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城堡里的女王

2013-12-29 00:00:00郑小驴
方圆 2013年1期

【√】她沉浸于想象的世界中,如潜伏于黑暗城堡的女巫,荒诞是她通往现实与想象之间的精神纽带

我只去过残雪家两次,这意味着我也只见过她两回面,因为这个女人几乎足不出户,一年也难得进趟城。很多人现在都以为她还住在长沙,因为她极少出来抛头露面,以至于让人想起她时,仿佛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她习惯了被误解、疏忽、冷落,被主流嘲弄。我行我素,爱深居简出是她的风格,她沉浸于想象的世界中,如潜伏于黑暗城堡的女巫,复仇的手段是不断地书写文字,荒诞是她通往现实与想象之间的精神纽带。她让他们感受到了从黑暗处袭来的冷风,继而倒抽几口冷气。

至少我是这么理解残雪的。在公众场合谁要是冒犯她,我会着急,和他们据理力争。她只是坚持自己的写作风格而已,不想搅和进这个热闹的写作环境当中来。就这么简单。

她也的确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人。比方说打电话,从来都是硬邦邦的一句,“你是谁啊?”毫不客气的口吻。她从不说再见,听筒里会传来她啪哒挂电话的声音。简单、直接、明朗,没有虚伪的做派,以及多余的细节,像她的为人一样。

第一次进她家,房间的布局倍感诧异。空得慌,客厅也没见有电视。只见到一个书橱,里面摆满了她个人的各种翻译文本。日本的,美国的,台湾的等等。她能读懂英文,用铅笔在上面认真地圈点着,评论翻译的准确性。似乎我没再看到其他的书柜,也没有见到除她本人作品以外的书籍。整个房子除了最基本的设施,没有多余的东西了。他们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那台电脑和一部电话机。她也不用手机。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习惯给自己做减法的作家。她不被日常细节所累和束缚,活得纯粹而率性,习惯了直来直往。我简直有些羡慕这种隐居的生活了。除了每天早晨下楼给花草树木浇水,跑步,读报外,其他的时间都交给了一支笔,我想象她每天端坐桌前,开始“自动写作”的情景。这个世界上,除了村上春树,我不知道还有谁像残雪这样生活。古板,乏味,一丝不苟,特立独行,遗世独立,她机械而枯燥的写作方式是对那些热闹的如流动的盛宴般写作的一种无情的讽刺。我想真正的职业作家应当如此,与世隔绝,自觉地断绝喧嚣的侵扰。

这是个气场强大的女人,她永远信心十足。很多作家遭到她无情的批判,几乎是不留情面的。我想唯有不食人间烟火之人,才能做到这点。我诚惶诚恐地将自己刚出的一本小说集请她指导。因那书做得很烂,回去的路上我就反悔了。我想象它的各种下场, 最好的结局是躺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两天后我就收到了她发来的邮件,没想她夸了我一番——当然是胡萝卜加大棒的那种。我还是有些兴奋,我知道她是在认真对我说,而不是在敷衍我。后来她还读了我发在《山花》杂志的小说《鬼节》,又夸了几句,多亏她难得的热心肠,给我推荐到了美国和日本的一份刊物发表。

第二次去她家是因为私事。她也比上回见面热情了很多。我们坐在她书房里聊文学,发散性思维,不拘于主题。她比我想象中要健谈,很有哲学修养,思辨能力很强。几个回合下来我就招架不住了。我满脑子想她读过那么多书,那些书现在去哪了?她留我在她家吃了晚饭,记得有豌豆炒肉,有排骨汤,其他的就忘了。她先生鲁老师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人,看上去很温和,蓄着小胡须。他照料着她的日常生活,兼她的秘书。她还有一个儿子,刚从芝加哥大学物理系博士毕业,马上要任教于新加坡一所高校,这也让我吃惊。

她住的小区似乎很大,寒冷的北风中看上去有几分冷清,很少有行人路过。我想象着她每天早晨下楼在小区跑步、浇花的情景。邻居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那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是残雪,他们正和一个大作家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