死獾掂了掂说道：“有二十多斤重呢。果然是狼狗，狼性十足，抓住要害，一招毙命。柴狗就不行了，老油条跟了我那么多年，只能是个帮手，当不了主角。”

听到夸奖，狼狗青青高兴得摇头摆尾。而大黄狗老油条则有点垂头丧气，它认为自己是老资格，本来打算在新来的同伴面前露一手，没想到狼狗青青身手敏捷抢了头功，老油条有点伤自尊。

初战告捷，一个很好的兆头，照这样下去，老孟叔和我说不定还真能满载而归呢。此时天已大亮，我的肚子有点饿了，在一个背风处，我准备先垫垫肚子再说。老孟叔从背袋里取出一个脸盆大小的玉米面饼子，掰下来递给我一块，又给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各分了一块。我抓起地上的雪就着饼子吃，大黄狗老油条趴在那儿把饼子捧在爪子上，闷闷不乐地慢慢啃。一旁的狼狗青青却视那块玉米面饼子如无物，它守在刚刚捕获的獾狗子旁，一边用舌头舔着嘴唇，一边低声朝我吠叫着。

老孟叔说：“狼狗青青想吃獾狗子肉了。”

是啊，狼狗青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上一口荤腥了，在我沉迷于蹭饭吃的日子里，狼狗青青都是自己外出觅食，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让它变得骨瘦如柴，今天它想分享一点自己的劳动果实，实在是一个合理的要求啊！可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那只獾狗子是准备拿去卖钱的，再说了，这只獾狗子还有老孟叔的一半呀！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我混得连一只狗都快要养不起啦！

我内疚地捡起雪地上的玉米面饼子，慢慢走到狼狗青青身边，把饼子塞进它的嘴里。狼狗青青没有拒绝我，它是一条善解人意的狗，或者聪明的它已经明白了主人的窘迫，只见它听话地开始咀嚼那块干玉米面饼子，我暗暗向它许了一个心愿——下一只獾狗子的两条后腿就是你今天的晚餐啦！

4

吃完饭有了力气，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搜捕行动。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靠着敏锐的嗅觉，终于又找到了第二个洞穴。拨开荒草，我发现这个洞口比前面见过的獾狗子洞口大得多，一头猪似乎都能拱得进去，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大动物的巢穴，但老孟叔在不远处找到一堆早已风干了的獾狗子粪，他判断这是一个獾狗子洞。

老孟叔说：“这里边肯定有过冬的獾狗子，只是个头要比一般的獾狗子大得多，它的体重应该在四十斤左右，獾狗子大了容易伤人，得小心点。獾狗子有一家老少住在一起的习惯，洞里说不定有一大群呢！”老孟叔的话振奋人心，一大群！这也太诱人啦！

老孟叔瞅了瞅地形，指指洞口，又指指周围，对老油条命令道：“去！”

在老孟叔的指挥下，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嗅着鼻子在附近转悠起来。顺着老孟叔指的路，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很快就找到了另外几个獾狗子洞。老孟叔吩咐我除了留下主入口和主出口，其余的几个洞口统统用土堵上。我边干边嘟囔：“獾狗子挖这么多洞干吗，累不累呀？”

老孟叔说：“狡兔三窟。獾狗子和狐狸一样狡猾，洞里边四通八达，在和我们玩地道战呢。它多留下几个洞口就是为了摆迷魂阵，随时准备逃窜，没有经验的人只顾在一个洞口打主意，獾狗子从哪个洞口逃跑的他都不一定知道！”

老孟叔小心翼翼地架起了一个大柴堆，撒上辣椒面，一根火柴划过之后，浓烟夹杂着刺鼻的辣味迅速扩散。老孟叔手提棉袄，光着膀子用力往洞里扇着烟，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一边一个匍匐在旁，四只眼睛聚精会神地盯住洞的出口，它们在等待一场新的厮杀。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我紧张地注视冒着烟的出口，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这时也不发一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终于，耐不住浓烟呛鼻，一只硕大的獾狗子冲出来，在离开洞口不太远的地方抖抖毛站定，怒气冲冲看着对手。只见大獾狗子毛色发红，凶神恶煞，足有四十多斤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知所措，但大黄狗老油条却早有准备，它飞一般地扑了上去。也许是大黄狗老油条的自尊心太强，怕同伴再次抢了头功，那可就太没面子啦！所以它前面用嘴和獾狗子撕咬，后面用屁股和身子有意无意地挡着狼狗青青，不让它接近獾狗子。这还真有点老油条的味道。

