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安徽砀山县城东阎王庙村人。1920年出生,14岁起,就住在史晓昭(砀山早期革命创始人)家,跟着他打游击。1938年,日军炸毁了李庄车站旁边的汪集大桥(陇海线徐州至商丘段上的重要通道),并出动飞机,对砀城轮番轰炸。日军在砀山的暴行令人发指,我怒火中烧,毅然参加了孟宪琛、李庆瑞等人在黄河故道北组建的抗日义勇队。6月间,我离开了家乡,在山东单县张寨村,经张俊峰介绍,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又经组织安排到苏鲁豫边区办事处警卫连当通讯员。皖南事变后,调入新四军三师七旅政治部担任宣传员、警卫员。 1944年5月,被推荐到新四军三师所属的抗日军政大学华中分校学习一年多,由于表现突出,1945年8月,被分配到新四军军部工作,开始担任陈毅首长的警卫班长。
那时,正是抗日战争胜利结束,陈毅首长参加党的七大后不久从延安回到华东,任新四军军长兼任山东军区司令员的时期。他身负重任,忘我操劳。在我与老首长日夜相伴的日子里,有几件往事使我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第一件事,陈毅首长哭了。
1946年4月8日,叶挺乘飞机前往延安的途中不幸失事遇难。4月12日,消息传到华野军部,陈毅首长落泪了。看到首长流泪,我们都哭了。首长心情悲痛,只一味抽烟,不吃不喝,我一次次把饭端进去,却一次次又原封不动端出来。看到首长彻夜未眠,我心中也焦急万分,在屋外不停地抽烟。第二天,首长叫我准备纸笔,他奋笔疾书,写了首长诗,题目叫《哭叶军长希夷同志》。我记得开头是:“四月十二日,惨淡天云暮。噩耗突飞来,将星从天堕。磐石压余心,几番疑电错。再四问消息,哀音牢不破……”
叶挺任新四军军长时,陈毅任第一支队司令员,两人有着深厚的革命情感。
陈毅在诗中回忆叶军长的事迹,写着写着,越写越长,变成了白话诗。我还记得临近结尾时是:“我不信命运,故不言命运之悲惨;我不信天道,故不言天道之不公;我只说斗争需要你贡献雄才,我只说法西斯正待人民去葬埋。你之牺牲是革命长恨,人百其身赎不回。我只望你的遗风长存,化育无数后继之英才。”结尾时,他悲痛深情地高呼:“将军之魂魄兮,归去来,归去来!”
就在我们尚未从叶军长牺牲带来的悲痛中缓过来的时候,又传来罗炳辉将军病故的消息,陈毅首长更是欲哭无泪了。这是我至今难忘的第二件事。
罗炳辉在抗战期间曾任新四军第一支队副司令员,协助陈毅工作。陈毅曾对我说:罗将军有头脑,有胆识,作战勇敢。1939年,军部调罗炳辉到江北组建新四军五支队并任支队司令,临行时,罗炳辉紧紧握着陈毅的手说:我宁愿一辈子做您的副手,也不想离开您。在陈毅一再劝说下,他才依依不舍地动身上路。
两个月内,连续失去两位肩并肩、心连心的老战友,首长的心深深沉浸在无限悲痛之中。6月下旬,陈毅按捺不住沉痛的心情,写下了《悼罗炳辉将军》:“四月八日事,历历在心目。何期君俎谢,我已无泪哭……”“……所悲君短命,失我老战友……” “……难忘君令德,难忘君身手。难忘君刻苦,士卒同升斗……”最后,陈毅疾书:“民主高北斗,胜利可预卜!”
