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5月,华野副司令员粟裕率领一纵、四纵、六纵、两广纵队和特种兵纵队由濮阳等地南渡黄河,前出菏泽、巨野一线,与中野第十一纵队会合,准备会同奉命由中原野战军归建的第三、第八纵队,寻歼位于鲁西南地区的国民党军邱清泉兵团主力。
国民党统帅部对粟裕兵团南渡黄河的行动极为惊慌,急令鲁西南第四绥靖区刘汝明等部收缩固守菏泽、曹县、金乡等地,又令邱清泉兵团指挥整编第七十五师北返堵击,并从苏北和平汉路南段抽调整编第二十五师、七十二师等3个整编师又1个旅增援鲁西南,企图与华东野战军主力决战。
中央军委鉴于国民党军在鲁西南地区集中了9至11个整编师的兵力,一时难以分割歼灭的情况,于6月3日指示华东野战军:要多方调动敌人,创造打运动战的机会,“于运动中歼灭敌人”。
据此,粟裕拟订了“佯攻开封,吸引敌增援”等多套歼敌方案。6月15日,当陈士榘、唐亮率领的第三、第八纵队进至通许、睢县、杞县之间时,鉴于该部距开封只有一日行程,粟裕当即改变原定在鲁西南作战的计划,定下了以第三、第八纵队“攻取开封,调敌西援”,“先打开封,后歼援敌”的方针和部署。
经中央军委批准,华东野战军决定以第三、第八纵队组成攻城集团,由陈士榘、唐亮指挥,于6月16日晚进抵作战地域,先夺取城关,尔后依托城关迅速攻城。为确保攻城作战的胜利,另调动近三倍于攻城部队的兵力,由野战军直接指挥,担任阻援和牵制敌人的任务。
开封之战打响后,蒋介石亲赴郑州、西安和徐州等地督阵,一面下令开封守军死守待援,一面调兵遣将,组织了多路增援部队。
蒋介石调动的各路援军中,有一路是位于平汉路南段的胡琏兵团,该部从驻马店一带星夜兼程北上,向上蔡城及其东北地区开进,驰援开封。
中野首长为配合华野西线兵团,于6月16日命令归其指挥的华野十纵会同中野一纵、三纵于平汉路南段及其以东地区阻击北援开封之敌。十纵的任务是,务于17日上午赶至平汉路东、上蔡以北布防,将胡琏兵团主力——整编第十一师阻于洪河以南。
当时对十纵来说,执行这一任务是有不少困难的:自5月上旬以来,该纵先后在中原地区进行了侯集、邓县、老河口和马刘营等一系列战斗,经过千里奔驰,连续行军作战,消耗很大,极度疲劳,急需休整补充。宋时轮向刘、邓首长陈明情况,建议由兄弟部队担任此项任务,但在接到“任务不变”的复电后,他没再提任何困难,当即命令部队立刻行动。
第二十八师、二十九师接到纵队命令已经是16日下午2时,从驻地到预定阻击地域有90多公里路程,如果按上级规定的到达时间,已不足20小时了。两个师立即停止休整,要求部队以强行军的速度向上蔡方向疾进。
军情如火,时间紧迫,已不可能按部就班地对部队进行战前动员了,需要做的各项工作全部被放在行军途中进行。
部队行至半途,先头侦察分队报告:胡琏兵团已进占上蔡,其指挥部设在上蔡城里,主力整编第十一师已渡过上蔡城北10公里处的洪河,正向开封方向急进。在此情形下,不要说阻击敌人,就是追击敌人也已来不及了。怎么办?挡不住胡琏兵团,完不成任务还在其次,影响了野战军整体的作战计划可是责任重大。纵队司令部的参谋们都很着急。
当时,纵队司令员宋时轮正在第二十九师的行军行列里,得到这一报告后,经过冷静分析,当机立断,命令第二十九师加快行军速度,直奔上蔡县城;并令第二十八师紧紧跟上,做好攻打上蔡县城胡琏兵团指挥部的准备。
显然,宋时轮是想以进攻上蔡城为手段,迫使胡琏把已经渡过洪河增援开封的主力部队调回来。他对纵队副参谋长王作尧和第二十九师师长肖锋说:“胡琏这小子溜得太快,咱们的‘十一号汽车’撵不上,只好攻他的兵团部驻地,来个攻其必救,把整编第十一师拖回来。”
这是一招妙棋,更是一招险棋。
胡琏这家伙比狐狸还狡猾,如果识破了这一计谋,后果将十分严重。这一点,宋时轮心里十分清楚,王作尧、肖锋等人也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宋时轮之所以敢下如此险招,还是缘于他对胡琏的了解。