狼狗青青初次狩猎，立过头功，其兴奋之状难以描述，这次它可能是有意谦让，不直接下口去咬，却扑前堵后，为大黄狗老油条呐喊助威。虽然是二比一，但是这只獾狗子并不急于逃命，而是喘着粗气，露出獠牙，做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两边的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自然毫不示弱，它们的喉咙里发出连续而低沉的隆隆声响，毅然扑向眼前的对手，霎时间狗叫獾嚎，尘土飞扬，这是不同物种之间的一场殊死搏斗，它们都以死相拼，毫不退让。

5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猫急了上房，命悬一线的獾狗子也不例外，为了活命，它拼命撕咬，做着顽强的抵抗，两条狗和一只獾打成了一锅粥。因为是短兵相接，猎枪用不上，我的猎枪瞄来瞄去就是不敢扣扳机，怕误伤了猎狗。搏斗中，獾狗子头部多处被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咬伤，鲜血淋漓；狼狗青青的鼻子被獾狗子的利爪抓破了，血流不止；大黄狗老油条的半只耳朵也被獾狗子咬下，耷拉在脸上。一方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命而搏斗，另一方是为了主人的利益而进攻，双方虽然都负了伤，但仍然都是毫无惧色、恶斗不休。

大獾狗子很懂得战略战术，它的屁股始终不离开洞口左右，两只利爪上下飞舞，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有劲使不上，大獾狗子却没有后顾之忧，从容地龇牙咧嘴挥舞着利爪迎击来犯之敌。

我端着猎枪团团转，没有开枪的机会，老孟叔举着枪把子却始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大黄狗老油条和狼狗青青被彻底激怒了，它们俩疯狂地一次次扑向獾狗子，但都被占据了有利地势的獾狗子坚利的爪子抓伤。我大声催促着老孟叔快点下手，可老孟叔就是找不到下手的有利时机，等我焦急地也想用枪托去砸的时候，老孟叔终于瞅准了一个漏洞，抡起手里的枪把子，照准獾狗子的头部狠狠地砸了下去。

“扑通”一声，这致命的一击，没有伤着獾狗子，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大黄狗老油条的脑袋上，大黄狗老油条惨叫着滚倒在地，这一下，老油条是油不起来啦。三个搏斗者倒下了一个，那两个先是一愣，还是獾狗子反应快，一看报仇的机会来了，马上扑向那个咋咋呼呼的人，它认定这个两条腿的才是它真正的敌人。我面对突然袭来的血盆大口猝不及防，慌里慌张开了枪，没打着……吓得我丢下枪转头就跑，獾狗子紧追不舍。

按道理说，獾本来不像狼熊虎豹那样容易攻击人，这是一种很守本分的小动物，为了避开与人和其他大动物的摩擦，谋生方式选择了昼伏夜出，以植物的果实和地下块茎为主食，钻窟窿打洞，生儿育女老老实实过日子。到了冬天，地面上能吃的东西少了，它们就钻进洞里睡觉，不吃不喝耐心等待来年春天。

洞穴造得非常科学：入口出口进退自如、向阳避水冬暖夏凉，洞口大小仅容它们自己进出，很安全——对它们有威胁的大动物进不来，小动物又不敢进，所以它们认为洞口根本不需要伪装，谁拿它们都没有办法。就那么过了一代又一代……

没想到祖先的这个疏忽加上獾狗子自身贵重的油脂和皮毛，会给后辈带来灾难，这不，饿极了眼、穷疯了的人们就是顺着洞口找它们麻烦来了。

一股子辛辣的气味呛醒了正在熟睡的大獾狗子，大獾狗子怒不可遏：随便破坏别人的睡眠是不礼貌的行为，按计划它的睡眠时间要到明年春天才结束！这是一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四五个年头的大獾狗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它要用那满口锐利的牙齿和掘土机般锋利的双爪保卫自己的家园！好多动物都知道它那双锋利无比的双爪的厉害，随便一抓就能使对手开膛破肚！

大獾狗子来到洞口，发现洞口两侧卧着两条虎视眈眈的猎狗，一左一右还有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它明显感觉到来者不善，但是大獾狗子毫无畏惧之色，于是就发生了上面的恶战。

6

这回大獾狗子可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离开洞穴去追人，身后没有了根据地，危险也就接踵而来。狼狗青青最擅长的就是游击战，大獾狗子离开洞口追赶我，无疑给了狼狗青青可乘之机。

