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玛雅人原本说的就不是所谓“末日”。太阳还是那个太阳,照样东升西坠,只不过人类将要觉醒于未知的事与物,故而在这个时间点与过去的时代挥手作别。若这样想,全部关于预言的破解与批判顿时也就像解冻的冰河一般欢快起来,同时刺人肺腑。但这微茫的疼痛只要读一遍《传道书》就立刻烟消云散,只因着“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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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人心中,天穹像是原本就有两个太阳。一个太阳悬在天空,慷慨地让人类摸索出天文历法的奥义;另一个太阳藏身脑海,幻化成太阳金字塔下的创世神话与传说。事实上,在人类文明的历程中,理解“太阳”这一存在的思路,正如一条慕比乌斯环:首尾相接,难分正反。自然科学范畴中的太阳,与文化审美语境中的太阳虽然迥异,但却能够互为对照,由此及彼。
甚至在科学家的创意中,分野清晰的“两个太阳”也开始界限模糊。近年,谢菲尔德大学设立了一个“阳光项目”,希望寻找理解和利用太阳能量的新方法。不久后该学校太阳物理和空间等离子研究中心宣布,观察到太阳日冕层产生的巨大环状磁场震荡起来会像吉他弦线般震动,好像太阳大气层在“奏乐”。研究人员突发奇想,于是借助卫星图像,记录日冕环的震动频率转成声音,再提高频率到人类能够听到的音域,由此产生了“太阳音乐”。据听者感受,听来有种“奇特的美感”。
像这样兼具了科学与艺术之美的太阳文化元素,在人类文明中并不常出现。在远古时代,人类对太阳的理解与认知充满了图腾崇拜色彩。那时的太阳,是被后羿射死的三足乌,是驾着日车载满火块的苏尔女神,是长着奇怪面容的日神拉。彼时的日神信仰弥漫着蒙昧时代—知半解的神秘气息,即便远古人类已经悟出了太阳运行的基本规律,他们也对这个看起来呈现黄白色的恒星,敬畏大于兴趣。而当太阳崇拜的潮流渐渐退却之后,人类的理性终于占据上风,他们开始尝试着与这颗恒星和谐其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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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照常升起的太阳象征着轮回与新生,这种意味也体现在人类进行各种工艺、美术、建筑与时尚产品的设计过程中。对设计者而言,每个作品的完成都如同人类从日神拉的泪水中诞生。即使最初源自人类改造世界的工具理性,但人类与生俱来的智慧与创意,仍然令其充满尼采笔下的日神精神所指向的造型艺术的形式美。正如尼采所说,只有作为审美现象,生存和世界的存在才具有了一种永恒的、充分的理由。
在尼采的认知中,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是太阳神、音乐神、射神、医神,是普罗米修斯所说的将会取代宙斯的神。日神代表的是正统的、崇高的、理性的、克制的,像太阳一样威严温暖的事物,亦是雕塑、绘画等造型艺术的代表。日神预示着至美的世界,同时又对无节制的激情予以遏制,是一种“个体化原则的壮丽神像”。正是因为这种“个体化原则”,“艺术家于是创造出丰富多彩、绚丽无比的世界来。雕塑、史诗以及一切叙事文体的艺术就是其表现形式。”值得一提的是,在尼采的思想体系中,日神精神代表了艺术创作的梦境状态。因此在日神精神的光辉之下,人生的诸种创造与体验,才具备了审美的意义与价值。
人类终究离不开太阳,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劳作与创意、自然与文化,甚至于生命本身,都摊在日光之下,任其曝晒。于是在这个所谓的2012“末日”过后,以太阳或日光为线索,去检视、回顾、分享那些现实生活中的点滴进步、提升与梦想,成了一件别有意趣的事情。既然太阳都已经照常升起,人类为什么不能站在“归零”后的时空之中,重新去面对外在世界与内心世界的关系和二者伸展的脉络呢?
无论出自理性经验还是感性经验,与太阳有关的人、事、物都不断向四面八方扩散,并且在不同领域中炼出结晶。悍马的光合作用概念车与雷朋的经典太阳镜、北欧的极昼与赤道的热量,甚至于北投图书馆的自然合一与光锥城市的浪漫迷离,都有着共同的灵感来处。或许是被苏尔女神从太阳车上丢下的火块砸中,导致灵感的火花四处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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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50亿年后,太阳内的氢消耗殆尽,这颗恒星将演化为红巨星。当核心的氢耗尽导致核心收缩、温度升高时,太阳外层将会膨胀,其半径可超过一个天文单位(即地球与太阳的平均距离),超出地球目前的轨道。也有科学家认为,届时太阳将会由于恒星风而失去30%的质量,行星轨道将会外推。而人类的末日甚至不必等到那个时候,因为太阳表面温度一直在缓慢上升。9亿年后,地球表面温度将升高至目前已知生命无法生存的程度。然后再过10亿年,地球表面的水将完全消失。
这或许会是人类的命运,或许不是。虽然诸行无常、前途未卜,但“太阳照常升起”就像一剂神奇的良药,能够瞬间将人类的注意力由外向转为内在。这当然就是日神精神的文化内核一虽然人生充满苦痛磨难,但艺术能够为这些真相披上形式美的面纱,让人类从审美体验中汲取力量,不畏衷苦。或者这才是“太阳照常升起”的真正意义,毕竟梦境生于意念。太阳亦长悬于精神与文化的穹字,永不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