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1日,在中央巡视组进驻的第5天,中储粮黑龙江林甸直属库发生火灾,5.14万吨粮食过火,损失超过三百万元。
时间上的巧合令人浮想联翩,好事者搬出典故,暗示可能的隐秘图谋:1923年6月,紫禁城建福宫大火,无数珍宝损毁,末代皇帝溥仪怀疑,是清查藏宝的旨意令惯于偷盗的太监们铤而走险,纵火灭迹。
钦差离京查案,贪官从中作梗——清宫戏和帝王剧里的桥段,逻辑简单而清晰。当然,舆论的兴奋更多源自现实的印证,从2003年中共中央启动巡视制度以来,已经有陈良宇、侯伍杰、徐国健、李宝金、杜世成、黄瑶等高官因之落马,问题官员似乎理应恐慌。
回溯历史可以发现,契合列宁主义治党原则的巡视制度,其初衷在于维护中央权威,保证政令畅通,反腐败也许仅是其“副产品”,抑或手段。近日开启的新一轮巡视,才首次将“反腐败”拔高至首要位置,因而被视作一次重要变革。
中央巡视组又来了,这次任务不一样。
6月3日傍晚,两名老者在北京友谊宾馆门前徘徊许久,询问门外保安:“中央巡视组在不在这儿?”回答是,“不清楚。”
5月17日,中央巡视工作动员暨培训大会召开,26天后,10个巡视组分别进驻内蒙古、江西、湖北、重庆、贵州、水利部、中国储备粮管理总公司、中国进出口银行、中国出版集团,以及中国人民大学。
在中央巡视组公布的联系方式里,第一巡视组的通讯地址为“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南大街1号100086信箱36分箱”。
“我猜‘中关村南大街1号100086信箱’应是邮箱地址,不是办公地址,但还想试试,想有个跟中央对话的机会。”按街道牌号摸索到友谊宾馆的一名老者告诉《新京报》记者。巡视组等于中央,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2011年在上海,曾有人拖着棉被、床垫,排队11小时领取号牌,也只为“见中央一面”。
媒体报道也在助长这种热情。
2005年,在与巡视组个别谈话时,天津市检察院原检察长李宝金夸下海口,“来天津你们想办什么事就找我,市长办不了的事我都能办。”巡视组组长祁培文感到困惑,检察长何以拥有如此大权力?后来,一位当地老板向他解读其中涵义,“你不给他办,他就办你,就是利用查案职权,抓你小辫子。”2006年,盘踞天津政法界45年的李宝金落马,终获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一句话查出一个死缓来。”祁培文的话占据了各大网站的显要位置。因谈话中的“蛛丝马迹”而陨落的高官,还包括陈良宇、侯伍杰、徐国健等。而省级巡视组4年里移交的问题线索,更涉及一百余名厅级和七百多名处级干部。
身负各种“神奇”,巡视组几乎成为非常设的反贪局。2012年年底,中央巡视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巡视组与干部面谈的首要问题并非反腐,而是科学发展观与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等话题。
与干部面谈科学发展观,事关中共中央的方针政策能否贯彻——它似乎与反腐败同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对权威涣散、政令不通的焦虑,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之初就已经显现。
在党史的叙述中,1927年“大革命”失败,中共“八七会议”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起义的方针,中共“六大”还提出要用“工农分子的新干部替换非无产阶级的智识分子之干部”。但是,“往往在各地并不执行”,决议无法贯彻。
在组织涣散的危机下,中国共产党接受了共产国际派来的巡视员的建议,为自身引入巡视制度。1928年10月,中共中央发布“第五号通告”,正式颁布党内《巡视条例》,派出巡视员了解基层党组织状况,推动执行中央决议,巡视员成为“中央对各地党部考察和指导工作的全权代表”,用以保证政令畅通。
抗战开始后,巡视制度事实上废止。直到1996年,中纪委制定了《关于建立巡视制度的试行办法》,并于2003年正式派出巡视组,巡视制度才被恢复。
在中共党内巡视制度重启同时,历史学者也开始建设性反思。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者何益忠认为,巡视制度本身蕴含风险,如1931年王明掌握中共领导权后,排斥异己,主张武装夺取城市,最终导致中共惨败。王明推行其路线手段,就是向各根据地派出巡视员——巡视成了残酷政治斗争的工具。
“巡视制度的实际效果以上级组织的‘绝对正确’为前提”,何益忠认为,“如果共产国际、党中央的决策不正确,则巡视制度可能会放大错误。这就需要党内民主。”
事实上,在1996年至2003年的摸索运行阶段,巡视制度主要职能被设定为“发现和反映腐败线索”,为办案提供服务。但到2003年巡视制度正式运行时,中共中央扩展了巡视内容,用以贯彻中央意志。
按2009年《中国共产党巡视工作条例(试行)》最终确定的巡视内容,“贯彻党的方针路线”被置于首位,其次是执行民主集中制情况,“党风廉政建设”并不十分突出。
经历了多次沿革,此轮巡视被视作又一次大调整。
习近平要求,中央巡视组要落实监督责任,敢于碰硬,发挥震慑力,遏制腐败现象蔓延的势头。王岐山把中央巡视组比作“千里眼”,要找出“老虎”和“苍蝇”,对违纪违法问题早发现、早报告。
北航廉政研究中心主任任建明认为,中央巡视组提出的工作重点相对集中,意味着巡视重心转向发现和反映违法违纪线索。
一是党风廉政,是否有权钱交易、贪污贿赂;二是“八项规定”,是否存在官僚主义和奢靡之风;三是政治纪律,是否对中央阳奉阴违;四是民主集中制和用人,是否独断专行、买官卖官、搞团伙等——这是中央第五巡视组组长徐光春在重庆召开动员大会时,宣布的4个重点。不过,也许是驻地为重庆缘故,媒体报道徐光春讲话时,都放大了“对中央阳奉阴违”这一条。
任务变化,组织也在变。巡视组组长由“职务”变为“任务”,组长不再是“铁帽子”,而改为“一次一授权”。抽查领导干部报告的个人重大事项,也首次被许可为巡视组的工作手段。不过,任建明认为,中央巡视组的监督对象是省部级领导干部,必将遇到诸多干扰,抽查的真实性很难核实。
除了干扰和阻挠,也许还有收买。2011年,湖北省委巡视组在国家级贫困县秭归县巡视时,地方超标款待,13人在二十多天内开销八十多万元。此次巡视显然吸取了教训,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驻江西的中央第八巡视组在南昌的滨江宾馆落脚,标准间每间260元。
巡视制度真能起到反腐效果吗?陈良宇案的深层细节是个好的说明。2005年,中央巡视组完成对上海巡视后不到一年,上海社保案爆发,陈良宇受贿指控总额239万元,除23万港币和10万人民币外,其余全部由其家人收受。而其亲友的违法线索,就来自中央巡视组与当地干部的谈话。
官方希望以同样方式发现更多腐败线索,民间也正拭目以待。