原来,宋时轮与胡琏都曾就读于黄埔军校,胡琏是黄埔四期,宋时轮虽然比胡晚一期,但对胡的性格和为人比较了解,后又在战场上有过较量,深知其特点和弱点。宋时轮分析说:“第一,胡琏先我一步越过上蔡,直奔开封,但指挥部设在上蔡,我选择攻击上蔡,是为猛虎掏心,端他的窝,他不能不顾,不能不救;第二,胡琏援助别人时总是有条件的,他从不会舍生忘死,他用兵的基点就是自保。”
宋时轮又说:“胡琏这个人,志大才疏,优柔寡断,生性多疑,只要受到一点惊吓,必然求生自保。我们抓住了这一点,就不怕他不上套。”
17日上午9时,宋时轮随第二十九师按时到达预定地点——上蔡城郊。午后,各部队向上蔡城发起攻击,歼敌一部。
在十纵的突然侧击下,上蔡守敌惊惶失措,频频向司令官胡琏呼救。胡琏唯恐宋时轮捣毁其巢穴,于17日夜亲率第十一师掉头南下,一来是为救援上蔡,二来也想乘机反咬一口,吃掉宋时轮的部队。
攻其必救的计谋成功了。第二十九师政委李曼村后来回忆说:“敌人硬是被我们拖回来了,紧压在我们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全体指战员虽已30多个小时没得休息,更没有吃上一顿饭,喝到一口水,身体极度疲劳,但仍士气高涨,争分夺秒,抢占有利地形,修筑工事,准备迎敌,坚决把胡琏兵团主力紧紧地拖在洪河沿线,绝不让其向开封迈进一步。”
胡琏的整编第十一师,也是国民党军的五大主力之一,与邱清泉的整编第五师、昔日张灵甫的整编第七十四师齐名,全部美械武器装备,战斗力非同小可。18日上午8时许,该敌在东起洪桥、西至湾刘、麦仁店等地的战线上,向十纵第一道阻击阵地发起全面进攻。阵地上,炮弹呼啸,浓烟蔽日,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和厮杀声响成一片。
抗击胡琏兵团的战斗开始了。
在上蔡城北的东、西洪桥一线,敌人分兵六路实施猛攻,第八十六团阵地首当其冲,全团指战员不畏强敌,沉着应战,顶住了敌人一次次潮水般的冲击。
与此同时,第八十四团、第八十五团、第八十七团阵地上同样杀得天昏地暗。第八十七团副政委李云诚事后回忆说:
“沿公路南下的敌军另一部分,又向我麦仁店、徐楼、司庄一线阵地发起猛攻,妄图夺取麦仁店一线阵地,打通南北公路线。好在我部队接防后已构筑了工事,地形也对我比较有利,尽管敌人火力很猛,我一营部队及八连和师特务连,都发挥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给了敌人以重大杀伤。一阵猛烈的突击与反突击的阵地争夺战,迫使敌人只好暂时把强攻停下来。敌人转为对我进行围困,分路从司庄以北向东南迂回运动,切断了我徐楼与南面八十五团的联系,实行了分割包围我徐楼、麦仁店。徐楼北面敌军猛攻我师特务连阵地,企图分割围歼我特务连。麦仁店一营和徐楼八连用火力侧援特务连,但敌人火力太猛,敌我力量悬殊,特务连伤亡很大,经过激烈争夺,阵地终于被突破,特务连后撤到师指挥所,敌人占领了特务连阵地,即大规模向徐楼西面迂回。但敌人还没有摸透我徐楼兵力,加上田里高粱、玉米已长高,所以虽然炮火很猛,步兵进展缓慢。”
“11时左右,敌人经徐楼西侧向南面的八十五团后面迂回,徐楼以西和西北方向,战斗十分激烈,八十六团阵地一部分被敌人突破了,我与师前指电话中断,通信人员也不能往来,失去了指挥。但我一营还坚守在徐楼和司庄一线,突出在敌人心脏里。后面徐楼八连守备力量不足,如果万一徐楼被敌人夺去,那就十分危险。这时,我果断决定放弃麦仁店和司庄,把一营部队全部集中到徐楼固守。徐楼这个村庄有十多户人家,很分散,前面有自然沟,可防敌坦克,易守难攻,地形对我比较有利,而且与南面八十五团比较靠近。于是一营和八连四面布防筑阵,营、连领导分头指挥防守。战斗间隙,政工干部分头进行战时政治动员,简要说明这一仗的任务和意义及有利条件,要求部队克服困难,坚决阻击敌人北上,为解放开封立功。敌人虽是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十一师,但前面一仗已被我打败,士气不高。我全体指战员任务明确,士气高昂,以必胜的信念严阵以待。”
