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殇（下）

不知过了多久，头脑中的意识渐渐清醒，自浑噩中幽转醒来，我发现是在一个我全然不认识的地方。我睁眼望去，是一片桃花漫天舞，芳草碧连天的盎然春景，悠悠碧潭水，空谷山灵，耳边是络绎不绝的百鸟之歌。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身边放着不知哪里来的衣服鲜果，可一想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却怎么动弹不得。

这种情形维持了四日，我终于明白，我是被困住了！

而困住我的人为何要这样做？我则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就在我快要落入绝望之中的时候，我的乳娘出现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哎呦，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乳娘的突然出现，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我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的手，我顾不得其他，开口就问：“嬷嬷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乳娘一惊，眼泪无声落下，我起初的喜悦随着她的泪水，变成疑惑，更多的是惊异与不安，各种情绪纠结，密密麻麻缠绕得我无法呼吸。

她结结巴巴，言语碎落，在我面前拼凑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一个足以压垮我的事实！

她说：“现在的天下已是大乱，阿修罗族与天众引发了炼狱之战，就在祭神节的第二天，天宫大门被人偷偷打开，十万阿修罗众在新王罗睺的带领下，冲入须弥山顶，烧毁了善法堂。”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额头的青筋暴起，眉心隐隐有暗火跳簇，天生的额际处突然现出了五彩光芒，这光芒镇下了我心中的怒气，这两股力量在我体内翻滚，我痛苦不堪。

我的神色悲戚，乳娘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刺，一次一次刺在我心头最软的地方，伤痕累累。

她告诉我，善法堂被毁的那夜，帝释天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现在的天上地下，早就成“修罗场”，血流成河，尸体布满荒野，连太阳都成了红色，我族人的魔性被无比放大，那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里面只有仇恨愤怒与毁灭！

我再度看向周围，绵绵起伏的芳草在风中舞动，缤纷多彩的百花，扭动枝条，盛开姿容，簇簇迎春，这股子醉人的春意，和煦的春风，却再也入不了我的眼，暖我的心，再明媚的阳光，只是把我心底的微凉照得更加凄凉灼目，刺骨的冰寒，丝丝渗入的凉意，无处不在。

他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

伤心之余，我忽然想到了那夜帝释天对我说的话。

我慌忙问乳娘：“嬷嬷，你可知道我们是在哪里？”

乳娘打了一个激灵，浑身颤抖不已：“你不知道啊，这里是阿修罗城的镜城啊！”

我瘫软在地，旋即恍然大悟。

帝释天是早知道了一切，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自我记事起，我一直以为他的心通彻透明，到了今日，我才发现从未看清过他。

乳娘犹豫半天，又告诉我说阿修罗族人虽然女子容貌出众，但是自小便缺粮少水，男子被迫争斗，在外拼搏，一生无非只是为了守护家园，让子女赖以生存而已，当年王之所以与帝释天联姻，便是因为帝释天曾承诺将善见城的食物与美酒年年相送，以保族人不受饥荒之苦，但是后来年年送来的不过是粗粮糙米，更无美酒，而大公主又屡屡来报，声称帝释天的冷漠与无视，姐妹们如何凄苦度日！这才有了王蓄谋已久的战争！

我想起大姐，这些年来，帝释天似乎从未真正表现过对我的姐妹的爱恋之情，即使她们的容貌足以让天下女子逊色，可我知道他那套“近女色，荒政业”的说词，不过是一种冠冕堂皇的手段。

可是现在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只觉得心头痛楚难当，明明是艳阳高悬，如日中天的秀丽风光，可这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无边无际，仿佛是天地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遮天兜地的笼罩我全身，紧紧密密，让我无处可逃。

一颗心往下坠落，额记似熊熊燃烧的烈火，撕心裂肺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面前的乳娘渐渐模糊，我自跌落了深渊一般，只在黑暗中，似有一阵婉转脆音，字字飘进我的脑中。“别怕，拉着我，拉着我”

我猛的拉住了，迷糊之间，是似曾相识的眼眸，水蓝晶亮，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模样。”