第三件事,就是对待“陈毅不会打仗”的问题。
1946年,蒋介石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撕毁停战协定,下令围攻中原解放区,对各个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7月中旬,国民党军向淮北、淮南、苏中、鲁南解放区发起大规模进攻,其主要进攻方向在淮北一路。
7月25日,陈毅率山东野战军指挥部越过陇海路到达淮北。此时,陇海铁路两侧的国民党军主力已增加到15个团,而此时仅凭新四军的兵力只能击溃敌人,并不能全部歼灭之。于是,陈毅打算率部向灵璧、泗县转移,寻找桂系敌人,先消灭他们的两个团,然后再进击津浦铁路的宿(州)蚌(埠)段。
华中局的张鼎丞、邓子恢、曾山等首长认为桂系部队是白崇禧苦心经营的,实力很强,很难歼灭,便于7月30日致电陈毅,让他改变主意去打国民党军。陈毅则认为桂系4个团分布灵璧、五河、泗县3处,散驻在七八十里以外,可逐个全歼,便没有改变主意。
8月3日,毛泽东看到陈毅要攻打泗县县城的电报后,觉得雨季作战条件不好,指示凡只能击溃不能歼灭之仗不要打。只要主力在手,总有机会歼敌,过急的意见不妥。但此时陈毅已于8月2日下达了攻打泗县县城的命令。
八师与九纵负责人接到命令后,立即到泗县城外侦察地势,只见河水暴涨,城外壕沟水深2丈,宽5丈,形成天然屏障;泗县城门处已修建了炮楼,城墙上每百米有一个火力点,四角各有碉堡,城外设有鹿砦,防备森严。大家看过地形后,认为对我强攻不利,便向上级建议等大炮运到后再动手,但这个建议未被采纳。
8月7日午夜,八师以5个营的兵力向泗县城发起攻击,不到10分钟即突破北大门和西北门,攻入城内。但在城内,我军很快遭到了城内敌军的顽强反扑。八师的火力没有优势,敌军最终占了上风,夺回了西北门。
8月9日,五河的敌人前来增援。城内八师的战士与敌人拼杀,伤亡惨重,血流满地。山东野战军领导决定停止攻击,把主力全部撤往睢宁地区休整。曾经被称为“陈军长袖子里的小老虎”的八师,在泗县战斗中虽然歼敌3000余,但自己也付出伤亡2000余人的代价,而且泗县城未能攻下。
10月4日,陈毅首长给士气受挫的八师领导写了封信,检讨自己的错误,信中说,仗未打好,不是部队不好,师旅不好,也不是野战军参谋处不好,主要是我这个统帅犯了两个错误,我应以统帅的身份承担一切责任,向指战员承认这个错误。
就在陈毅诚心实意地向八师承认错误的那天,有人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发去了指责陈毅不会打仗的电报,说他不听建议,英雄思想作怪。
当时,我被组织推荐到山东警官学校去学习了。学习期间,我听到有人议论陈毅不会打仗,顿时火冒三丈,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便请求去探望陈毅首长。首长见到我,握着我的手鼓励我要好好学习,而当我为首长抱不平时,陈毅心情沉重地说:“我将来还是搞我的文化工作去好了。”听到首长说出这样灰心的话,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后来,听到陈毅首长在宿北战役中打了胜仗,我兴奋不已。在我再去探望首长时,陈毅首长心情也特别高兴,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道:“谁说我不会打仗!”听得我心里乐开了花。
宿北战役,是1946年12月中旬我军在宿迁北部粉碎国民党军队进犯的一次战役,由陈毅和粟裕、谭震林等首长直接指挥,歼灭敌六十九师师部及3个半旅共2.1万人。我认为因一次战役没打好,就说人不会打仗,这是不正确的。完美常胜的将军在战争中是少见的,只有在战争中不断总结经验,才能不断取得战争的胜利。
学习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临沂县公安局任派出所所长。1947年,组织又把我调到滨海警备旅三团一营任连长。1947年2月底,我们旅与山东野战军第八师合编为华东野战军第七纵队,我仍任连长,此时陈毅已是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我与首长见面的机会少了。
新中国建立前后,我曾留任砀山范寨区区长、公安分局局长,后又调华东局保卫科和三野军政部军法处工作。
那时,陈毅先后担任了上海市军管会主任、市长和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陈毅是个非常念旧的人,他让我去上海,并为我安排了工作。但我考虑到父母已经年迈,需要我照顾,我还是回到了家乡。1952年,我担任了砀山县人民委员会(即县政府)民政科科长。
1954年,陈毅调入中央任国务院副总理。出于尊敬和特殊的私人感情,1956年8月下旬,我给首长寄去了家乡的特产水果——砀山酥梨。陈副总理办公室收到梨后,立刻给我回信询问:“这梨是给陈副总理本人的,还是给国务院其他首长的。”说实话,我本来只是寄给陈毅首长的,但是,经他们这么一问,我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就告诉他们:以陈副总理为主,其他首长也尝尝鲜。我希望其他首长们都吃到砀山酥梨的甘甜,通过国务院宣传一下砀山的特产。或许是其他首长们也分别尝到了砀山的酥梨,周恩来总理就从那时候起知道了砀山盛产酥梨……
1972年1月6日,陈毅病故了。消息公布后,我心里十分悲痛,与首长在一起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我便给陈毅的夫人张茜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我对老首长的敬重和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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