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世界回家(组诗)

2013-12-29 00:00:00骆英
扬子江 2013年6期

蜘蛛泪

夕阳 蜘蛛无足轻重的漂浮

它们似什么地方的神秘使者

蛛丝粘住树叶时黄枯金翠

像世界上的一种美丽符号

秋风微微丝网瑟瑟

蜘蛛向着太阳伸开肢爪

它们像太阳的泪珠久不滚下

这可是一种催生白发的等待

我想象着我是蜘蛛的兄妹

我愿意在夕阳时随意闪烁光彩

我想我会捕捉人间闪失的一切

静下来 慢慢品味

草 渐渐枯黄后就随意折断了

也好 鸟儿们以残枝败叶做过冬的窝

冰天雪地中有一个小小的窝十分温暖

也好 这个世界不至于过分冷酷

地鼠在三尺冻地下日日做梦

也好 它就在它的粮食上睡觉

牛车慢慢地走

路途又细又遥

我在寂静中观察山河

无所谓新鲜 无所谓破旧

也好 我轻轻哼唱

也轻轻摇响风铃

可是鸟儿们地鼠们睡着了

一切 都没有回音

风 笛

我有一只风笛却从未吹响

它只是在起风时自己呜呜而鸣

无所谓节奏也无所谓旋律

我想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风语

独处时它在灯下深红细长

飞驰时它在马背上如利剑冰冷

这是我的风笛我从不吹响

这是宇宙最后一个秘密

一千年我也决不会将它失去

放牧者在任何世纪都不会迷途

在一天清晨我坐起来将它从手中滑过

我就说

好吧 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

赤脚的痛

赤脚淌过山溪时我感到冷浚

也许是深秋的霜化作了溪流

我让心静下来慢慢在溪流中走

想象着世界其实一直就这么流动

早早熟悉了圆石触痛脚底的感觉

慢慢走 让痛从心底慢慢升上来

声音在脚底就已经消失了

其实 喊痛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是一个漫游者我喜欢迷乱

我是一个漫游者我喜欢漫无边际

在一次停顿时我踢翻了一块石头

它立刻在星光下五彩斑斓

它无声 一直顺流而下

也许 它早就想换换位置

乌 鸦

树叶下 我看见一只乌鸦啄食草虫

它用坚硬利爪翻过每一片叶子

在它把松果抛向远方时眼神坚定

它像一个随意啄食世界的主人

它的叶子都枯黄了很快会化为土

它的虫子也将在冬日死去

它不飞翔只是在草丛中走动

这分明是一种鄙视世界的态度

它一停步就斜视一切

它躲过光线的照耀紧闭着羽毛

跟着它 我如一个迷踪者

可是我却在草丛中什么也没发现

伸出手我捡起枝叶端详

乌鸦 看着我冷静镇定

穿过世界回家

我静静地走在一片树林里想听见什么

叶子们都摇动着像要飞离的小鸟

太阳或是月亮照耀得温情而柔软

穿透了枝叶让我沐浴在光线中

一切都是静静的 包括我的心灵

我静静地走 穿过世界回家

小蜗牛呢 也在慢慢爬

但我并不因此想走得比它快

在我分不清叶子滴着露水还是流泪时

我只想静静地走在我的岁月中

我喜欢一切也害怕一切

我因此常常像小蜗牛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我只等一声蝉鸣或者一缕鸽哨

那时我就展开双臂接受任何扑进我的怀抱的人或东西

比如说 一位仙女或一头小鹿

蓑 衣

雨中 渔夫送给我一件蓑衣

其实 我并不想避雨或是遮掩自己

我很想与鱼鹰们并排向水

雨淋后背 鱼在水底

我可以一秒一秒地让岁月度过

也可以任雨一滴一滴地下尽

这就是蓑衣另一面的意义

因此要谢谢渔夫以及鱼鹰

水面变白时一切就会朦胧

这正是鱼儿们吐泡泡的时机