明闪闪一道金光，一个素颜胜雪，肤如凝脂，俏眉冷对的绿衫女子，在我耳边轻语：“不要死，不要死，你要活下去。”

我一睁眼，却发现面前居然是面色铁青的罗睺，乳娘禁不住瑟瑟发抖，护在我面前。

他换了一张面具，身形已然拉长不少，背后伸出了触手，张牙舞爪，利刃见露！

他狂笑不已：“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你可想起来一切了？”

他注视着我，摩挲着手中的玉箫，开始吹奏，萧音悠悠扬扬，我忆起多年前那个明朗的日子，那个影子，那个声音，海风吹过我脸的时候，我感到了咸咸的味道，现在想着想着，我竟不自觉流出了眼泪！我恍惚起身，也掏出了帝释天给的白玉箫，嘴唇轻轻靠了上去，闭着眼睛，似梦似幻，任由一个个音符，从管中而出，流水娟娟，仿佛现在这个时间嘎然而止，只在那天我身处海洋，随着他一起醉倒了在阳光里面。

白驹过隙，千年的时光，弹指一瞬。

而所有的开始，都始于那个那个灿烂若明的晴天。

我的额记终究消失，我终于想起来了一切，我真的是妖。

我是他，阿修罗第一大王罗睺座下的影妖——迦女。

（陆）

阿修罗族的人都知道我道整整五百年的修习，只是为了拥有自己的魂，可他们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罗睺。因为我是妖，是自阿修罗族圣花曼陀罗红莲之焰中修炼成精的影妖。

我只有一副女子的皮囊，却没有一个灵魂。而没有魂的妖，会死得很快！

为此，我很自卑，阿修罗虽然不是天上的神族，但是贵为天众八部之一，寿命很长，尤其罗睺是乐神紧那罗王的私生子，流着的血液中有一半天神的血统。

我常常在繁星烁烁的夜晚，月之光辉最盛的时刻，松开高耸的发髻，用颗颗珍珠流苏缀住青纹罗衫，玉莲蝶步，让自己在迷蒙的月色中，采尽天下的精华，我所想所愿，无非是一个魂。

这一番小儿女的情思，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陪在罗睺身边，长长久久。

可是，帝释天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当他骑着六牙白象，出现在阿修罗王城的时候，许多美丽妖娆的女子跑来，纷纷对他吟诵，载歌载舞，只有我保持惯有的笑容，谦逊地回礼，再俊美的男子又如何，我的心里只有罗睺一人而已。

帝释天此来是为婚娶，他求娶的对象正是我族的大公主。

起初，这个消息让人欢呼雀跃，尤其是大公主，日日来找我，说着帝释天的一切，她为他怎么弹琴，怎么跳舞，说愿意与他生生世世，每次我都不说话，总是回以微笑，欣然点头。大公主与罗睺一起长大，我跟随他们多年，一向形影不离。

但是罗睺不以为然，他的脸容清明，淡淡含笑之际，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你觉得舍脂嫁给他会幸福吗，未必！”

我忽然心思一沉，面前的他若无其事，可骨子里轻露的一分萧索与怅然，却被我看得真切。

那一日，我在曼陀罗花园整理花草，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每一朵花骨朵，细腻而又百般呵护，然后转身的时候，忽然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

一身里外各自缠纱以黑底做衬的深红色的宽袖长袍，袍子边上分别绣着百条金龙，鳞片上用了天池水莲的色泽，染上的光晕，晶莹璀璨。

我急忙跪下：“对不起！我没看到您！还请天尊恕罪”

他笑意温和：“起来吧，没关系的！”

我跪在地上，却不敢动，又往后退了退。他伸出手，我还是挣扎了一会，才肯起身，微微的一抬头，不偏不倚，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纯粹的眼睛。

我突的有点心慌，想要离去，他却叫住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迦女”

