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的诗

2013-12-29 00:00:00晴朗李寒
扬子江 2013年3期

大寒之夜

  • ——致妻
  • 住了才十年的房子,就四处透风了。
  • 室温降到十四度。
  • 窗外是粘稠的大雾,哈气迷蒙了
  • 玻璃,仿佛把世界
  • 推向梦境之远——
  • 我们早早睡下,这是中年无言的默契。
  • 被窝冰凉,
  • 我们可以相互取暖。
  • 不再轻易说爱了,拥着,抱着,
  • 其他都显得多余。
  • 青春之火,慢慢烧尽,
  • 我们欣然爱着彼此的体温。
  • 白天怄的那点儿气——
  • 孩子成绩,工资,保险,档案关系,
  • 为了生活,哎,都是些鸡毛蒜皮,
  • 算了吧,别再提。
  • 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对于
  • 两把渐老的骨头,双人床显得过于辽阔。
  • “睡吧,把被角再掖紧些。”
  • 听,窗外起了大风,树枝呼呼作响。
  • 明天,多日的大雾就要退去。

中年之境

  • 时光之刃锋利,
  • 比十年前,身高被削减了
  • 两公分。
  • 它还悄悄剔除记忆,让年少熟读的诗句,
  • 脱口即出的名字,
  • 突然,夭折在了唇边。
  • 一部电影看到中途,我轻易
  • 猜出了它的结局,
  • 一本书,读到一半,我便知晓了
  • 主人公的命运。
  • 而对自己下一刻,
  • 我怎么从来不能预知?
  • 鬓角秋霜渐深,胸中块垒未散。
  • 我不敢说,能以平常之心
  • 迎接衰老的到来。
  • 还有那么多不舍,那么多的怕和爱。
  • 心量不够宽广,
  • 年岁越长,越发执拗。
  • 我相信,坚硬的枪口面对鲜花
  • 也会变得柔软。
  • 阳光已越过头顶,温和地,
  • 斜照着我的右肩。
  • 血,是热的。心气,丝毫未减。
  • 我看到三十年后,会有人指着我说:
  • 瞧,这个和自己战斗了一生的
  • 小倔老头儿!

君子兰

  • ——致白兰及诸友
  • 这些年,她一直端坐在我家
  • 明亮的窗口,静静地
  • 守候在我书桌的右边。
  • 生活忙乱,
  • 有时我会看看她,偶尔也会遗忘。
  • 这贫寒的女儿,早春的访客,
  • 多年前,是你微笑着把她交到
  • 我惶措的手中。
  • 那时,她只有三四个叶片,那么清瘦!
  • 你说:等她开花时,就是春天,
  • 你的好运就来了!
  • 我不自信,困窘的生活正令我窒息,
  • 我能给她些什么?
  • 一个廉价的塑料花盆,几捧
  • 田野间挖回的泥土,喝剩的茶根儿,
  • 淘米的浊水。
  • 惟一充足的,是阳光、怜爱与宁静。
  • 一年一年,我看着她羞涩地
  • 抽出一枚枚叶片,由瘦弱到丰腴。
  • 她也看着我:匆匆外出,疲惫归来,
  • 给小小的家,带回蔬菜、粮食和书籍。
  • 我没有失去耐心:尽管多年
  • 她只从旧叶中撇出新叶,
  • 我依然爱着她,如同
  • 爱着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让我
  • 在离家的路上,
  • 时时惦念,回望。
  • 那些生命中的咸涩,像粗糙的盐粒,
  • 在如水的日子中慢慢融化。
  • 已连续三年,她都如期绽放。
  • (有十一个月,她依旧不动声色。)
  • 看着她,再伤痛的记忆
  • 不提也罢!
  • 君子不言,花朵自美——
  • 一切都在好起来。就像今年
  • 在寒意中,她再次向我捧出了
  • 十二朵圣洁的报春花。

孤独者

  • ——致少鹏兄
  • 现在好了,我提前过上了暮年的生活。
  • 每天面对的是:
  • 透明的玻璃缸,两尾游动不止的鱼。
  • 四条作茧自缚的蚕,我等着
  • 它们破茧而出。
  • 还有这一盆盆的花草,
  • 我能轻易唤出她们的名字。
  • 生活即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
  • 读书,写字,给花剪枝,
  • 浇水,饲蚕,喂鱼。
  • 一个电话也没有,短信都是垃圾,
  • 偶尔登录网络,
  • 旁观一下世界的消息。
  • 妻子上班,女儿上学,
  • 供我自由穿梭的房间里,
  • 除了我,再没有活物,哦,
  • 还有堆积如山的旧书。
  • 我终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 被仇人忘却,被朋友惦记,
  • 一整天,
  • 再也不必浪费一个词语。

墨 水

  • 我正在沉入生活的深处——
  • 像一滴蓝墨水
  • 落入大海。
  • 你们再也不用找我了,
  • 你们再也不会找到我了。
  • 我生命中的那一点点咸涩,
  • 相比大海本身
  • 显得实在微不足道。

生 活

  • 我的相机镜头,能捕捉到
  • 一朵小花的嫩蕊,一只甲壳虫的眼神,
  • 能捕捉到光阴的流逝,
  • 一个人的泪水,皱纹,嘴角上的笑,
  • 却不能记录
  • 内心深处的忧伤。
  • 那位一大早就锯倒一棵小树的,
  • 是什么人?
  • 那午夜大排挡醉酒后大哭大叫摔碎瓶子的,
  • 是什么人?
  • 那暴风雨来临前,为你送来雨伞的,
  • 又是什么人?
  • 一些话,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 而另一些话,注定要
  • 刻进大脑的沟回。
  • 六月漫漫,生活的车轮改变了方向,
  • 在汹涌向前的道路上,
  • 它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径。
  • 人声在背后远去,
  • 它向着理想的幽深,绝然不顾地
  • 掉转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