鱼鹰们半睡半醒地轻轻晃动

利爪此刻紧紧扣在船沿上

我细心倾听树林里若有若无的鸣叫

伸出手看着雨滴在掌心中成湖

就在我产生放飞鱼鹰的念头时

雨停了 鱼鹰们张大了嘴跃入水中

幻 象

夜半 雪花的深处有呼唤的声音

我猜不出那是一只灰兔还是一只鸽子

仔细地凝视四处都没有什么脚印

因而 我也无法决定该去哪里

雪花一片片地飘 像是第一次从天外来临

像走着很远的路又显疲惫又显激动

我在此刻想抚爱一切 一切却远离了我

雪花的深处有些呼唤的声音

什么都在雪花之中 我伸出手有些冰冷

也许就在此刻可以测测世界的温度

我微笑着 但雪花深处也没什么回应

想象着谁站立在雪花深处裹紧了围巾

她在向远方呵气 远方就清澈起来

一切都寂静时才能判断出星星的位置

仰头一个世纪也无法看透宇宙的终点

在我举起手臂想随便指指何处时

雪花就凝固了 一切都变成了幻象

外 婆

外婆坐在紫藤花下睡觉

她像一只老猫宁静而又气喘不已

正午的日光下她很像院墙上的秋葫芦

枯黄干涩一点也闻不着气味

她肯定再也不会有像蝴蝶一样飞的梦了

她只是一个以日计数的老太太

种下一只什么种子时她也丝毫不再激动

收获 实际上已与她毫无关系

光线在这种情况下亮起来又暗下去

外婆在瞌睡中像一只老猫俯首帖耳

就连小老鼠也不经意地在她脚下觅食

它总是能够找到外婆牙缝中漏下的饭粒

因为是秋日 风一吹什么都叮叮当当地响

可是外婆总是紧闭着她的眼睛

她把耳朵遮得严严实实

外婆只是沉睡在这个世界里

林中的悲音

柳枝下 我静下来倾听万物的声音

我想听清一只蛙如何与一只蝉上下呼应

它们都对落叶饶有兴趣浅藏于中

我呢 没什么感动因而无动于衷

树林中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小麻雀 一群群飞起来又一群群落下来

这不过是天天如此的世界万象

我呢 没什么兴趣因而漠不关心

一只鸽子不飞却在小径上走

它其实没有受伤却无法扇动翅膀

也许它已经离群了即将死去

我呢 没什么伤感因而没有吭声

另一只 鸽子落下来站在树梢上看

它沉默无声纹丝不动

我呢 没什么词语因而无法表达

我看着鸽子们听到林中的悲音

雪下面的麦子

看见麦子在雪下面睡觉时我也感到了困倦

因为干旱 今年它们的被子有点单薄

可是我依然只想在一个世纪里都不起床

我怕老 怕变化 主要是怕无人喜欢

麦子们互相闻着气味就感到了安全

不错 大家不会枯死了 熬得过苦闷的岁月

另一个好处是麻雀虫子们来不及做窝下蛋

春雪单调单薄让一切似是而非

阳光下我不忍迈出脚步不忍留下脚印

多疑顾虑重重以及犹豫不定

这些都是麦子们的雪 得有人替它们看护

像静静地写下一句诗行却不必读出来

想象着明晚的大雪会铺天盖地

我想再不会有谁喊冷或者夜不能寐

打开窗我从柳树的缝隙中向明晚张望

此刻 我干脆盘起腿端坐在我的床上

大海中的火车

清晨 一列火车从大海里叫起来

其实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住在海岸边的缘故

想象着铁轮在海水中疾驰而过

我没有坐在上面或是在上面临窗眺望

海是寂静的因为过于宽阔和此刻的黑夜

鱼们还在不同层次的深处睡着

因为恐惧冰冷我不敢躺在海面上看星空

因而也不至于被一列火车碾得粉碎

我急于等待大海明亮起来以便看清车窗后的人们

我猜想那里一定有一个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信使

此外我还希望黑鳍鲨从海面跃起

它细长健壮优美的曲线像海底刚发的什么芽

把双脚浸入海水体会变成鱼的滋味