此后的几日，我总能在花园看到帝释天，他就那样站在我背后，独立潇潇，风采清雅，大有揽月入怀，松月山巅之风。

我为此深感不安，直到传我入宫，我看到冷若冰霜的舍脂和那一脸喷薄着冲天怒气的大王。

殿宇之中，大王威严的声音，似一道惊雷，劈开了我的天灵盖。

“你这胆大妄为的孽畜，用了什么手f53464b006aa5f43f59aa2dc36defb90段，竟让帝释天放弃舍脂，想要娶你。”

我心下骇然，看向舍脂，她则厌恶的扭过头去。

不久，我被关在了曼陀罗园，再也不准踏出一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我则渐渐发霉，只觉得身落泥淖之中，进一步是无望，退一步是绝路，没有人来看过我，一个人都没有，风寒露骨，摸一摸都是遍地生出的荒草， 干涸的心，再也没有一点温暖。

我原以为就这样了却残生，直到某日，乳娘偷取来钥匙，放出了我。

她告诉我今日是帝释天与大公主的喜日，大王恩赦天下。

恩赦吗？那罗睺在哪里？

乳娘不开腔，我突然觉得紧张。

我不顾嬷嬷的阻拦，化身本形，飞一般去了帝释天的婚礼。

待我赶到时，宾客四散，舍脂牢牢挡在帝释天的面前，刹那间风云变色，一团团乌黑的云幻化成无数的黑烟，聚拢成一个身形巨大的八足九百条手臂的怪物，吐出熊熊黑火，飞驰而来，他出招迅猛，招招狠毒。

我大喊不要，拼着一股气，挡在了黑烟面前。

“不！！！”

转眼间嘶厉的长鸣划破了天空，金刀所过之处，是一具血淋淋的身体，欲夺帝释天性命的鬼魅自黑烟中出现，渐渐化为一个狰狞的阿修罗，痛苦异常的抱住手里的人，连唤着我的名字。

我感觉眼里有东西流出，滑下了我的脸庞。隐约中只见那个人模糊的影子，我闭上了眼睛，重重叠叠，如梦似幻！

耳畔似有萧音，有人对我说：“迦女，不要死，好好活着。”

身子转瞬跌进了黑暗，我终究什么都听不到了……

（柒）

意有所至爱有所亡，我苦笑不堪，重拾记忆的我，终究还是回到了阿修罗族，重新变成了影妖。

在修罗场的战争进行到日月的第七个晨昏交替的时候，族人终于杀不动了，他们也累了。阿修罗王在镜中城开始设宴，他要为自己的女儿重新挑选夫婿，所有的人都去了。这一天是日月光辉最好的时刻，据说天上的星宿发出的星光可以覆盖整个天空之城，像极了美人身上的珠宝，闪烁着铺开了，竟可以让人忘记脚下的大地是怎么样的恐怖，血流成河就在这种虚幻的景色中被淡忘了。

我独自摇着小舟，在红色的洹河里流淌，默默的替死去的亡灵悼念。

罗睺来找我，问我回来是什么感觉？

我说：“仿佛是一场梦，梦醒了以后，睁开眼，第二天依旧。”

他哈哈大笑起来，摘下了面具，对我露出那张被毁容的脸。

千刀横错，伤痕一片。

我惊愕万分：“是谁伤了你？”

他笑声放肆，狂啸不止：“迦女，百年前，我因暗杀帝释天的罪，被上天责罚，受千刀万剐之苦，容颜尽毁。可是现在你看，所谓的神族不是被我踩在脚下，老天又能奈我何！”

如泣如诉，鬼魅之声，现在的罗睺变得太过陌生，他要我记得的是他的冷，他的毒，他天生毁灭一切的暴虐和残忍。他杀光所有的人，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只是为了报昔日的恨。

夜色如此，我看不清他了，那初时的痛，已经麻木，丝丝密密，取而代之触及心房的是哀莫大于心死的一片死寂。

我低头凝神，顺着洹河往上，分流而去，折蜒而上到了尽头，就是冥河的流域，过了冥河，绕过海市，便是须弥山顶的神宫入口。

趁着夜色茫茫，我潜入了一片废墟的神宫。

当我终于返回到被烧毁的善法堂，在密道重新见到帝释天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而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他和昔年一样，浅浅的笑容，披着璎珞，张开了羽翼，护身的白象也对着我笑。