“13时左右,敌人以强大兵力四面向我发起总攻,重点在东面突击。先是用猛烈的密集炮火把徐楼房屋摧毁,接着就是用几辆坦克掩护步兵向我突击,战斗非常激烈。眼看敌人从东面就要突破进来,我部队组织火力顽强反击,坚决守住阵地。我预备队及时投入战斗,给敌人以很大杀伤。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激战,敌人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狼狈溃退。”
在第八十五团当面,敌人的进攻被一次次击退,但不死心的敌人又一次次地发起新的攻击,企图用车轮战式的持续进攻,拖垮累垮我军。长时间的连续战斗,使各营的伤亡逐渐增加,弹药也不足了,英勇的战士们就用手榴弹和刺刀继续打退敌人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进攻,各阵地如铜墙铁壁。
下午3时左右,恼羞成怒的胡琏集中全部力量,在东起东洪桥,西至满人店的区域,向十纵的阻击阵地发动了新一轮的猛攻。敌人先以排炮实施狂轰滥炸,又在各村庄四周点起火墙,企图割断我军团与团、营与营、连与连的联系,而后成群的步兵在坦克掩护下蜂拥扑来。
各部队在敌人强大攻势面前毫不退缩,各自为战,英勇杀敌。敌人坦克冲进了前沿,指战员们就先放它过去,集中力量对付坦克后面的步兵。来不及装子弹,就用手榴弹炸、刺刀捅。整个阵地变成了烟湖火海,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拼杀声……
第八十五团指挥所的电话线接通了又被打断,打断了又被接通,团长陈景三、政委张维滋不停地通过电话收集情况,发出命令,指挥各营的战斗。陈景三根据各方面的情况判断,发现敌人的主要突击方向在三营,因为那里的地形复杂,有桃树园和坟丘,便于敌人利用,便对张维滋说:“老张,我到三营去看看。”说罢,一头扎进弥漫的硝烟之中。
三营那边的情况果然非常严重,成团成营的敌人在坦克掩护下,突入了三营阵地。正在与敌激战的指战员们见团长来到第一线指挥战斗,士气大振,奋起反击,把敌人逐出了阵地。
敌人正面打不进来,便从两侧迂回,其步兵和坦克先是从第八十五团的左翼迂回过来,接着又从该团右翼插了进来。一时间八十五团的左、右方和前方都响着激烈的枪声、炮声和冲锋号声。第八十五团处在了敌人重兵的包围之中。在此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指战员们临危不惧,坚守阵地,奋勇杀敌,又连续数次打垮了敌人步坦协同的集团冲锋。
这时,第八十五团指挥所里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张维滋接过话筒,耳机里传来师长肖锋的声音:“老张吗,我们已经完成了在第一道阻击线阻击敌人的任务,根据宋司令员的命令,你们团马上撤出战斗,转移到第二道阻击线……”肖锋的话还没说完,电话线就又断了。
张维滋急忙让通信员把团长陈景三找回来,然后与副团长刘竹溪等人一起,根据师长的指示和当前的敌情,研究部署下一步行动,决定立即组织部队转移:由刘竹溪带领一营和二营先向西北突围,张维滋带团部随后跟进,陈景三带三营为总后卫,各连互相掩护,依次撤出。
敌人仿佛知晓第八十五团要转移,炮火打得更加猛烈了,依仗着炮火的肆虐,敌人正倾尽全力发起疯狂进攻。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一、二营的勇士们在三营的掩护下猛打猛冲,迅速通过了被敌炮火封锁的六七里宽的大平洼,从一个缺口中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张维滋率领着团部机关,紧随在二营之后撤退。当他们转移到洪河岸边时,东南方向三营的阵地依然被浓烟所笼罩,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大伙的心紧揪着,盼望着团长和三营指战员能够顺利突围。
