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地

出生地

大山深处，你的河水泛着绸缎一样的光

你从乡愁的逗号开始，止于悲伤

盘龙卧虎的传说，比一枚枫叶的枯萎斑驳

那些无名的小花，喑哑的喉咙吞咽岁月

即使在深夜，我也能感受山风的抚摸

而在我唇齿间积存的酸楚，已洗漱过灵魂

那些美丽的痛，幸福的孤寂，呈现，消散

如翠叶上的清露在晓风中挥发

像我隐忍的爱，和曾经疼痛过的乳牙

山梁上，那梯田层叠的紫云英

摇曳粉红的梦，那个打猪草的少年

背篓里装满了野草的清香和清凉的月光

而木刻的山路、水粉的春色、闪烁的山歌

在缄默的岁月里，高过一对山鹰的翅膀

我在屋前种下的香椿，香气充盈的欢乐

和童真一起留在低矮的屋檐下，带不走的

就永远留下。那棵虬龙般的老槐树

常常将枝丫伸进我梦中，用夏蝉的呼喊

替换我隐忍的鼾声。家门前的白龙河

祥云一样的小瀑布，飞溅闪闪的细鳞

那些落差进驻我心里，让我一直余震不断

在萌动的春芽上，露珠照亮我眼里的潮湿

松鼠灵巧的身影，戏弄爬进栅栏的喇叭花

迷离而恍惚，在我的思念里锲入暗语

促使我梦里梦外，放开嗓子，喊山

回音顺着弯弯山路，走向我，走入我

让我在冥想故乡的时候，迅捷地找回

喊山的调子，无所忌惮地喊出你的名字

出生地，魂之乡，横撇比山高，竖捺比水长

众鸟低飞

独自来到郊外，想看看春天，看看

这熟悉而陌生的，仿佛久违的朋友一样的春天

我要看看万物是怎样走出阴霾，亲吻温暖的春风

麦苗在阳光下燃烧，呼呼窜起的火焰

焚烧我的视线……这凝重的春色啊

跨过一条垄沟，登上一个去年垒就的土堆

我想看看比我低矮的事物和低处的时光

所扔掉的旧衣服和甩掉的旧情绪

在那些枯枝败叶堆积的角落

悄悄开放的小花

像乌云里的星星，粉嫩、幽蓝

仿佛大地的密语，闪着生活熠熠的光

我看见干净的天空中，一群由远而近的鸟

越飞越低，越来越亮，像滑翔在三月的风筝

无声无息，仿佛驮着什么惊人的大秘密

在我迟疑间，它们像一群黑色的流星

精巧地焊接在鱼塘边的一棵高大的乌桕上

瞬间就没了动静，旷野陷入巨大的寂静

我像土堆上的一根树桩，也在等着发芽

等待着春天的呼唤，和一群飞鸟的眷顾

在春阳下，身体里的悸动，开始飞升

像有神灵，举着火把，在碧绿的原野奔跑

我肉体的故乡，我的高山

在青黛的远处，在大地的褶皱里

我苦背着思乡的乘法口诀。高高山上

杲杲的清明之城，或叫坝，叫塘

叫塆，甚至叫坨，而更多的，叫寨

叫什么其实都与我无关，我只带走了

我的骨头，我的蓝色乡愁

我知道，我坐过的石头不会冰凉

那些躁动的体温，被朝露带走的

只是光阴，只是些晶莹的蒸发和幻觉

我的魂依然石头一样硬扎，就像

我今天用一生的积蓄装修的房子里

深深锲入的那数也数不清的细小铁钉

小草刺痛的春天

不知道一棵草有力量，忘记了它的身份

一场细雨的针脚，在辽阔的大地上走动

像是那个农妇编织的绿毯

这会儿刚刚显现雏形

针脚带起的绒线，渐渐，绿成一行行呓语

远处，千万棵小草埋着头，紧贴大地的胸脯

它们一定是在默数母亲温暖的心跳

那顽皮的一棵，昂起尖尖的头，和阳光握手

紧接着，无数棵小草张开小手，指着蓝天欢呼

这就是我看到的胜景，仔细想一想

所有春天的重量，全压在小草的身上

柔弱的小草，不曾畏缩，从嫩黄到角质的毛边

简约的生长过程，来不及等待一首小诗的赞美

就远离了二八芳龄。隐痛在我心中升起……

是的，在春风中，春天的疼痛，比嫩草叶更轻

卑微的生命，散发着草香，清幽、鲜亮

这会儿坐在草地上，我忍受着小草的肆虐

感觉到身体深处正在打开无数草尖刺痛的春天

你好，春天

晨起，开窗。自然的朋友

请进。领我温习美好的语言

春天，你好

对面房顶上的阳光打开了

高处的天空。昨夜接纳雨水的

玉兰举起了指尖的花蕾

颀长、纤巧的壳尖上

细密的茸毛闪着刺眼的光亮

蓄满汁液的枝条通体暗绿

没多久，窗前准会飞鸽成群

低处的海棠和迎春

偷走了我的喜悦

感谢春风吹过我冰凉的身体

直到绿透我麻木的心

万物的旨意，请尽情领受吧

大地温厚：你好，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