他坐在莲花台座上，虽然善法堂成了废墟，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

他的目色淡淡如水：“你的姐姐呢？”

我颇有点失色，没有料到帝释天的第一句竟然是舍脂。

他又柔声道：“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我想起第一次他教我知识，带我玩耍，督促我的模样，想起他赠给我白玉箫，那样怜爱的眼神。想起我这一世对他的痴心，我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他也不打断我，只由着我性子，一直到我哭得累了，他才开了口。

“其实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想，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像。”

“幻像？”

“我的真身不在此处，你所见到的是我的分身，或者来说，是你印象中的我！”

我无法相信这一切，面前这个白衣如霜的男子，我拼死想见的人，竟然告诉面前这一切都是伪装，他并不在这里！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往昔执念引起的罪。我虽然洞悉一切，但是无力回天，这是我们每人必经的孽障！”帝释天缓缓道来：“当日舍脂偷开神宫大门，闯下了大祸！罗睺的血腥屠杀，作出了逆天的行为！而帝释天自己则求降罪， 转入地狱道受百年苦楚，尔后转入轮回再经世间历练！”

“为什么会这样，我原以为天尊和我们是不同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这是我的孽，我当年的一时执念，才有了今日的毁灭。”

往事隐隐绰绰恍惚就在眼前，落下的眼泪湿漉漉贴在肌肤上，令人发腻，我的头靠在冰冷的地面，低低地问他：“你这样做，是为了谁？”

“这个答案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帝释天慢慢闭上了眼睛， 金刚杵随意而化，他的手心中竟长出了一朵曼陀罗花，他把这多花转到我的手中，脸上不散的笑容，执着我的手，语重心长。

“你一定要好好地拿着它，交给舍脂，等着我回来！”

陡然间，幻想消失，一切烟消云散。我急忙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我哭得筋疲力尽，滚烫的泪水灼过我的肌肤，刺痛难耐，我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没想到帝释天的话，又点燃了这堆死灰的余烬，融着我的泪珠，带出了一丝光明。

彼时的青葱岁月，心思单纯简明，对我来说，这一世最好的岁月，都在他那里，无论多久，我都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我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静静悄悄，等待所有的终结。

（捌）

相传，红月亮的满月之夜，是妖魔法力最盛的时刻，阿修罗王也深信满月的光华可增加阿修罗族的威力，于是，他选择这个日子彻底地占住天庭，我深深记得，那天晚上，天空出现了红色的月亮，妖媚十足的红色！阿修罗族的千军万马包围了须弥山，山顶的光芒完全被压制了下去，团团黑色的云后是叫嚣着的厮杀争斗。天王与金刚也奋力最后一搏。

也在那一日，帝释天重现人间。

华丽的一个转身，刹那千万只刀轮自月华中而出，帝释天光芒万丈，自月中而出，这万丈光束，烧得海面滚烫。海生的月色，从浓郁变得清冷。

一瞬间，月影绰绰，无数柔和的光芒，似带着花香，弥散在各个角落，驱走了空气中腐朽的猎杀之气。

顺着那弯月轮，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看到罗睺被打落，似一颗坠落天际的流星，瞬间跌入了大海。

而在白骨成堆的尸体中，是我那昔日骄傲貌美的长姐，带着满腔的不忿，掩埋在眼底的是深切的恨。

我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我想看清楚她。

我悲悯地望着她：“大公主，我已经恢复记忆了，我是妖，我没有魂，可是你比我更可悲，你连心都没有！”

她向来倨傲的心，不肯低头，连这说话气势依旧是咄咄逼人：“我没有心？哈哈，太可笑了，你这区区的妖，又懂爱吗？”