终于,团长陈景三带着三营完成任务回来了。大家急忙迎上去,像久别重逢那样激动。陈景三简要介绍了三营断后的经过:“三营为了保证一、二营和团部安全后撤,采取了以攻为守的战法,每当敌人冲到跟前时,他们即跃出战壕,勇猛地向敌人发起反击。就这样接连打退了敌人的几次集团冲锋,但三营副营长邓金生在带领七连进行最后一次反击时,不幸牺牲了。最后他们互相掩护着开始撤退。七、八连各有一个班走在最后,被敌人切断了后路,仍在阵地上顽强地与敌人拼杀……现在,可能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听到这里,大家心中既敬佩又难过,敬佩的是勇士们的自我牺牲精神,难过的是再也见不到那些一起冲锋陷阵的好战友了。
第八十七团一营是最后转移的,他们经历的战斗同样惊心动魄。李云诚回忆说:“八十五团突围后,徐楼阵地就更加暴露,形势更加严重。事不宜迟,我叫王参谋通知田营长,立即准备突围。田营长马上把情况告诉各连,利用现在天色昏暗,部队迅速向西南角隐蔽撤出,伤员尽量带走,争取摆脱包围我们的敌人,营长田德昌亲自在前组织指挥,我带八连在后面掩护。一营很快突围出去,幸好有青纱帐,外面敌人没有很快发觉。但等到八连突围时,敌人发现我们走了,像潮水一样涌进村来,八连用猛烈的火力阻击敌人。眼看一营已向西全部撤出去了,可是我和八连等人员在后面掩护就不能跟在一营后面突围了。因为敌人在我们正面加强了火力,部队不断增加,拼命用火力截击,后面进村的敌人都冲上来了。这时,八连再加其他人员不足200人,如果继续去跟一营后面走肯定伤亡很大。为摆脱困境,只有迅速回头向东南方向从敌人的侧翼寻路突围。幸好上蔡这个地方是青纱帐地带,经敌我双方一天的炮击,战场上黄沙滚滚,遮天蔽日,才17时光景就像黄昏一样。敌我双方士兵身上都沾了一层厚厚的黄沙,衣服和大地成了一个颜色,以至于同敌人只相距几十米,敌人都没认出我们。加上有青纱帐的掩护,我们插到了向西猛进的敌军大部队纵队之间。敌人的结合部没有吻合,各打各的,建制也很乱。在那天昏地暗之时,他们只顾向西猛追,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在他们中间出现。我们在突围时无意中利用了敌人这个弱点,也算是钻了敌人的空子。我们冲出了二三百米,摆脱了敌人的合围圈,可是我们原来的阵地上还打得很激烈,那里除了还有一些伤员外,也没有部队,估计是敌人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我们走出青纱帐,接近南面敌军时,前面战士向敌人射击,敌人误认为我们是他们自己人,大骂我们为什么打自己人,叫我们不要开枪。八连指挥员机智地停止了射击,大胆地穿插到敌人队列之间,跟着向西走去。就这样我们突围出来了。”
经过一整天的血战,敌整编第十一师在十纵的第一道阻击阵地上伤亡了5000多人。当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踏上空无一人的阻击阵地时,十纵已在洪河北岸布下了第二道阻击阵地,并与中野第一、三纵队取得联系,从而大大增加了阻击力量。
国民党王牌军整编第十一师与宋时轮的十纵激战了一天,不但没有讨着便宜,相反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狡猾谨慎的胡琏胆寒了,觉得这仗打下去太不划算,弄不好还会蚀掉老本,实在犯不着为增援开封的那些笨蛋而伤了自个儿的元气。于是,第二天,他只派出一些小部队进行象征性的攻击,自己率领主力掉头撤往汝南去了。
第十纵队等部的英勇阻击,有力地保障了兄弟部队攻打开封的战斗。6月22日,古城开封被攻克,守敌3.9万余人全部被歼。
1952年秋天,宋时轮在谈到上蔡阻击战时,感慨地说:“上蔡一仗打得最好。作战不拘成法,知己知彼,斗智斗勇,当机立断,调动敌人,浴血奋战,以伤亡860余人的代价,抗击了胡琏兵团的疯狂进攻,毙伤5000多敌人,保障了陈唐兵团顺利攻克开封。10天的任务1天就完成,还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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