狼狗青青先是看见自己的伙伴被它的主人击翻在地，肯定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见枪响，眼瞅着自己的主人落荒而逃，这才意识到了主人有危险！一旦清醒过来的狼狗青青岂能置主人的安危于不顾？当机立断，四条长腿快步如飞直逼獾狗子。

獾狗子腿短，跑步本来不是它的长项，说时迟那时快，狼狗青青几步就追上了獾狗子，一口咬住了它的后腿，一甩头把獾狗子摔了个狗吃屎，獾狗子在地上连打几个滚也没有爬起来，就睡在那儿不动了。

狼狗青青冲过来，狐疑地用鼻子嗅嗅对手的后腿，大獾狗子一动不动。狼狗青青第一次出猎没有经验，不知道野生小动物遇到危险有装死的习惯，它不晓得厉害，看看大獾狗子没有动静，以为是被自己摔死了，接着用鼻子往前嗅，嗅到大獾狗子嘴巴跟前的时候，终于嗅出了问题——只见大獾狗子一个鹞子翻身蹿上去，一口掐住了狼狗青青的喉管。大獾狗子那掘土机般锋利的双爪连拍带抓，狼狗青青张开的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已经没了力气……

后面急坏了老孟叔，他的枪托不敢再砸下去了。我捡了块石头扔在了大獾狗子的屁股上，也许是觉得打败了对手，也许是感到危险将至，大獾狗子见好就收，松开嘴巴，看也不看我和老孟叔一眼，撒腿就跑。

老孟叔手举猎枪，慌里慌张颤颤抖抖开了火，枪响过后，大獾狗子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老孟叔真成了开枪为它送行啦。

看到狼狗青青倒地不起，我跑过去抱起它，拼命呼唤：“青青！青青！青青！”狼狗青青无声无息。我摔倒在地，脸色蜡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老孟叔安慰我：“别伤心啦，快起来，狗有七条命呢！歇一会儿就好了。”接着判断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里边肯定还有！你在这里守住。”

为了捕捉洞里剩下的獾狗子，老孟叔又跑到入口处点燃了烟，继续用他的破棉袄向洞内扇风，一边扇一边四处张望。扇着扇着他突然把破棉袄一扔，嘴里一边说着：“坏啦！坏啦！全逃跑啦！”一边跑向冒烟的地方查看。

我本来全神贯注监视着出口，顺着老孟叔的喊声抬头望去，啊，我堵的那几个洞口全都在冒烟！獾狗子洞通气了，这说明我们正在和老獾狗子搏斗时，洞内所有听到外面厮杀声的獾狗子感觉到大祸临头，于是它们趁机从这几个地方分头扒开洞口偷跑啦。

我来到老孟叔跟前，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没堵结实……”

老孟叔喃喃地说道：“不怪你、不怪你。怪不得老獾狗子一反常态，屁股堵住洞口和我们殊死搏斗不逃跑，原来它是在拖延时间掩护自己的一家老少！唉……”

唉了一声之后，老孟叔长时间注视着老獾狗子逃走的方向，一言不发，和刚才那个充满信心、志在必得的老孟叔判若两人。看着老孟叔难过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傻站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长时间，老孟叔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个知识青年，肚子里墨水多，我问你个问题：你说一家人要是有人遭了难，家里其他人都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算个什么狗屁知识青年？冒牌货一个！小学上了两回，中学一年级没上完就来到你们这里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哪来的知识？你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一家人至死不离不弃的当然有，但眼下，两口子因为派性闹离婚的、子女和父母划清界限互相揭发的，我也看得多了……”

老孟叔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年六十多岁啦，不信鬼、不信神，不迷信，打了一辈子猎，杀生无数，枪响之后，动物们什么样的血淋淋场面我都见过，我出门打猎从来都是高兴而来、满载而归，唯有今天这只老獾让我问心有愧。看样子它最低级别也得是爷爷级的。

“老獾不顾个人安危，为了一家老少的安全挺身而出，这是一般人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刚才我那一枪把子砸在老油条头上就是报应！亏了老獾咬的是狼狗青青，要是咬在你的脖子上，我可怎么向你在城里的爸爸妈妈交代？我在这里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老孟头要是再杀生就不得好死！”

说着老孟叔抡起枪来砸在石头上，枪把子裂成几块，又抡起枪管在石头上乒乒乓乓砸了几下，枪头掉了下来，最后他把光秃秃的枪管扔进了山沟……接着老孟叔弯下腰，把还在昏迷不醒、脑袋上流着血的大黄狗老油条扛在肩膀上，迈开大步向山下走去。

是什么原因让老孟叔良心发现，扔下猎枪誓不杀生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都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看得我目瞪口呆……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