我凄然一笑，浮在心中的是对那过往岁月的一点惘然。我张开了双手，一朵曼陀罗花，自掌中生纹，浮漾起一种遥远而迷离的旧影之光。

记忆的大门缓缓开启，我们一同回到了那年，舍脂初见帝释天的时刻，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第一眼她就醉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温和的笑容，不像身边的修罗，笑容恐怖，争风吃醋天天围着她百般讨好，他却白衣飘飘，谦和有礼。

我深深的呼吸一口，一步之外的距离，泪水迷蒙了双眼。

那图案如此熟悉的龙纹饰样，是帝释天，他来了！

我忍住心中的悲切，对着舍脂大声说道：“如今你心心念念的人都在你的面前，你何不问个清清楚楚，那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想问个明白吗？爱与不爱这个答案如此重要吗？”

“舍脂”那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听见他叫她的闺名。

舍脂紧握的手终于放下了，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决意要生生都陪在这个男子左右，不做公主，即使做他的侍妾都够了！可是为什么他偏偏爱上的是迦女，爱上一个妖！

他娶了全族女子，即使她是第一的王妃，他也依旧对她保持距离！时间渐长，那份绵绵的爱意与得不到的痛苦在岁月中磨得越来越深，磨得她心里生出了疤，一次次揭开，一次次更深。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得不到，便毁了吧，可是为何生不如死，痛苦难忍，到头来只有她一人，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舍脂突然发狂，冲向了我，她手中宝刀射出的光芒格外耀眼，竟刺得我动弹不了，忽的一声，一个更快的影子拦在了我面前，奋力挡住了那一

刀。

是罗睺！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赶来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受伤的身体这样坚定的站在我面前，我看着那把刀刺在他的胸膛，血流如注，他没有护甲防身，刚才一战中早已筋疲力尽，法力殆尽，如今却为我挡了这一刀！

他只重复一句：“现在我才明白，神其实不应该也不能有感情！”

我的喉头如同吞下世界最苦涩的果子：“既然不应该，又为什么要为我牺牲？”

他的气息渐渐微弱：“因为我想你活着……就像以前那样，一直都想让你活着……那天你吹箫的时候，我认出了你，白玉箫，一直以来都是两支。”

我突然想起当初帝释天教我吹箫的时候，戏言乐神做此萧，原是为了讨好心喜的女子，愿此箫吹天下有情之曲！我明白了一切，多年来的魂牵梦绕，心中千千结，在此刻轰然奔溃。

我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指着舍脂，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厉声质问： “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终于哭了，握着手中的刀插入了自己的腹腔。

鲜血直流，她却没有挣扎，那鲜艳夺目的容颜，平静无波，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和春暖时分开在枝头最跳眼的曼陀罗花一般，华丽灿烂，妖娆妩媚！

繁华过后，斯人已逝，不管她相信不相信，我所爱的和爱着她的都已经不在了！

怀中的罗睺，躯壳渐渐冰冷，有一件事他始终不曾知道，当年我用自身挡在罗睺面前，并不是为了帝释天，罗睺从来不知道，一直以来影妖只会承认一个主人，因为主人是自己一生的爱人，我所有的牺牲，只是不想他因弑杀天神的罪而堕入恶道，不得善终！

这一次的轮回，我因善念而入善道，帝释天认出了我，以佛印封住了我的记忆，舍脂也认出了我，他们心照不宣，带我进了天界，便是注定了这一世的冤孽，一念心动，天堂地狱不过一线之间。

尾声

神宫日记所载：天界与阿修罗界的战争转折点起于满月的第一个夜晚。那日满月的天空突然大放异彩，帝释天以佛陀所授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催伏阿修罗王的神将鬼兵。

此战中并未提到舍脂，以后也没有人见过她

很多年后，我这一世的修行得以圆满，终究彻底脱去了妖行，上位为神。帝释天回归三十三天，并亲封我月轮天女。

他曾多次想要娶我，却被我婉言谢绝。

并非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实在放不下罗睺，我更不愿再做第二个舍脂。

后来的很长时间，我爱上了苍穹夜幕的繁星之景，每次总要把头颅高昂，因为那千万星子光之中，总有一束的微亮，能透到我心里，替我覆盖所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