当然我永远不会是那辆列车上的乘客

不会了 这是一个告别一切的我的时代

静下来 我侧身细听两行钢轨尖冷的抖动

鹰入梦

夕阳下湖岸线朦胧得如少女的眼线

我宁愿相信一头鹰刚刚隐没于草木之中

它缓缓地漫不经心地像片叶子一晃就不见了

叮叮当当的环佩之声就在隐约中响了起来

我开始像鱼一样在水岸走以感受鱼的宁静

干枯的唇因为湿润而如水柳叶一般细腻

想到那头鹰正安详地闭上它圆圆的双眼

困倦像湖波一圈圈在我心深处扩散

水之中没有我的影子也没有什么月亮或是星星

当然也没有鱼或是蛙咕咕咚咚地跳上跳下

在怀疑这是世间的假象时我有些犹豫

我愿意心痛也不想显得无足轻重

我以手撩水却没有感到冰冷或者清澈

也许叶子或鹰都从不对此在乎什么

在一头鹰入梦后我也应该睡觉了

躺下来在湖边和衣而眠

小竹屋

我一直在山林中寻找一座小竹屋

它在草木成林后失去了踪影

我记得小山猪曾在它的灶台前偷食过红薯

小青蛇年年来在它的沿下蜕皮

在草木香中走总会想藏匿于每一棵树后

那应该是我与这个世界一种屏障关系

在露水像雨滴慢慢倾洒时我抬起头来

我期待一只甲虫沿树干而下映入我的眼帘

它花艳的一粒粒色彩像一个宇宙的移动方式

很像从天堂得到祝福后回家的女儿

此刻 我很愿意像一头鹿穿越于山林和世界

找寻那座陈旧破败而又青痕斑斑的竹屋

慢慢地让天空透亮让山风拂面

像一个迷路者但并不急于踏上归途

在落叶漫天飞舞时也不激动或是失望

在山林中走试一试走出这个世界的禁区

残破的羽毛

我认识 这根残破的羽毛 此刻它还挂在枝叶上

上一个冬日 我注视它时似乎听见了小山鸡在树丛深处鸣叫

残雪中 它如一根上帝花园的彩枝 闪烁着诡秘光芒

想一想它的主人一定会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不知道在月夜里 它是否会变成一颗五彩的星星飞起来

它飞临丹麦 做一夜美人鱼头花 然后在黎明前返回

就像我常常骑着喜欢的马夜奔千里去洗浴一株水仙花

除此之外 我不会唱歌 不会弹琴也不会向任何人表达心情

我猜测过羽毛终将不再鲜艳的下午会有风有雪或是有雨

一切都慢慢地静下来 而且一切都不再摇动

想到了小山鸡可能对一切都不在乎 我的心有点痛 眼有些湿润

在山林里我大口呼吸 大步走动像一位主人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想出一种让世界大吃一惊的办法

即便是实际上我从未引人注目或是我从未咄咄逼人

在星星一粒粒掉下来并一粒粒熄灭后 我开始自言自语

此时 落霜挂在了我的睫毛上又凉又晶莹

夜 半

在一只狗儿吠叫时 我猜想起宇宙的尽头和石头的数量

我突然想如一个盲者在山路上走入一个长长的黑夜

月光是否如水 星星是否眨眼 此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我只想听听世界是如何睡着以及黑暗深处的那种叹息

踩着叶子走我就再也不能计算我的纬度与迷路程度

其实 我还是愿意等待有一个小天使弹着竖琴而来

空气湿起来以至于野鸽子都不想拍拍翅膀飞向星空

栀子花把香味传出十米之外隐没于一堆杂石缝中

在我听出夜鸟的最后一次鸣叫时我知道这是夜半了

之后 应该有一阵蹄印声在山水间匆匆而过

雨滴像女孩的泪珠一串串冰凉地闪闪而下

树林中透闪出一缕缕微光和细如碎牙的脚步声

我侧耳向哪里狗儿就在哪里吠叫以至于我心生柔情

我想解开衣怀温暖任何一个寒冷的生灵或者是幻者

在睫毛挂满霜花时我依然不关注这个世界的晶莹与朦胧

敲响枯枝我等待树林中一棵棵树木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