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丰饶之岛

2013-12-29 00:00:00徐丹
小星星·阅读100分(高年级) 2013年1期

我敢打赌,每个男孩都有一座金银岛,在他心灵的地图上,标有明确的经纬度、水深以及周围的山丘和海湾。船如何在那里安全靠岸和停泊,在岛上如何采集野果子、狩猎、造棚屋、筑堡垒,如何跟土著人开仗,跟野兽厮杀……他全都知道。当然,地图上最显眼的一块,是用红墨水笔画着叉叉、标着“藏金在此”的地方。地图的背面还附上清晰的说明:

小山肩上一棵大树,方位北北东(正北方向顺时针0~45度方向)偏北。骷髅岛,东南东偏东。

十英尺。

银锭在北窖。顺着东圆丘的斜坡,面向黑色巉(chán)崖,在它之南十英寻处。

武器在北汊角北尖嘴的沙丘内,方位正东偏北四分之一罗经点。

哇,要知道,那里的钱可是多得够你吃一辈子,并在上面打滚,拿来打水漂。

少年吉姆就碰上了这档子好事。然而噩梦往往走在美梦前头。当粗野凶悍的老海盗比尔一脚踏进他家的海湾客店,给他四便士,要他提防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时,充满怪物和恶魔的梦魇就不住地追逐着吉姆。当比尔因酗酒中风而死,留下的藏宝图被无知的吉姆带走时,噩梦便一步步地化身为狰狞的现实。

乡绅屈利劳尼先生、李甫西大夫带着吉姆坐上全英国最好的船伊斯班袅拉号意气风发地远航去寻宝。遗憾的是大嘴巴屈利劳尼先生还没上船就已几乎让全世界都知道了他们的航行目的,并天真地招募到了整整一个“货真价实”的船员班子,认定他们坚毅得敌得过一艘战舰。他们当中的头儿叫高个儿约翰,只有一条腿。他是那样的文质彬彬、亲切随和,以至于一贯机灵的吉姆根本没有联想到让老比尔闻风丧胆的“独脚海上漂”。这样,他们一路平安,吃饭像公牛,睡觉像木头。直到一天傍晚,吉姆躲在一只苹果桶里,无意中偷听到约翰和那些随同他叛乱的水手的勾当。财宝对海盗来说永远具有最大的魅力,他们打算利用这艘航船到达金银岛、发掘到宝藏后就把吉姆一伙人给处理掉,只有死人才咬不了活人。要命的是,船上的二十六人当中,连同吉姆这个小孩子在内只有七个是靠得住的,而约翰的班底实在雄厚——7∶19,这样的比例预示着一场取决于智力与运气的死战。而素来被戏谑为“碰运气绅士”的海盗们这次着着实实不怎么绅士地背了运。

吉姆总是那么幸运,是他先知道邪恶的阴谋,及时提醒大家做好战备工作;是他在岛上遇到三年前被“放荒滩”(弃人于孤岛,海盗惯用的一种惩罚手段)的水手本·葛恩,既增强战斗力,又能享用他给养充足的洞穴,作为避难所;是他割断了本已被海盗霸占的大船的锚索,并把它牢牢掌控在手中,预备好回航的路……可以说,他为扭转自己的噩梦出了很大一份力。

从最初的7∶19到最后的5∶4(吉姆这边牺牲了三位,又添了一位葛恩;狡猾的约翰是墙头草,随风转得滴溜快,借助吉姆为自己讨得一条老命,其余三个被弃在岛上,任其自生自灭),这其间的悬疑与惊险,你们真该自己上岛瞧瞧。谁能想到让海盗们热血沸腾的宝藏早已让葛恩一点一点地挪移到他的洞穴里去了呢?但要是谁预想到了,就不会有这一帮子人去海上寻找金银岛,就不会有这个故事,就不会有化险为夷的美梦般的结尾——生还的五个人比出发时还要意气风发地满载而归。而老比尔最爱唱的那首粗鄙狂放的水手歌谣早已预言了这一切:

十五个人扒着死人箱——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其余的都做了酒和魔鬼的牺牲品——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而今,只有依然活着的人继续传唱这首古老的谣曲。

这是英国作家罗伯特·斯蒂文森在一百多年前写给男孩子们的《金银岛》。时至今日,它依然如不断冲击海岸的浪涛声一样,激荡着,回响着,在一代又一代少年的耳畔。他还写过《一个孩子的诗园》 (唱给童年的诗歌),《诱拐》 《黑箭》 《化身博士》 等扣人心弦的故事,为我们内心探险的欲望、对神秘国度及事物的渴望,提供了一座座丰饶的金银岛。一百多年以来,他一直在邀请我们进入他的文字,也进入我们自己的内心。而当他死去,被葬在可以俯瞰浩瀚无垠的太平洋的高山上时,墓碑上刻着他宁静甜美的《安魂曲》:

在那寥廓的星空下边,

掘一座坟墓让我安眠。

我活得快乐,死得也欢,

我躺下的时候心甘情愿。

请把下面的诗句给我刻上:

“他躺在自己心向往之的地方,

好似水手离开大海归故乡;

又像猎人下山回到家门旁。”

精彩片段:

有几个晚上,他喝的朗姆酒远远超过了他的脑袋所能忍受的限度,于是他就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大唱那古老、粗鄙、狂放的水手歌谣。有几次他吩咐每个人喝一杯,强迫所有在场的人战战兢兢地听他讲故事,或者跟着他唱的歌齐声应和。我时常听到“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的吼声,震得房子发抖。人家见了他都怕得要命,所以十分卖劲地加入合唱,每个人都努力唱得比别人响,否则就要挨骂。因为他在发酒疯的时候蛮不讲理,委实是个世间少有的恶霸:他会猛敲桌子喝令大家肃静;要是有人提问题,他会一下子暴跳如雷;要是谁也不提问题,他又认为人家不注意听他的故事,也会大发雷霆;他甚至不许任何人走出店门,直到他醉得昏昏沉沉,打着趔趄回房去睡觉为止。

大家最怕听他讲故事。那些故事十分恐怖,内容都是关于绞刑、走板子、海上风暴、德赖托图加斯、在加勒比海南部横行不法的海盗和他们的巢穴之类。据他自己所述,他在海上同普天之下最凶恶的一些亡命之徒厮混了一辈子。他讲这些故事时所用的语言,几乎同他叙述的罪行一样使我们那儿的乡下老实人震惊万分。我父亲经常说客店非关门不可,因为顾客不久即将绝迹。谁乐意在船长的淫威下活受罪,回去睡觉时还浑身发抖?不过人们当时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过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在宁静的乡间生活中,这不失为一服上好的兴奋剂。甚至有一群小伙子对他非常钦佩,称他是“真正的老航海”“不含糊的老水手”等等,还说英国得以称霸海上正是靠的这种人。

他只有一次被人顶撞,那是在最后我父亲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天傍晚,李甫西大夫来看病人,吃了饭后,到客厅里抽一斗烟,等他的马从村子里牵来。大夫衣冠楚楚,容光焕发,头上洒着雪白的发粉,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举止文雅得体;而那些乡下人却显得比较浮躁,特别是我们那位稻草人似的海盗,又邋遢又臃肿,灌了一肚皮朗姆酒,醉眼蒙眬地趴在桌上。他们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忽然,他又扯开破嗓子唱起那支老调。

彼时,我们大家对那支歌谣早已不大在意了,那天晚上只有李甫西大夫是第一次听到。我看得出他对此毫无好感,因为他很生气地抬头向船长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同花匠老泰勒谈一种治疗风湿病的新方法。当时船长愈唱愈起劲,最后拍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我们都懂得那是命令别人静下来。谈话声戛然而止,只有李甫西大夫依旧在口齿清楚、语调亲切地说着,每吐几个字就轻快地吸一口烟。船长瞪眼向他看了一会儿,又拍一下桌子,眼睛瞪得更加凶狠,最后夹着一句下流的诅咒喊道:“那边的人听着,不许说话!”

“你是在对我讲话,先生?”大夫问。那恶棍说正是,同时又夹着一声咒骂。“我只有一句话对你讲,先生,”大夫说,“如果你再不戒酒,世上不久就会减少一个十足的混蛋!”

那老家伙怒不可遏。他跳起来,掏出一柄水手用的大折刀,把它拉开来托在掌上掂量,威胁着要用飞刀把大夫钉在墙上。

大夫纹丝儿不动,还是跟刚才一样向肩后侧着脸,用同样的语调对他说话,声音提高了一些,使客厅里人人都听得见。他极其镇静而坚定地说:“如果你不马上把刀子放回到口袋里去,我用名誉担保,下一次巡回审判一定把你送上绞架。”

接着,他们展开了一场互相瞪眼的目光战,但船长很快就败下阵来,收起了他的刀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像一条挨了打的狗,喃喃地嘟囔着。

(很快老比尔因酗酒而中风,李甫西大夫把他从坟墓里拖了出来,并嘱咐他切忌喝酒。)

“吉姆,”他说,“这里我只瞧得起你一个人。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好。我按月给你一个四便士的银币。你瞧,现在我的身体垮了,你去给我拿一小杯朗姆酒来,好不好,老弟?”

“大夫——”我刚开口。

他立刻把我的话打断,并用微弱的声音但很生气地骂起大夫来。“大夫全都是笨蛋,他们怎么懂得水手的心?我到过热得像滚烫的沥青那样的地方,在那里水手们得了黄热病会一批批倒下去,闹地震的时候陆地就像海浪一样上下翻腾——你那个大夫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告诉你,我是靠朗姆酒过活的。它对我既是肉,又是水;既是朋友,又是老婆。要是我现在喝不上朗姆酒,就等于一条给风浪掀翻后漂到岸上的老破船。我变了鬼也要向你,吉姆,和那个笨蛋大夫讨命。”

徐丹老师轻轻告诉你:

认识一个人,可能用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小说家在这一点上却占尽了便宜,只寥寥数笔,就入骨地勾画出一个浮雕般鲜明的形象,比如这个粗犷彪悍又多少有点色厉内荏的老海盗。他旁若无人地活在自己由酒精供给的幻象之中,追忆过去那叱咤海上的枭雄岁月,并竭力保持同样因酗酒而早已荡然无存的昔日声威。可终归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谁能料到镇得住他的竟是那样一个头上扑满白粉的老绅士大夫?只因生命是最大的权威。但对老海盗来说,酒真的比命还贴心。难怪他整天唱着“十五个人扒着死人箱”,最终却也做了酒的牺牲品。可是因着作者活泼异常的笔触,这个十恶不赦的老坏蛋,竟这样生动地活在我们心里。而我们想起他时一点不怕,反倒有几分亲切。

阅读思考:

一、如果你也在场,听着老海盗吼歌,你会怎么做?

二、有什么东西能使你那样不要命地着迷,就像老海盗不怕死地迷恋朗姆酒一样?这样到底让人快活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